《我不想说出口的话，你听到了吗》浮士熊

4、虔诚的信徒 （2）

　　程真登陆电脑后，桌面上除了“我的电脑”和“回收站”外，只有一个图标，是链向希婕博客的超链接。严卿评价道，“这种极简风格倒是和他家的装修风格一脉相承。”说罢，又捅了捅吴忻，“你和人家学学，看看你那桌面，连点儿呼吸的空间都不留给自己。”
　　吴忻作趾高气昂状，“我那叫杂而不乱。你不懂其中蕴含的抽象美感，没文化。不对，没审美。”
　　又是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这是平常的吴忻。严卿和吴忻偶尔会这样，谈话中间刀光剑影。程真觉得，在吴忻面前，严卿显得有些卑微；而在严卿面前，吴忻显得有些斤斤计较。
　　一个会哄人，一个给面子。明明一个那么骄傲，一个那么洒脱。
　　“他的书架上有好多本食谱和营养学的书，看来平时没少下功夫。”在程真忙乎的同时，严卿和吴忻在检查电脑桌后面的一面白色书架。
　　“这边都是育儿书，还有几本相册。相册就别翻了吧？”吴忻问。
　　“别翻了，都是他的隐私。”
　　“你不觉得由咱们说出顾忌‘隐私’的话，有点好笑吗？”程真说，手下的动作没有一丝停滞，“看过一个人在网络上的搜索记录，任何隐私都不存在了。”
　　严卿说：“这确实没有办法否认。如果说看了相册窥见了希婕的隐私，像是扒光她的衣服；看了她的搜索记录，就应该是挖出了她的内脏吧……”
　　“打住打住，”吴忻插话，“你的比喻有点恶心。”
　　严卿无奈地摇摇头。
　　吴忻问程真，“希婕的搜索记录诡异之处吗？”
　　程真回答：“没有。她的搜索记录是一片空白。她每次关电脑之前都会做深度清洁，什么都没留下。”
　　“这才是最诡异的地方，”严卿皱眉，“她的丈夫不知道密码，女儿又小到用不了电脑，她这是在防谁？”
　　程真说： “回头细查不就知道了？她的电脑里存了不少资料，应该会有大发现。把移动硬盘给我。”话音刚落，严卿就把硬盘放到了程真手上。程真习惯性地在硬盘里建一个新文件夹，她输入“xj”，本以为第一个出来的词组一定是“希婕”，没想到，跳出来的是“下贱”。
　　三个人都愣住了，严卿先反应过来，“……谜团越来越多了……”
　　吴忻感慨道：“她是有多常用这个词……”
　　程真直接在电脑里搜索与“下贱”有关的文件和内容，深度清洁果然做得到位，一无所获。
　　“会不会是网上留言？能排到第一个词组一定是经常使用的词。她也算公众人士，应该不是用她的认证账号。会不会是他有小号之类的，然后和谁对话的时候，出言不逊？”吴忻说，“我之前不是也喜欢注册两三个账号，先自己互掐，然后看网友的反应，再接着掐。”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出现了负面言论，希婕一气之下确实有可能自己注册个小号骂人。谁都有被冲昏头脑的时候。等冷静下来之后，会刻意清除所有有关的痕迹，所以咱们才没有发现，”程真总结，“当然，这些都是我的臆断。”
　　“同意。不过我觉得还有另一种可能。”严卿压低声音，“会不会与婚外情有关？”
　　吴忻和程真的表情精彩纷呈。
　　严卿解释说：“你们没觉得赵钰宇的状态很奇怪吗？希婕才去世没多久，他就能拿妻子打趣，还能和我扯创业的理念，太云淡风轻了。而且，他居然不知道希婕的开机密码。虽然不干涉对方工作，但夫妻间分得如此清楚有些诡异。”
　　程真说：“可这更是臆断吧？没有任何事实证据。说不定只是他状态调整得比一般人快。”
　　严卿瞄了一眼紧密的房门，把本就不高的声调降得更低，“之前，吴忻在微博上联系的那几个经常与希婕互动的微博账户，里面并没有赵钰宇。如果有的话，他怎么可能从别人口中听说咱们的事儿呢？希婕可是经常在博客里提到‘孩子他爸’，说某道菜是‘孩子他爸的最爱’，所以他特别拿手。显然，希婕没那么‘公私分明’。当然，这都不是切实的证据，只是我的猜测。”
　　程真这才发现，原来心思细密的严卿从一开始就对希婕的婚姻状况充满了疑问。程真对赵钰宇的印象挺不错的，在如此艰难的状况下还能保持进退得宜、游刃有余，应该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两个人明明接收了同样的讯息，对赵钰宇的评价却全然不同。是谁出了错？

