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的倾城时光》龟苓膏太太

14、第 14 章

　　徐嘉带着我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经过，这些年为了负荷我超标的体重，每次上学我都要使出全身力气才能把那辆我堂哥淘汰下来的破旧山地车骑到学校，同时折腾出一身热汗来。然而我坐在徐嘉的车后座时，却惊奇的发现，看着瘦瘦高高的徐嘉，力气却大得让我吃惊，他毫不费力的载着我，绕过沿路大大小小的烧烤炸串饼摊儿和无数障碍物，被晚风吹得鼓胀的校服，勾勒出他比我还小好几个尺码的腰身，我坐在车后座上，有种女王出巡般的错觉。
　　至于为什么是错觉，当然是因为徐嘉那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前冲的超烂车技颠痛了我的屁股。他沿路在我眼皮子底下就超过了三辆公交车无数小电驴，要把自行车开出F1方程式赛车的架势，让我觉得我可能会随时丧命在他手上。
　　“胖妹，你能不能减下肥啊，我感觉我的后车胎要被你压爆了，先说好，我身上就剩五块三了，这是我要去网吧打魔兽的钱，如果我后车胎真的爆了，你得给我修车钱。”他语气欠扁中有种司空见惯的慵懒，大概是因为长高过后还是被课桌给局限的原因，脊背稍稍的弯曲，瘦到凸起的肩胛骨刀削般的锋利，暮色渐起，从我的角度看上去，他脊背和肩膀上的线条，如同永远不变的山峦。街边的小吃摊都亮起了昏黄的灯，细小的飞虫绕着日光灯一圈一圈的盘绕，炭火的烟气缭绕，夹杂着食物的香气，我突然想到“大茶壶”曾在语文课上提到的一个词：人间烟火。
　　上吐下泻了一整天，闻到街道旁的食物香气，我忍不住去揪徐嘉的校服下摆：“喂，我想吃炸串。”
　　徐嘉猛的连踩了好几下脚踏，好像要离那些引诱起我食欲的小推车更远一点一样。他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弓起身发力，弯成一个弧形的脊背一下子撞上我猝不及防的鼻子：“啊徐嘉你抽风是不是！我鼻子差点被你撞成柴达木盆地！你赔我鼻子！喂！请我吃炸串！徐嘉！”
　　他蹬了两下，突然泄气一样停下来，脚撑在地面上，没好气的问到：“五块三能吃什么炸串？我都跟兄弟们约好了去打魔兽了，胖妹你能不能暂时克制一下你的食欲，你看你都胖成一个球了还吃！你说你跟个男的还有什么差别，你能不能让我觉得你是一个女的啊，哪怕是一小会儿都行！”
　　“我就不！我就要吃炸串！徐嘉你今晚不请我吃炸串等会儿我就回徐妈妈家告状说你想强闯女厕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男中学生光天化日之下竟想强闯女厕所，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徐嘉痛苦的一手握着车的手把，一手挠着自己的后脑勺，我稳稳当当八风不动宛如一尊菩萨一样坐在他的车后座上，揪着他的校服下摆，心里漫不经心的倒数。
　　十，九，八，七，六——
　　“输给你了胖妹！我去你一定是上天派下来折磨我的！从小到大没有哪天你不跟我妈妈告状的，我从小到大百分之九十九的挨打都是因为你，你这个告状精！今天我明明是看你突然跑出去才跟到女厕所的，你这么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你的良心呢？被你自己吃了么？”
　　“大概吧。”
　　我淡定的看着他气急败坏的脸。
　　暮色四合，他在昏黄的路灯下肢体语言和表情都极度丰富的样子，像是一出喜剧。
　　他嘴唇上细小的绒毛随着嘴巴的一开一合彰显着存在感，徐嘉垂头丧气的从兜里摸出几张揉成一团的一元纸币来，往路边的炸串摊儿去。
　　我双手插在校服宽大到可以塞进一个人脑袋的兜里，站在他停在路边的车旁，望望天，望望街边跟平时没有什么差别的风景，心里像是摇晃着打开了一瓶水蜜桃味的碳酸饮料，“嘭”的一声，细微的快乐和香气一起炸开在空气里。
　　天边有绯红色的云霞。
　　晚风吹来浅淡的薄荷香气。
　　开心。

