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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哥哥是我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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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无踪坐在悬崖下的山洞里,他头一遭离开窦之夜的身边,有点不习惯。
他习惯了跟在他身边,服从他说的话,可是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交流。窦之夜喜欢把什么话都同他说,只是他从未回应而已。
他九岁那年遭了灭门之难,被人削去双臂,丢在顺流而下的船中,他一路挣扎着逃窜,直到倒在恶人堆的孤坟之中,被窦之夜抱了回去,才得以喘息,在恶人堆的庇护下长到如今。
那时候他就发誓,大仇不报,绝不开口。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仇恨也淡了,他也习惯了呆在窦之夜身边,更别提他的仇人早不知道在天涯海角什么地方,或许他这个荒唐的誓,也不必继续下去了。
如果他能和窦之夜说说话,或许事情就会有所改变了。
他躲在无人处的山谷里,试着张口,他已经十数年不能说过话了,一时间竟难以出声。
他喑哑地低声道:“哥哥……”
然而,他正欲练习,忽然听到山谷之间有声音传来:“我昔日也在老爷座下发誓,誓要保护你,保全楚家唯一的子嗣。可是你呢?你荒诞无度,勾结邪魔,武功学得败坏家门,我今日就替他老人家清理门户了!”
段无踪心中奇怪,这声音他从未听过,难道是今日恶人堆来了别人?
这是,他听见楚若筠的声音传过来:“笑话,你收了别人的钱背叛旧主,还有脸说得冠冕堂皇——”
段无踪正心想楚若筠怎么跑到这断崖边儿上来了,就忽然见一个人从山崖上跌下去了,饶是一贯冷血的段无踪也不由得心中一惊,这山下万丈深渊,跌下去岂能有命在。
那边山头上一个人低头向下看了看,见他确实摔下去了,这才走了。
段无踪犹豫了一下,心想若是这楚若筠今日死了,他以后也不必见他这等无赖,到时候……
哥哥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可是……
段无踪贯是杀惯了人的,从未救过人,犹豫了半晌,依旧是纵身下了山谷,一路翻找楚若筠的尸身。
他对自己说,要是把尸体带回去,哥哥就死心了。
他们楚家自己出了叛徒,能怪谁呢?
日落西沉,段无踪终于把人给找着了,这家伙浑身的骨头摔得粉碎,怕是就算活了,也是个残废,可是偏偏没死,虽是昏过去了,命却大得很,留着一口气,苟延残喘,满身是血,可怜得很。
段无踪抬起脚,他心想,只要再踩一脚,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就气断身绝,再无来日了。
哥哥……就再也不用想他了。
段无踪把脚收了回去,心想把他丢在这里,他也是死了,何苦脚上沾了血呢。
他正要走,忽然见楚若筠胸口露出一个角来,他把那个满是血的本子用脚勾出来一看,当即如同被雷劈了一般怔住了,他坐在地上,只呆呆看着那图上的文字图画,一时间仿佛身子变成了石块,化作了木头,动也动弹不得。
是窦家的武功秘籍。
这武功,整个窦家上上下下,义父也就教过他和哥哥两个人,连雪香姑娘都没能学过。
段无踪眼睛黯了一下,窦之夜把这本秘籍给了楚若筠,还是专门撕了封面给他,生怕旁人知道这本秘籍所属,可见心里是很喜欢他了。
段无踪不明白,哥哥为什么偏偏就喜欢这个废物。
但是他还是把那个本子放了回去,从怀里颠出一枚药来,这是当年义父留给他救命的药,他好几次到了命危也没舍得吃的,如今竟便宜了这个废物。
他借着月光,千辛万苦把药给这废物塞进了嘴里,又费尽力气让他咽了下去。段无踪没有双臂,做完这些,已经是累得力气尽。
他看着天上升起的一轮月亮,心里想,他往日里杀了多少人,如今竟然救了个人,还偏偏是救这个他最讨厌的人。他出了山谷,到集市上寻了一辆推车来,把楚若筠翻了上去,好了好几个时辰,才送回了楚家门口。
楚家已经上上下下找了他一整日,此刻见巷子里骨碌碌来了一辆车,无人推,也无人管,如同鬼使神差似的,只一点点挪过来,嘎吱嘎吱,悠悠停在了家门口。
家仆撑着害怕过来一看,见是他家失踪的大少爷,满身是血,骨头尽碎了,姿势拧得像个傀儡娃娃,急忙回过头去大声喊道:“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段无踪躲在墙角,听见楚家人哭天嚎地把他抬了回去,这才慢慢往回踱去。
如此,也是仁至义尽了。
他回了山上,又不想上去,心里开始懊恼,一是懊恼义父给他的丹药,义父说那是天底下罕有的灵药,嘱咐他切不可给别人,他却白白浪费了,给了那个楚若筠;二是懊恼他为什么不让楚若筠死了,楚若筠死了,哥哥就会忘了他,可是他到底哪里想不开,偏偏要那个废物活下来。
他一步一步挪上了山,心里恼恨自己,一到山门前,见窦之夜手里拿着个戒尺,焦急地走来走去,见他来了,厉声喊道:“你这混小子跑到哪里去了?”