　　回到工作室，三人先分头初步整理了希婕电脑中的文件。希婕将资料分成“博文”、“活动”、“粉丝互动”和“其他”四个文件夹。每个文件夹里的文件都按日期排列。在“博文”文件夹内，不但有每篇文章的备份，还有希婕的自我分析：先标注出文章截至发表一周后，获得的评论数与浏览次数，然后再分析这篇文章哪里写得好、哪里不好，拍照过程中的心得，做哪些种类的菜品、用何种修辞手法粉丝的反馈更加积极。希婕的博客已经进入排行榜前十位，不过，显然她想要的更多。
　　在“活动”文件夹内，留有希婕参加各种线下活动的照片和报道。她已经算知名美食博主，不少食品企业、厨房用品企业做活动的时候，都会请她助阵。她看起来似乎也很享受活在聚光灯下。笑容灿烂得恰当好处，虚假得恰到好处。
　　而在“粉丝互动”里，是粉丝给她写的信或者在博客上的长评。可以大体分两种，夸奖菜品的和夸奖希婕本人的。无论哪种，希婕都会写长文回复，表示感谢。有时粉丝会寄来手写的信，她还会将信件扫描进电脑，连同自己手写的回信一起。吴忻摸摸胳膊，“我看完估计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严卿说：“粉丝嘛，与偶像总是有说不尽的话。你挑几个比较有代表性的，约他们出来聊聊吧。”
　　“她还自学了写作技巧，PS，还有简单的黑客技术，怪不得电脑里的痕迹清理得那么干净，想得挺周全，”程真说，“不少参考书都存在‘其他’文件夹里。这个文件夹里还有希婕对其他当红博主特点的分析，她还真把写博客当成事业了。”
　　吴忻接话，“她这是下了多少苦功夫？我本以为这么红的博主都会有助理，可她所有的活儿都亲力亲为，一人身兼多职。”
　　严卿道：“在网上写博客发食谱的人不计其数，竞争越来越激烈。希婕的博客能进入排名前十位，靠的可不是运气。”
　　程真提议，“我留在办公室整理寂繁博客相关的资料，再查查‘xj’事件。没问题吧？”
　　探访工作，一般都是吴忻和严卿出马。一个自来熟、和什么类型的都能聊上几句，一个细心温柔、能迅速发现对方没说出口的潜台词。而程真不行，如果碰上了不对她脾气的人，她真会和对方撕起来。每当这时候，吴忻又会竖起大拇指，赞一个“真爷”。
　　严卿回答：“当然。我和吴忻一起找粉丝聊天，顺便试着联系雅米，他们俩一起参加了不少活动，说不定能提供一些有价值的信息。怎么样？”
　　吴忻竖起大拇指，“没问题。我已经勾搭上了。”

