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筝奏离鹤》吐字要清楚

1、机关算尽（一）

　　“西北战事吃紧，听说柳将军战死了。”
　　“唉，何止是吃紧，昨日边关的驻军已经撤回雪城，皇帝和皇后双双战死了。”
　　“这，这世道是要变了，西北的戚蛮子是要诛咱赤燕的心啊！”
　　“小皇子今年才多大了，这早早失了双亲……”

　　风起，云散。
　　湛蓝的天空中忽然飞起一只艳红风筝。
　　风托起这只风筝，下面的人放着线轴，小跑着跑下了山岗，风筝随着他的动作绕圈似得忽上忽下。
　　“怎么说？江小四啊，你要是能追上我，我就任凭你发落!”
　　江吟拉着风筝线向前跑着，鬓边别着一朵珠花，虽然气喘吁吁，但是脸上挂着恶作剧得逞的坏笑，追了他半条街的江瑶，终于在缓坡处追上他。
　　虽然被揪住脖领，可江吟脸上的笑却没消失，江瑶见他还这般嬉皮笑脸，气恼的踹了他一脚，被踹倒的人痛呼一声，滚下去前还不忘拉上一个垫背。
　　两人就这样滚下了草地,天旋地转间，耳边只有对方的痛呼声，后背狠狠砸在一棵枯树面前，江吟脸上的表情扭曲一阵，将趴在自己面前的妹妹推了起来。
　　“瞧你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
　　身边的草叶茂盛，不知名的野花环绕着他，鼻息之间都是花朵的清香。
　　“到底是谁没规矩，坏三哥!”
　　江瑶听见自家哥哥的责备，气就不打一处来，气呼呼的抬眼盯着江吟，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都是不满。
　　江吟当然不怕被她瞪，毫不客气的捏住了她的鼻子，江瑶被这动作吓了一跳，江吟见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江瑶努了努鼻子，直接上手掐住了自家哥哥两腮的软肉。
　　“你还敢不敢欺负我？!”
　　自家妹妹捏着脸的江吟疼的眼泪都出了，为了求这小祖宗放过他，忙讨饶，“风筝，好妹妹，我的风筝要掉下来了。”
　　江瑶嘴角一撇，松开手没好气的对他道，“你下回再这样我就去告诉娘，看她不教训你！”
　　小姑娘模样俊秀，说话带着三分软糯，气呼呼的话听起来倒像是撒娇，见她眉头紧皱，小脸红扑扑的，显然被气的不轻。
　　刚才的话听着可是有八分真，想到这，江吟连忙揉揉她的头发，高声道，“别，千万别，我听你发落就成了，千万别告诉娘，你去锦州三个月，我可是天天都在想你，我的好妹妹，你可不能把你哥往火坑里推。”
　　他这话刚说完就将手中的线轴递给江瑶，江瑶看了他一眼，十分傲娇的冷哼一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籽，才不紧不慢的接过线轴。
　　江吟坐在地上看着这正“翘尾巴”的小妹，心底暗暗松了口气，眯起眼睛去看半空的风筝，又把目光放在了远山。
　　“四妹妹，锦州好玩吗？瞧你一去三个月，是不是贪那儿的桂花糕舍不得回来了？”
　　“谁贪桂花糕啦!锦州才没有桂花糕呢，就算有我也不稀罕。我这三个月都在客栈听辰红子唠叨账本的事情，想出去都不行，真是闷死了。”
　　说到一半江瑶好像想起什么，眉头紧锁，低下头看向江吟，继续道，“三哥，杨叔家失火了，全府上上下下没一个逃出来。”
　　“杨叔家？那这消息传给琴姑姑......”江吟的话没说完，忽然就变了语气，他站起身，认真对江瑶说道，“这肯定是有人暗害，查出是谁了吗？”
　　“倒是查出来了，可没人敢说，这倒是像段楼哥哥那时候一样了，明明都知道真相，却还是要装哑巴，抹去他存在的一切事情。”
　　江瑶长叹一口气，抬头看着天上的风筝，手上的线轴不断转动，绳线越来越少。
　　“我真是看清楚了，柳亦安就一胆小鬼，他爹还坏，什么狗屁君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真是恶心!”