　　徐嘉是“口嫌体正直”的完美代言人，嘴里说着“我让师傅给你倒一瓶胡椒粉，辣死你这个胖妹”“吃死你个傻缺”，到底握在手里用卫生纸裹好竹签拿过来的炸串还是辣度刚刚好，油亮喷香，肉丸咬下去还有轻微的脆皮破裂声，咬下去舌尖还能感受到少许的汁水，那时候小城的物价还是很低廉的，徐嘉的五块三毛钱换了七串肉丸，握在手里满满当当的一大把，他把那一大把塞到我手里，像是不忍心再看他的上网费变成了肉丸，自顾自的扶好车头，长腿一跨就回过头：“胖妹，别光顾着吃，走啦。”
　　而我，每次骑车都要助跑好一段，然后再拼命把腿伸到我那辆对我来说还太高的破山地车那边，为此摔了无数个屁墩儿，也不知道是该怪我妈不肯给我买辆新的还是该怪她把我生得矮了。
　　我举着肉丸，坐到徐嘉的车后座上，一手揪着他的校服下摆，一边把肉丸往嘴里塞，徐嘉一边蹬着脚踏，一边嘴里还不停：“胖妹你小心点啊，别把油弄到我身上来了，等会儿我妈又说我到外面瞎晃把身上搞脏了，我爸又得以为我出去胡混了。”“胖妹你快点吃完行不行，你这可都是我的网费啊，吃得慢就算了还咬得脆响，谁教你吧唧嘴的，故意的是不，你这样很欠打你知不知道？”“胖妹，能不能分我一点，你吃的这么香，我有点饿了。”
　　我本来还在慢慢咬，想馋一馋徐嘉，被他这么一说，连忙把最后两颗肉丸一口吞进嘴里，口齿不清的咀嚼：“没了，次完了。”
　　徐嘉猛的停下车，我差点一头向着他的后背顶过去，还好我猛的一揪，人倒是坐稳了，但是徐嘉的校服却被我扯得整个脱到了手肘，露出里边的白色短袖，他用两条腿撑住山地车和坐在车后座上的我，整个人背影都透着不高兴般的把校服扯上去，“哗”的拉链拉到下巴，然后扭过头看着我手上油光锃亮的一把竹签，咬牙切齿的说：“不给就不给，至于脱我衣服吗？”
　　我差点被他这句话给噎得背过气去，我脱他衣服？我？？？我不就吃了他几根肉丸吗？他总是偷我作业抄我除了跟徐妈妈告告状我说什么了吗？
　　越想越气，我挥起手上的竹签子，往他背上就是一怼，正在卖力骑车的徐嘉猝不及防叫出声：“啊！”
　　然后就是歪歪扭扭走蛇行的山地车和路边人忙着躲避的乱况，我坐在车后座上，大声喊：“大家让一人啊，别被撞着了！这个骑车的人脑子有点问题！大家别见怪！”
　　喊完以一种跟体型完全不符的敏捷身形跳下了车后座。
　　徐嘉一边嘴里嚷嚷着：“大家快让开快让开！”一边控制着歪七扭八的车，最后索性直接跳到旁边，失去控制的山地车一头撞到路边的垃圾桶，撞翻了一大桶水果皮卫生纸塑料袋，徐嘉那辆他舅舅从外地给他带回来的炫酷宝蓝色山地车就躺在垃圾堆里，车轱辘还不停的转个不停。
　　徐嘉站在垃圾堆旁边，对着自己的宝贝爱车发呆。
　　我此刻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徐嘉有多宝贝他这辆车，懒得连洗澡都要徐妈妈盯着的人，一天却要擦一次他的山地车，现在它变成了垃圾车，徐嘉一定恨不得让我把那把惹事的竹签给吞下去吧。
　　我缩了缩脑袋，想过去拽徐嘉的校服下摆，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心虚，想了想，把手里的竹签撇在垃圾堆里，准备凑过去跟徐嘉商量怎么解决这个局面，没想到徐嘉听到了竹签掉在垃圾上的声音，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发誓我是第一次在徐嘉眼中看到这样咬牙切齿想要打死我的眼神，如果非要找一个形容的话，那只能说，扎紫薇的那个容嬷嬷在世也不过如此了，如果眼神能够杀死人，我只怕已经被他凌迟了一万刀也不嫌多。
　　“胖妹你是不是诚心的啊，我辛辛苦苦带你回来，还拿网费给你买炸串吃，你看你把我的车变成这个样子！你是不是跟我有仇啊？我跟你说胖妹，你该感谢我长大过后已经不打女孩子了，不然我是真的想揍你。”徐嘉愤怒又无奈的对我吼完这段话，然后像个被拖欠工资万里上访然而求助无门的农民工一般在他的“爱车”旁边蹲下，伸手拨开车上的一干烂橘子塑料袋，试图挽救那辆漂亮的山地车。
　　我心里说不出的感觉，明明知道是自己的错，想跟徐嘉道个歉，说我不是故意的，可是又怎么都张不开口，我跟徐嘉从小到大的无数次争吵骂架中，无论到底是谁的错，我总是能咬着牙不肯低头，等到徐嘉先来跟我讲话，说到底，不过是仗着他对我的那点与众不同的态度罢了。
　　我想扔下徐嘉跟他的宝贝车先回家，但心里却莫名知道，这次徐嘉是真的生气了，如果我丢下他当做若无其事的回去，以后怎么样，我有点拒绝去想，至少，我绝对等不到徐嘉来向我低头。
　　初夏的风温柔的吹，路边的烧烤摊炸串摊扯出的日光灯泡被吹得在空气里小幅度的旋转，带着照出的昏黄灯光也像水波一样在地面上晃来晃去。
　　有细小的虫蛾在旋转。
　　堆在一起的垃圾散发出阳光和温度发酵的难闻味道，徐嘉就蹲在那一堆烂橘子菜叶子塑料袋里面折腾他的车。
　　他平时哪怕再邋遢，也在徐妈妈的三令五申下保持着一个男生难得的干净。除了体育课和刚打完篮球的时候，他身上常年四季散发着柠檬味的洗衣液和沐浴露的香气，被班上那群邋里邋遢的男生说过无数次太爱干净。
　　而现在，他蹲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手翻捡着一堆垃圾。
　　我看着他的背影，抓着书包带子，脚趾在鞋里蜷成紧紧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