　　一位粉丝因为孩子的缘故走不开，约吴忻和严卿在家里见面。吴忻一进门，就和一个小女孩撞了个满怀。严卿打趣地说:“你还真是受欢迎，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是小孩子不放过我。”吴忻嘟囔道。吴忻侦探熊孩子的雷达非常敏感，百发百中。熊孩子对于他，也总是格外关照。每当这时，严卿总会调侃他几句，说他长得太嫩了，小孩都把他当成竞争对手，怕他勾勾手人家的暗恋对象就被他勾走了。每当这时，吴忻总会腹诽，“我如果那么容易能把人勾到手，就好了。”
　　孙甜迎上前说：“真是不好意思，孩子见到生人，也有点儿激动，刚才撞着你了，没事吧？”
　　“没事。”
　　严卿听得出吴忻的回答有些勉强，拍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
　　孙甜的家是一套小两居，面积虽然不大，但干净整洁，温馨舒适，处处都能看出女主人的用心经营。难得的是，在有两个小孩的情况下，仍不显得拥挤。
　　孙甜把泡好的红茶和刚出炉的司康饼放到红白相间的棉麻布桌垫上，“这是我照着希婕给出的食谱做的，我自己还挺满意的，你们尝尝。”
　　严卿客套道：“谢谢。您太客气了。本来就是我们来麻烦您，您还这么热情地招待我们，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孙甜的语气有些感伤，“我其实也希望能和别人聊聊希婕，巴不得你们来。”
　　“您与希婕的通信，她都特意扫描进电脑，时不时会打开看看，”吴忻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司康饼，味道还真不错，“现在很少人愿意写信了，都喜欢直接在网上留言。”
　　孙甜说：“可不是。我不愿意自己和希婕的交流被旁人看到，感觉像是被偷窥了似的，就算是私信也让我特别没有安全感。可能因为我比较守旧吧。我没想到希婕会给我写回信，收到回信时，真是受宠若惊。”
　　严卿咽下口中的司康饼，稍显粗糙的口感和淡淡的甜味回荡在口腔中，“希婕的烘焙方子也不错，”他想，暗自决定回家尝试一次。
　　严卿问：“你不愿意让别人看到是不是因为探讨的是个人问题？因为工作缘故，我们看了你的信，希望你不要介意。”
　　孙甜摇摇头，“没关系。我特别崇拜希婕，她又漂亮、又聪明、又会做饭，还有个那么好的老公。希婕的老公不是外企的金领吗？家里条件好，孩子还听话。而且，她的老公很爱她，希婕说，每年她过生日，她老公都会准备惊喜给她。她简直就是我的梦想的完美化身，我希望自己可以活得像她一样。所以，就开始给她写信。本来只想写我对她的崇拜之情，写着写着，不禁就把自己的烦恼也写进去了。”
　　“烦恼，是指孩子的问题吧？”来之前严卿扫了一遍两人的往来信件，他记得在信里面有模糊提到过。
　　孙甜看着在客厅玩耍的两个女孩，说：“是啊。你看过信也都知道了，当时我刚生完第二胎，又是女孩，沮丧的不得了。”
　　严卿问得小心翼翼：“您希望能有一个男孩？”
　　孙甜点点头，“我的婆家比较传统。”
　　严卿几乎可以肯定，希婕和赵钰宇的婚姻出了问题。不然，何须在一个被婚姻折磨的粉丝面前炫耀夫妻感情的和睦？在处于困境的失意者面前耀武扬威，是最无力的自我催眠。
　　严卿又问：“你们是不是有约出来见面？”在电脑里，存着孙甜的最后一封来信，却不见希婕的回信。严卿猜测，两人可能私下有过会面。
　　“确实有过。”孙甜肯定道，“希婕约我出来的。我见到她真人，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当天下雨，我整个人灰头土脸的，走在路边还被开过的车溅了一身泥点子，别提多狼狈了。我本来以为这么坏的天气，她不可能出现了。没想到，希婕真的来了！她穿了一条黑色的连衣裙，带着珍珠项链，还有配套的耳环，特别有气质！她非但不嫌弃我，还一直鼓励我，告诉我不要放弃，要过好每一天，要充实自己。转机总会出现的。”
　　吴忻说：“雪中送炭，这很难得。”
　　“是啊！我只是希婕无数小粉丝中的一个，她不但亲笔给我写信，还和我见面，当面鼓励我。你知道她给了多大的力量吗？如果没有希婕，我肯定坚持不下来了。现在，我老公也想开了。日子一点点好起来了。”孙甜笑着笑着哭了出来，“这多亏了希婕。她是我的大恩人！我却没能当面说声感谢……这么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上天真的太不公平了……”
　　“妈妈，你为什么哭呀？”一个小女孩跑到孙甜跟前，笨拙地帮他擦眼泪。
　　啪叽。另一个小女孩打了吴忻的胳膊一下，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严肃地说：“你欺负我妈妈！”

　　“这么看，希婕还真算是好心人。”严卿边说边系好安全带。
　　“是啊，”吴忻说，“要是我，我肯定做不到。”
　　“可她却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严卿叹了口气，“我昨晚看了一篇报道，说出事那天希婕为某本杂志出了一个野餐特辑，为了应景，才选在室外拍摄。她本来不应该在那辆车上。由于她给新菜拍照花了太长时间，其他人先走了。她才会坐上那台出事儿的车。”
　　“所以说，我们要及时行乐！”吴忻说，“怎么样？希婕的事儿处理完后，咱们出去玩一圈呀？别天天守在电脑前，多没劲！”
　　“玩什么玩，我得用这笔收入交房租。”
　　吴忻不满地嚷嚷， “及时行乐及时行乐！你天天过得太无趣了！”
　　“我批你的假，”严卿说，“你和你的小男朋友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