　　回想起旧事总是让人五味杂陈，江吟摆摆手，让江瑶别再谈论这事。
　　江瑶虽然不快，但还是听话，可虽然听了哥哥的话，嘴上可没饶过那位“柳公子”，转着线轴嘟囔，“还是柳亦安他哥哥好。”
　　“别在背后议论别人。”江吟皱眉提醒道，江瑶却眨眨眼，小声叫了一声“三哥”，听见自家妹妹的呼唤，江吟疑惑的看向她。
　　“怎么了？”
　　“风筝怎么越飞越高了？”
　　江吟愣了愣，抬眼看去，那艳红的风筝果然已经脱离了轴线控制，此刻被风裹挟着向前飘去，江吟骂了一声，忙向前跑去。
　　离开了平坦的草地，便来到一处无主的荒地，这里并不归江家所有，又因为刚刚入春，去年夏日疯长的杂草和今年新长的草叶相拥，一人多高的杂草仿佛要吞没这片土地。
　　江吟一直追着风筝来到这里，虽然这里从未踏足，但他也顾不得别的，没在多想就直接走了进去。
　　可没走几步江吟就后悔了，草长得太高，根本无路可走，草叶被踩在脚下，他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找不着风筝。
　　兴许一会自己会在这儿迷了路，有了这个念头江吟便转头准备回去，刚走几步，却突然听到了一声刻意压低的咳嗽。
　　谁在那边？
　　江吟小心翼翼的拨开杂草，眼前的一小块空地上爬着一位重伤的人，周围有斑斑血迹，还有把折断的宝剑，想必这里刚刚发生了打斗。
　　走近才看清那人的伤势，脸上都是血污，腿上也有刀伤，身上的衣衫几乎被血浸湿，寻常人若是受了这么重的伤，估计早就痛晕过去了。
　　这位公子却眼神清明，见到有人接近，手中的匕首立马攥紧，那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江吟，光是看到这场景就让人胆寒，江吟此刻真后悔进了这里。他被那人的眼睛盯得心里发毛，直觉告诉他，这人虽然重伤，但还是有能力把他撂倒的。
　　这人此刻就是笼中困兽，只要外人接近，立马就会生啖一块肉下去。
　　江吟深呼一口气，调整好气息才壮着胆子道，“你还好吧？”
　　那人没回答，眼睛眨也不眨，江吟走到他面前，虽有片刻犹豫，但还是小心翼翼将他背起来。
　　急促的呼气声在耳边被放大百倍，江吟大步向前走着，生怕背上的人下一秒就永远闭上眼睛。
　　追过来的江瑶见哥哥背着个来路不明的人，不由得皱眉问，“这是谁？”
　　“他刚刚躺在那边的空地上，那边像是发生了打斗。”
　　“你可别捡个祸害回来啊，三哥，他来路不明，也许是个恶徒呢？”
　　“是非善恶都是旁人的判断，反正我不忍心让他就这么死在荒郊野外，我问你，林先生在竹园对吧？”
　　江吟不敢怠慢，背着那人向前走去。
　　“应该是在的，怎么，你要带他去找林先生？”江瑶跟在江吟身后拉着他的衣角道，“林先生不喜欢别人打扰他，你别自讨没趣，还是去找辰红子吧。”
　　“这里离竹园最近，别担心，林先生那里我去说。”
　　上了一座长长的木桥，又小心的踏过长满青苔的石阶便来到了竹园，初春的竹园生机勃勃，翠绿的竹干挺立，向上生长。
　　一脚踹开了雕花的老旧木门，便进了屋子，将那人放在榻上，江吟翻出了纱布和药粉，头也不回的对江瑶道，“去烧水，快些。”
　　“林先生不会生气吧，我......”
