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Pander

17、杨仲之死5

　　说到最后，杨舟仰躺在地上用手臂遮住眼睛，道：“我们全家，都对不起小清儿。”

　　“你们是对不起他。”赵焱擦掉眼泪站起来，“你们不光对不起他，你们还对不起他父亲。如果阿清的父亲知道他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儿子的未来，却因为你们变得这么痛苦，他肯定要气得从地府里爬出来。最重要的是，你们都以为自己很痛苦。的确，亲人爱人的命就这么因为一个孩子的调皮而没了，所以你们觉得阿清活该被冷落活该被疏远。但是你们忘记了，所有人里，最痛苦的人是阿清。在他本来就因为自己害死了自己的父亲而痛苦万分的时候，你们没有一个人帮他也就算了，反而联合起来孤立他。你们以为阿清是害死他父亲的罪人，但实际上，他不是罪人。因为那件事情本来就是谁都无法预料到的意外。真要论的话，你们才是罪人，是让他父亲死不安宁的罪人。”

　　“你说的没错。”杨舟自嘲，“我们全是罪人。”

　　即使后来杨舟反省过来，拼命想要弥补杨清，也为时已晚。现在杨清每次见到他时，虽然还会对他笑，却再也不会像几年前一样和他玩闹对他撒娇了。至于印象里那个曾经跟着刘爷爷掏蛇蛋，漫山遍野的疯跑的孩子，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赵焱似乎不想多说，离开直接朝门外走去。

　　杨舟撑着站起来，对赵焱的背影问道：“焱小子，你刚才为什么要哭。”

　　赵焱停下，反问道：“杨舟，那件事之后你见阿清哭过几回？”

　　杨舟闻言，忽然想起来，那之后似乎很少再见杨清哭过。
　　好像除了车祸和下葬那天，杨清拽着灵车不让走，在一边哭得上上气不接下气之外，之后好久就再没见他哭过了。

　　赵焱没等到回复，继续道：“肯定很少见是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阿清他啊，很想哭很想哭，但奇怪的是我一直没见他哭出来过，好像一直都在拼命憋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出来一样。”

　　昨天遇见杨清的时候是这样。明明能感觉到他眼里全是痛苦和茫然，却没见他哭出来。被母亲虐待也是这样。好像自己被打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没觉得对方有一点过错。

　　赵焱起初完全不能理解，现在听了事情的原委，忽然明白过来了。

　　他转头，对杨舟说：“你知道今天早上阿清和我说了什么么杨舟？他说啊——‘我是坏孩子，而坏孩子是没有资格哭闹的’。”

　　杨舟闻言，瞳孔皱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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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这孩子都害死了他爸了，怎么还不学着安分些，这么闹他妈妈？’

　　‘我可不想看到他，一想到就是他害死的二哥，我就觉得他实在是烦人。’

　　‘天天就知道哭着吵着问人要爸爸，真是的哭什么哭，明明就是自己害死的自己的爸爸还好意思找别人要。’

　　‘这孩子就为了那么一个破皮球就害了一条人命，怎么还有脸在他爸灵位面前这么闹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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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往兄弟亲邻们的话语此时此刻忽然清晰的浮现在脑海里，杨舟回忆起来时，险些站立不住。

　　那些日子杨舟瞧着杨清孤立无援，想伸手帮他一把时，就是因为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而收回了手。那时想着这孩子怎么这么无情，连父亲死了竟都不怎么见他掉眼泪。可现在才告诉他，那孩子之所以不哭，竟然是因为别人说他没有资格哭闹么？

　　而杨舟虽然没有参与到非议里，却没有反驳，这和变相的承认那些非议有什么区别？最后却还是选择性的忘记这些非议，只把那孩子当成一个冷漠无情的坏孩子，甚至连见都不肯见他一面？！

　　这时，杨舟听到赵焱又说话了。

　　他说：“所以我哭，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阿清。”

　　他说：“既然阿清无论怎样都哭不出来，那我替他哭，替他把他的委屈他的痛苦发泄出来。”

　　赵焱说完，转身离开了诊所。

　　来到杨清学校时，刚巧听到下课铃的声音。赵焱悄悄躲过门卫大爷跑到了杨清的教室，把正认真看书的杨清拉了出来。

　　“今天不用回去给你妈带饭，所以我就猜你一定是在看书，不准备回去了。”

　　杨清试图挣开他的手：“既然猜到了你怎么还来？”

　　“当然是带你回去吃饭啊。而且你又没带钱，我估计要是不来你肯定是打算饿自己一天，是吧？”

　　杨清被猜中心思，别过脸不肯看他。

　　“哼！被我猜对了吧。反正上课还有段时间。”说话间，赵焱始终紧紧拉着杨清的手，没有一点要松开的迹象。边走边自己想起了菜谱。“咱们早上吃什么好啊？豆浆油条？还是包子米粥？”

