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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狭路 ...

  •   山路,马车疾驰,溅起无数泥泞。骤雨初歇,乌云缝隙漏下一缕光芒,淡淡的异香随风穿过林间。

      去年冬天结束前,白檀独自离开了天策府,前往长安城查探秦皇陵。一去数月,杳无音信。如今,再有一辆马车驶向长安。

      “你真的对他说了这样的话?”徐竹韵歪头靠着车窗,对叶澄露出看傻子的眼神,“他这个人虽然轻浮、口没遮拦,但感情之事可从不含糊。坊里不少姐妹向他暗送秋波,结果都被他明确拒绝了。”

      叶澄沉默半晌,才迟疑地道:“我以为你跟他……当年我们从唐门密室出来的时候,他不是借我的手送花给你吗?”

      “那家伙行事不会这么迂回。”徐竹韵垂头丧气,好像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挫折,“我牵了那么久红线,结果反而让你觉得我跟他才是一对吗?”

      “原来不是啊……”叶澄抱住重剑,凝眸车顶,“我有些明白了。虽然认识多年,但我不了解他,也没有想过去了解他。这么想来,即使作为朋友,我也是不及格呢。”

      徐竹韵叹息一声,拍了拍叶澄肩膀,道:“明白,你对他一点那方面的意思都没有。不过,你对每个男子都十分温和,现在回想起来,反而更像是对他们全都漠不关心。其实你是天生不喜欢男子吧?”

      “你想太多了。”

      “那你倒说说看,怎么样的男子得到你的青睐。”

      “嗯——话不用太多,比我年长,性情沉稳,武功高,人品好……”

      “除了武功,完全是阿檀的反面,太惨……啊,不对,你根本就是拿你们家大庄主当参考吧?那我唯有劝你重新投胎当荧惑剑了!”

      “我乱说的。”叶澄从来没去想过这个问题,平日仅是思考剑道和处理山庄事务就已经耗尽心力。

      徐竹韵倒也罕见地没有追问下去,一时间二人相顾无言。

      沉寂中,车夫不断抽打马匹,受刺激的马拖着车夺路狂奔。风撩起车帘,山间异香飘然而至。

      “好熟悉的味道。”叶澄放下重剑,探身朝车外望了望。

      徐竹韵突然惊叫:“停车!前面是断崖!”

      听此,叶澄定睛远眺,只见前方是盘山路的转弯处,隐约可见外侧边缘离山脚已有一段距离。车夫对她们的叫声充耳不闻,驾车笔直往前。她急忙用力拍了拍车夫背部,对方依旧毫无反应。

      车夫是浩气盟成员,按理不会加害她们,只是“按理”。马车已经来不及转向,车夫猛然勒紧缰绳,迫使马朝山体方向奔跑。这一急转,整个车厢登时被甩出去,车夫和马则重重撞上山坡。叶澄眼疾手快,拉住徐竹韵跳出车厢,可是一股气劲打在她肩上,轻功尚未施展开来二人就摔在断崖边上。与此同时,车厢四分五裂,急速坠落。

      “岚尘金蛇……”叶澄刚爬起来,便见红绸从眼前拂过,卷住正在下落的重剑。

      这红绸的主人当然不是徐竹韵。顺着绸缎飞来的方向,可见几名身穿艳红衣裙的女子。其中二人抬起重剑,将它捧到较为年长的那名女子面前。

      这时候,叶澄记起来了——那股异香和荻花圣殿里的气味一模一样。车夫想必是被香气迷惑了心神,靠最后意志强行让车转向才逃过一死。

      “红衣教?”徐竹韵警惕地拔出双剑。

      叶澄轻按徐竹韵手臂,向那个年长的女子微微一笑,道:“贵教若需要兵器,不妨到藏剑山庄的长安分店下订单,何必取晚辈手中的破铜烂铁?”

      “破铜烂铁?”女子唇角上扬,素手来回抚摸剑身,“这可是传说中的岚尘金蛇哦。”

      叶澄不愿多生事端,勉强维持笑容,继续道:“晚辈不曾闻说贵教喜用重剑,不称手的兵器何异于破铜烂铁?”

      “我就喜欢它。”女子脸上的笑意倏忽消失,声音变得让人毛骨悚然,“你那张漂亮的脸我也很喜欢,等下我让人也把它剥下来好了。”

      徐竹韵撇撇嘴,轻声对叶澄道:“话不投机啊,而且接下来你就要被扒皮拆骨的样子。”

      “我们二人之力会是她们的对手吗?”叶澄自然再也笑不出来,开始暗自盘算退路。

      “看那女人的打扮,她在红衣教的地位只高不低。你还丢了重剑,硬碰硬绝对要被扒皮。”

      “请别再提扒皮了。”

      眼见二人窃窃私语,那女子脸露愠色,厉声命令随从:“别愣在这里,现在就给我处理掉她们!”