　　江瑶犹犹豫豫的站在门外。
　　“快去！”
　　轻轻擦去的血污，再将药粉小心翼翼的洒在伤口，江吟眉头紧锁瞧着这个重伤的人，模样周正，倒是个美人，但颈间那块伤痕让他心烦，霜花似的烙印，这烙印一般不会强加于身，除非是什么特殊的人……
　　说起来这人好生奇怪，好端端为何会被丢弃在那荒地？

　　江瑶蹲在江吟身旁看他忙碌，她帮不上什么忙，百无聊赖的看了看屋子，在心里嘟囔。
　　林先生的屋子还真是简单，除了药柜便再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哪像自己身边的这个哥哥啊。
　　视线慢慢下移，落到了榻上躺着的那个人身上，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受了这么重的伤。
　　虽然看着面善，但感觉一定不是简单的人物……好像从前在哪里见过似的。
　　想找出一些能证明对方身份的东西，但看了半天江瑶也没看出什么，百无聊赖的看向那人脸庞，却一道凛冽冻骨的目光吓了一跳。
　　那人半阖着双眼盯着自己，似乎已经醒来多时，苍白的脸庞没有半点血色，江瑶想到了戏本里索命的恶鬼。
　　后退几步，脑袋里一下子记起这人的身份，她悄悄捏紧江吟的衣角低声道，“三哥，你还记得之前你落水的那天吗？”
　　“怎么说起这件事？”江吟闻言抬起头，仔细回忆一会后，懊恼道，“我好像记不清那天的事情了，似乎是……我和初霁一同出游？还是约架？”
　　“对，就是段楼哥哥。”江瑶攥紧拳头，“你们不是约架，你们是逃命。你的侍卫玩忽职守，丢下你不知去了何处。”
　　“是吗？可我不记得了。”察觉到自家妹妹情绪不对，江吟嗯了一声，抬手揉了揉江瑶的额发，好言好气的说，“好啦，四妹妹，你能去门口望望风吗？要是林先生来了，就赶快告诉我。”
　　江瑶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江吟向外推了推，江瑶没办法，只好大步往外走去。
　　伤口已经处理大半，江吟擦了擦额头的薄汗，目光落到了那人的脖颈。
　　他觉得这烙印眼熟，却说不出个一二，擦了擦沾满血污的双手，带着这个疑问向外走去，没成想和自家妹妹撞了个满怀。
　　“哎呦！”
　　两人都捂着脑袋，低头喊痛，这一下撞的不轻，江吟正要开口，却被一个声音镇住。
　　“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江吟当然知晓，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竹园的主人林先生，他虽与江夫人是故交，但性情冷漠，坊间有人传说林先生是神仙，但真假没人知道。
　　竹园向来不欢迎外人，江吟自知理亏，为了避免自己受皮肉之苦，忙跪下认错道，“对不起，林先生!”
　　江瑶瞧见哥哥的动作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也跪下道，“三哥真的错了，林先生别怪他！”
　　林先生的目光落在这两个小孩头上，负手大步进了屋子，开门见山问道，“他是谁？”
　　“他？我也不知……但是他受了很重的伤，差点就死了。”江吟在心里把话滚了几遍，确认没问题又重复了一遍，一双眼睛悄悄看着林先生神态的变化。
　　林先生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瞥了一眼江吟，上前查看着那人的伤势。
　　江吟见状松了一口气，刚要和林先生再说些什么，却听到自己家妹妹酸溜溜的声音。
　　“你不是不怕林先生吗？还说什么，‘一会我和林先生说’，说什么，怎么说，跪着说啊。”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刁蛮，刚才你可是把我卖的挺快，好家伙，还‘三哥知错了’。”
　　江吟戳戳江瑶的脑袋，有些无奈，后者吐了吐舌头，一点也不怕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来到林先生身边，却听到林先生有些怪异的语气，“不称职的侍卫，弑主的客卿。”