段无踪讷讷住了脚,怕挨打,不敢往前走了。
杀人如麻刀不见血的杀手,如今站在月亮地里,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怯怯看着拿着戒尺的哥哥,抵着头不敢动。
窦之夜见他不动,自己冲了过来,说道:“我让人前山后山都找遍了,你怎么就没了影子?”
说完,扬手要打,吓得段无踪立刻缩头。
窦之夜扬了手,却又舍不得打他,只得道:“跟我回家去,以后不许再乱跑了,知道没有?”
段无踪小心翼翼点点头,怯生生地抬头看他,生怕他生气。
窦之夜问他:“你现在知道怕我生气了?你知道你跑出去,我们有多担心吗?”
段无踪往前走了一小步,又往前蹭了一小步。
他把头倚在窦之夜肩上,像小时候那样,蹭蹭他的肩膀。
这世上的人,不是恨他,憎他,怕他,就是想要杀他,只有哥哥不一样,哥哥一直待他很好。
窦之夜见他把头放在自己肩膀上,孩子似的对他撒娇,便揽住他的肩膀,轻轻抱着他说道:“以后不许自己胡跑下山,山下好人很多,名门正派又聚在一起,万一把你抓去了可怎么办呢?”
段无踪点点头,又依偎在他怀里,仿佛也不是什么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了,似是个撒娇的小狗一般,他从不讲话,就算是被人打疼了,生病病狠了,也只是哼哼两声,似是个未经事的孩子一般。
窦之夜拽着他的衣角,牵着他往山上走去,道:“这个月初三楚若筠又要来,他若是来了,你便将他打一顿,让他知道知道好歹。他那武功烂的不行,还总觉得自己天下第一,这样下去可不行……”
段无踪心想,楚若筠不会来了。
他永远都不会来了。
以后这世上,就只有你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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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楚家。
自打楚不兴死后,楚家争夺其家产,欺负他们孤儿寡母,楚夫人孤身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实在是在扬州总部过不下去,索性也不同他们争,这两年就带着儿子女儿搬到这北山脚下的镇子里,虽是生活不够富贵,却也乐得清闲。
然而这一日,儿子自打下午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楚夫人只带着一个未及笄的女儿,着下人出去找,找了一宿也没找到。
直到快清晨的时候,一辆推车载着儿子满身是血的身子会来了,半死不活,只吊着一口气,楚夫人哭得险些昏厥过去。
楚若筠是楚不兴唯一的继承人,若是他死了,楚夫人和女儿怕是连容身之处都没有了。
好不容易把孩子找回来了,却是半只脚踏在鬼门关里,楚夫人求天天不应,只好借着亡夫昔日的名声去求各路英豪,一封信送出去,不出两天,海光寺的掌门无尘,天月道的掌门师兄宋无期和佛手医的传人傅修竹都来了,还有临近的各路名贵,也都遣人来看,通医术的都摇了头,有钱的赠了千金,甚至有人拿出了传家的丹药,都无济于事。
傅修竹诊了脉,道:“我已经写信给师父,或许十日内就能到,在这之前,我先吊住令郎一口气在,只是即便是师父来了,也未必能救得,这满身的筋骨都碎了,若不是有人用灵药相助,怕是早已仙去了。”
楚夫人一听,哭得当场昏过去,被人扶进里屋里去了。
楚之环虽是年纪小,此刻却是最为镇定,问道:“那傅公子可知我哥哥被谁所害么?”
傅修竹默然不出声,倒是宋无期道:“那脖子上的血手印,一看就是作恶多端的窦之夜,出了他,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楚之环咬牙道:“这个窦之夜,害死了我父亲,如今又来害我哥哥……”
傅修竹为人公正,见小姑娘心中仇恨,赶忙道:“不是窦之夜。窦之夜杀人何曾留情,见了他面的人没一个活下来的,若是他真的要杀你哥哥,这血手印定然印上来的一瞬间他便死了,看这痕迹不深,想必是旁人偷学的,功夫不到位。”
海光寺的无尘深深叹了口气:“傅公子到底还是心善啊。”
傅修竹急忙道:“大师这是何意?”
无尘说道:“窦之夜秉性最为残忍,你看楚公子的伤势,是被他掐住脖子,丢下悬崖的。他本可以将人扼死,却偏偏要将人丢下去生生摔死,可见手段残忍。不过既然有这血手印在,楚公子就有救了。”
他这一说,宋无期也想起来了,急忙道:“是是是,既然是窦之夜害的人,便可去通天阁求温九变出面,他秘藏的灵丹妙药最多,又与窦家世代为仇,此次定可相救。只是这窦之夜来去无踪,楚公子怎么出门一趟,就偏偏遇到他了?”
他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了。
这时候,傅修竹又小声说道:“也未必是窦之夜。”
见人人都望着他,他说道:“总不能把世上所有无主的恶事,都推到他的头上。他一个人,哪儿做得了那么多坏事。”
他这么一说,周围的名门正派都面露不屑之色,傅修竹年纪轻,脸皮薄,不敢再说了。
这时候,楚之环忽然恨恨道:“我今日便要习武,来日手刃窦之夜,为父兄血海深仇!”
傅修竹讷讷道:“楚公子吊命的灵药,路子歪得很,不像是名门正派出来的药物,药性烈且毒,没准是……”
宋无期朗声道:“傅公子,你还觉得是那魔头救了人不成?”
傅修竹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我……”
傅修竹又要说什么,然而楚之环眼神决绝,他便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