      其中一名少女吞吞吐吐地回话:“那个……艾德和大人……我们……我们在入夜前还要……此事不能耽搁。”

      叶澄和徐竹韵岂会坐以待毙。女子话音刚落,她们就不约而同地跃上山坡,消失于树林中。

      不久前才下过暴雨,泥土松软如沼泽,脚踩在上面完全使不上劲。二人明白无法完全甩掉红衣教的人,遂试图各个击破。刚进林子,徐竹韵便踏着树枝,悄然无声地藏身树冠里。叶澄则默契地在附近选了棵粗壮的枫树,背靠树干而立,手握轻剑,屏息静气。

      少顷,乌云聚拢,天色渐暗,似乎又将下雨。

      短暂的光景里,叶澄感觉度日如年。

      她上一次单剑上阵,还是在唐家堡的竹林里。当时顾青霄没有下杀着,她才得以活到现在。那次夜里吃亏后,她曾向大庄主请教听声辨位的心得,结果得来的是只有七个字的剑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完全参透那七字。

      无论重剑还是轻剑都没有关系,大庄主是这么说的。道理她都明白,该如何行动又是另一回事。

      “咔哒。”寂静中,她没有等来脚步声,反而听到微弱的异响。

      叶澄仔细分辨着声响,结果反而生出满腹疑惑:“机关?千机匣?红衣教还会用这些东西?”

      此际,居高临下的徐竹韵似乎发现了什么,身体迅速绕过重重枝叶。几乎同时,数缕寒光穿林而至,尽数打在她原本所站的枝干上。

      “暴雨梨花针?!”叶澄暗暗吃惊,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年来,她与红衣教交手多次,可从来不知道他们能使出唐家堡的独门武功。更何况,从力度、准确度来看,对方绝对是个老手。

      电光石火之间,徐竹韵已使出四五招,身体如蝴蝶般在枝叶、寒光里穿梭。她看似游刃有余,实际上连对方所在都没摸清。不断消耗体力之下,她被暗器击中只是时间问题。

      “暗器的轨迹、出手角度、频率……连弩的声音……香味……”叶澄握紧轻剑,手心开始出汗。

      无论对方是红衣教,还是唐门弟子,或是投靠红衣教的唐门弟子,这些全都不重要。夹杂在箭雨里的杀气已经向她们说明来意。

      金属相撞之音不绝于耳,银针落在叶澄脚边。在众多声响里,连弩的声音消失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叶澄侧身绕过树干,一记“玉虹贯日”连人带剑直冲前方。招式简单直接,但剑尖灌注了她全身内力。

      眼看剑尖即将碰到那个蓝色背影,岂料对方头也不回,只反手以短刀挡隔轻剑。紧接着,刀刃沿着剑锋滑出去,将剑上之力尽数卸除。叶澄不想浪费徐竹韵辛苦创造的机会,当即旋身顺着剑势使出“黄龙吐翠”,再接“梦泉虎跑”急速连刺数剑。仗着徐竹韵挡下所有暗器,她一招接一招连绵不断地进攻。

      一套连招下,叶澄与蓝衣人面对面。对方确实是一副唐门弟子的打扮,而且服装是十年前的旧式样。正因如此,她才认出面具下那半张脸。

      “顾青霄!”叶澄出剑明显迟疑了一下。

      “这江湖就只有十几个人吗?”徐竹韵怔了一怔,脸颊险些被暗器划破。

      “为什么每次我手上没重剑就要跟他打起来啊……”

      “你说什么?”

      叶澄无暇细说,随口糊弄过去:“没,没什么。”

      顾青霄“目中无人”,叶澄并非第一天知道。除了跟任务相关的,他向来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连外貌都不会记住。从唐门密室出来半天,这个人就差点杀了她;几次在长安相遇,她都要重头开始自我介绍。只是,无论怎么不放在心上,他总会对自己的名字有反应。唯独这一次是例外。

      二人拼尽全力偷袭才占上风,这会儿稍微分心,马上就被顾青霄的攻势压制住。他没有丝毫动摇,动作依旧干脆利落,招招致命。叶澄不敢躲闪,也不敢后退,唯有见招拆招。她知道一旦被对方拉开距离,二人必将再度落入暗器组成的天罗地网当中。