　　“什么客卿？”
　　江吟疑惑的看向林先生，却见林先生眼眸低垂，静静盯着那人，那眼神不像是医者，倒像是打量一件上好器具的商人。
　　江吟觉得新鲜，林先生这人向来冷冷清清，如今对这人有兴趣，想必是个旧相识。
　　“罗刹鸟。”
　　林先生吐出三个字，收回目光看向江吟，用带有试探的语气道，“你还记得他吗？”
　　江瑶屏住呼吸，不敢言语，一双眼睛担忧的看向江吟，江吟一愣，觉得这话云里雾里，摸不清林先生想说些什么，“只觉得有些眼缘。”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林先生喃喃着这句诗，转而压低声音对江吟道，“江吟，你留他性命吗？”
　　“您问我？”江吟一愣，“林先生，您说医者仁心，这样一条人命在面前，我怎么可能不救他？”
　　江吟琥珀色的眸子清澈，林先生轻叹一声，重重的按住了江吟的肩膀。
　　“有些事，不必再重蹈覆辙……”
　　“您说的话云里雾里，我听不懂了。”
　　江吟皱眉盯着林先生，两人僵持不下时，江吟忽觉衣角被人拽紧，低头一看，是江瑶抬头看着他。
　　“林先生，三哥，他醒了。”
　　众人目光一下子聚焦到那人身上，江吟刚要开口，却见林先生快步来到那人身边，冷冷打量后，才不紧不慢的问，“敢问阁下尊名？”
　　这声音带着三分怒意，江吟听了更加疑惑，林先生与这人难道有旧仇？
　　那人盯着前方，隔了好一会才开口回答，似乎是因为伤的太重，喉咙声音哑哑的，不仔细分辨根本听不出来他的话语。
　　江瑶皱眉看着那人，将耳朵凑近也没听清楚那人念得是什么。
　　江吟听着细微的话语，心底却冒出一个名字，“罗霜？”
　　点头算是确认，但也耗尽了气力，那人缓缓将眼睛闭上，不再言语，林先生起身拂袖离去，临走前对那人道，“既然来了，那就留在这修养吧。”

　　外头天已经暗了，江吟和妹妹打着灯笼出了竹园向外走，到岔路口正要分别时，江瑶却拉着江吟去自己院子，江吟眨眨眼，拉长声音故意吊着她的胃口。
　　他知道，这丫头就是怕黑，不好意思说出来非要自己陪着她。
　　等到她别扭的说出祈求，江吟才应声。
　　秋风瑟瑟，两人并肩往前走着，江瑶目光沉沉的看着前方，握紧灯柄道，“刚刚那个人说了什么，自己的名字对吗？”
　　“罗霜，嗯，他点头了，应该就是他的名字。”江吟摸了摸下巴随意猜测着，“倒也真奇怪，我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可这名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乖乖隆地洞，兴许我们上辈子见过呢。”
　　“他姓罗？唔，我猜应该不是哪家的公子，他兴许是个道士也说不定哦。”
　　“你倒是来了兴致，赶明儿你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他到底是世家公子还是云游道士了。”
　　“我倒是有心问，只是明天要去送二哥哥，来不及啦。”
　　“送江微？”江吟听了这话一愣，又开口问，“他当将军了？”
　　“那可不是，甚至比母亲还威风呢，手下八万精兵，明日就上任了.”江瑶笑眯眯看着他，有些得意的说着，“就是那里离咱们长欢太远了，离大哥那里也远。”
　　“他去哪里啊？不会是西北去平定战乱吧。”
　　江吟这话酸溜溜的，倒也不全是嫉妒 。
　　整个长欢都知道江家有个三公子不务正业，整日寻欢作乐，空谈歌赋，这会子江微又得了将军的头衔，江吟已经能想象到那些七姑八婆在背后戳他脊梁骨的画面了。
　　“我看你就是嫉妒，大哥是雪城太守，二哥是颖州将军，就属你最不上进，文赋不行武也不行。”江瑶吐吐舌头，故意嘲笑道，“你就快点上船去送二哥吧，我可是要和母亲去军营玩了。”
　　“你这丫头，我……我哪里不上进，我是讨厌沽名钓誉，想和林先生一样不问尘世，寻仙问道。”
　　“借口，借口。”江瑶捂着耳朵跨进了院门，江吟轻叹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