　　“你吃饭自己去啊？拉我干什么？我可以去找小叔叔要钱。”

　　“你会去才怪。”赵焱无赖道：“再说我妈这阵子都不在家，我一个人闲的，多无聊啊。”

　　“无聊就去看书。”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是书呆子啊？你到现在没戴上眼睛简直就称得上是奇迹了！”

　　“我从小很爱护自己的眼睛。还有快放开我，我真的还要回去看书。老师说下堂有小测，我要准备准备。”

　　“奥。”赵焱应一声却依旧不肯放开杨清，话题一下又变了回去，“话说你想吃什么馅儿的包子？猪肉大葱？韭菜鸡蛋？”

　　杨清对赵焱自说自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无奈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赵焱点点下巴做沉思状：“那就西红柿的包子吧。”

　　“哪有西红柿的包子啊？”

　　“不然换海带馅儿的？”

　　“你的口味不能正常一点么？”

　　“那还是茴香鸡蛋的吧，配小米粥咸菜怎么样？我告诉你啊，我家附近有一家咸菜腌的特别好吃的店，去那儿买粥的人都是冲着那家粥配的咸菜去的。”

　　杨清奇道：“怎么还有这样的店？”

　　“是啊，我带你去试试就知道了。那家咸菜真的很好吃。”

　　等杨清意识到自己彻底被赵焱带偏话题之后，他已经回到了赵焱的家，顺带人手提了一份楼下卖的早餐。而且果然如赵焱所说，那家店里的咸菜意外的好味道。

　　吃完饭，杨清跟着要一起收拾，被赵焱挡在了一边。他边收拾边道：“阿清，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怎么样？”

　　杨清好奇：“既然是秘密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等价交换。”

　　我知道了你的秘密，所以我也要用我的秘密和你交换。

　　杨清愣愣的点了下头，虽然他并不明白赵焱嘴中的等价交换是为何意。

　　赵焱清了清嗓子：“我爸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在我出生没多久之后就为了钱抛弃了我和我妈。所以——”他看向杨清，“阿清，我是一个没有爸爸的人。”

　　赵焱说完，忽然不顾手上的油渍，上前一把抱住了杨清。

　　“阿清啊阿清。”赵焱紧紧抱着对方，“我忽然发现，咱们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杨清最开始因为赵焱的话僵在原地，正不知该怎么办时他就耍起了流氓，不由气道：“你松开我！”

　　“我才不要。”赵焱说着闭上眼，用他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杨清同样毛茸茸的脑袋，撒娇一样委屈道：“我可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小时候别人老是指着我鼻子骂我是没爸爸的野孩子。都没人愿意和我玩。”

　　虽然那些敢这样说的人最后都被他揍的看不出原样就是了。

　　至于没人和他玩的原因除了家庭因素以外，更多的恐怕是赵焱此人睚眦必报，同龄人大都被他打怕了，哪个还敢接近？

　　但杨清并不晓得个中缘由，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察觉到杨清因自己的话身体稍软之后，赵焱乘胜追击：“你好歹安慰我一下也好啊。不是说么，我这种出身的人长大后容易长歪。趁我还没彻底变成坏人前安慰安慰我，说不定我就长成好人啦。要不我就不放开你。”

　　杨清正想说‘你已经长歪了’的时候，忽然发觉赵焱安静下来，有些颓唐地抱着他，不由闭了嘴。他抿唇，身侧的手握了握拳，终于抬起来放到赵焱背上，轻轻拍了拍，说：“赵焱，相信我，你是个好人，很好的人。”

　　——这是杨清的真心话。

　　赵焱却还是不满意：“我都叫你阿清了你还叫我赵焱，就好像只有我单方面亲近你似的。不行不行，你也要叫我阿焱，不然我就不放开你。”

　　杨清有些发囧：“可是……”

　　可本来就是你总单方面耍无赖啊。

　　赵焱似乎预见了他要说什么，打断他道：“就连阿清也觉得我是个野孩子不肯和我好么？”语气委屈的不成样子。

　　“我……我没有这么想。”

　　“那你要管我叫阿焱。”

　　杨清终是不敌，轻轻叫了声：“阿焱。”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亲近地叫别人的名字，脸不由热了。

　　赵焱也懂得见好就收，这声之后总算是安分下来，却没有立刻松开对方。而是在杨清看不见的方向睁开眼睛得意的笑了笑，并加重了双臂的力道。

　　我是坏孩子，你也是坏孩子，所以我们恰好凑成一对。

　　我没有父亲，你也没有父亲，所以我们正好凑成一对。

　　所以阿清，我们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