      “澄姐姐,你没认错人吧?”徐竹韵两手一分,双剑分别推开毒蒺藜和荆棘机关,“如果他在这里,那羽光姐姐也……”

      “确实是他,但我不认为羽光会为红衣教办事。”话虽如此,时间拖得越久,对她们就越不利。即便不是羽光,任何一个人此时袭击她们,二人都毫无胜算。

      “也,也许不是红衣教?”连番腾跃、急跑,徐竹韵说话时业已略带喘息。

      “他身上有红衣教的香味。”叶澄步步紧逼,出手越来越快,这才勉强阻止对方再次使用连弩。

      若非以前跟顾青霄交过手,叶澄也会怀疑自己错认他人。徐竹韵说她对男人们漠不关心,她倒是牢记住他们的武功路子。如此想来,叶澄都开始觉得自己有些惹人厌。

      体力一点一点地消耗,步伐变得粘滞,轻剑越发沉重。叶澄瞄一眼徐竹韵,只见她的衣物被划开无数口子。无需低头察看,她也知道自己此刻同样狼狈。

      与她们相反,顾青霄如入无人之境,出招始终快、狠、准。他的脸上、眼眸里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整个躯壳俨然化作冷冰冰的武器。

      一个念头从她脑海掠过:“因为心有恻隐,才无法克敌制胜?这是最后那个字——‘空’的意思?”

      仅仅是一个念头,叶澄手中的剑便宛如有了生命,顷刻间生出凌厉的剑气,把顾青霄逼得连退数步。徐竹韵见机行事,轻轻落到他背后,抬剑一式“雷霆震怒”直指其要穴。顾青霄面不改色,乘后退间隙丢出千机弩。

      “阿竹,跑!”叶澄回过神,恰见千机弩落地。

      徐竹韵尚未到收放自如的境界,若强行收招只会招致内力逆行伤及自身。眼见千机弩迅速变形并喷出黑雾,她一不做二不休,顺应剑招继续飞身上前。

      唐门千机弩以其千机百变而得名,叶澄之前所见的重弩、连弩便是其中两种形态,这时喷出黑雾的则是其最具威力的另一种形态——毒刹。正如其名,那黑雾含有剧毒,江湖传说毒刹方圆十尺内绝无活物。藏剑山庄与唐家堡素有“孽缘”,唐小婉又是五庄主的妻子,叶澄岂会不知毒刹的厉害之处。两害取其轻,她原本希望徐竹韵收招躲避,怎料事与愿违。

      “绝不能让他再放出‘天绝地灭’。”叶澄当机立断,脚尖踢起散落地上的毒箭,继而左手衣袖一挥,将毒箭扫向顾青霄。她平日甚少使用暗器,毒箭不过是虚招,只为吸引对方注意力。紧随其后的才是真正的攻击,寒光化为银龙,剑气刺破黑雾。

      闪电在云间跳动,无数水珠坠入林中。二人破釜沉舟,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暴雨如注。雨水让黑雾扩散变慢,泥泞却绊住她们的步伐。

      仅是慢了半拍,叶澄感到手腕一麻,轻剑随即偏离原本方位,只削去顾青霄一缕碎发。同时,徐竹韵发出短促的惊呼,剑尖歪歪斜斜地点中顾青霄肩上穴位。整个瞬间,叶澄不曾看见顾青霄出手。她意识到,最不希望发生的事终究发生了——附近还有第四个人。

      虽然徐竹韵仍然击中一处穴位,但以顾青霄的内功修为,手臂很快就能恢复活动能力。她们本来就是孤注一掷,一击偏离后,二人不仅被毒雾包围,而且均处于顾青霄触手可及之处,可谓半身已进棺材。

      “这回‘狗屎运’耗尽了啊。”叶澄忽觉松了口气,不禁自嘲起来。

      “澄姐姐!”徐竹韵看上去仍没有放弃,明明早已头发散乱,满身泥泞。

      虽然叶澄不抱什么希望,但也不打算拖后腿。她握了握轻剑,欲重整旗鼓。然而,她尚未出剑,顾青霄的身躯就摇摇晃晃,整个人朝前栽倒,重重压在她身上。

      “阿竹?!”叶澄竟慌了神,被眼前男子撞得跌坐在地。

      “不是我下的手!”

      毒刹停止转动,狂风驱散黑雾。

      叶澄心里没有半点死里逃生的喜悦。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支箭,一支插在顾青霄背部要穴的箭,位置正是徐竹韵意图刺中的地方。伤口周围出血量不多,足见出手快如闪电。

      如果顾青霄在这里,羽光此时又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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