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无业千山

10、喏，拿去看病

　　在存活手段上，周暮雨需要向李姐这种底层人民群众学习的地方真是太多了。虽然现在的周暮雨已经不是两个月前那个什么都不会什么事不懂的贵公子了，但是看到了李姐母子俩的戏码还是惊掉了下巴，心中震惊久久不能平复。
　　为什么这母子俩明明是好人，却对这样类似于敲诈一样的手段无比娴熟？小米那孩子，才五岁半啊！她们到底经历了什么磨难？难道，这个社会，善总要吃亏，以恶治恶才是正确的吗？
　　相比于周暮雨的错愕，秦朗倒是平静地多。背上印着几枚明显的脚印，他还能抱着小米给他擦去脸上的泪痕。
　　“放你两天假，”李姐擦干眼泪，不悲不喜的对周暮雨说着，然后掏出刚刚王哥丢下的一千五百元，除去了一百块钱的饭资，然后把剩下的一千四都放在周暮雨口袋里，“喏，拿去看病，带着小朗一起。你啊，以后别这么犯傻了。”

　　幸好两个人都年轻，去了医院大夫都没多看上两眼，就给没伤筋动骨的两个人开了点儿活血化淤的药就打发走了。
　　白天店里还在忙，秦朗破天荒地请了一天假，把周暮雨带回他家里。一路上周暮雨一言不发，心事都写在脸上。
　　秦朗租住的，是个老式的筒子楼里的一小间。一进楼里走道便能闻到混杂着各种气味的潮湿空气，走道两边堆得挂的摆的更是什么都有，两个人从中穿过相比于穿越火线容易不了多少。秦朗家不太大，也不过就十平米的样子，门对面开着个不到半米宽的小铁窗，窗下就是一张折叠整齐地藏蓝色床铺。这屋子除了摆放整齐地日用品外，就只有门边桌子上堆放着的形形色色的书和一面镜子了。
　　如果是离家出走前的周暮雨，多半会以为这是某个条件不好的监狱。但是在住进味客来店里之后，他明白了，对于一个辛辛苦苦一穷二白的人来说，这已经是一个挺温暖的家了。
　　秦朗家连凳子都没有，对于一个单身男人来说，也确实不需要凳子。秦朗就让周暮雨坐在一米宽的床边，然后自己躬身，细致地给他的伤口上药。
　　“疼吗？”
　　周暮雨微微摇头。
　　“我家简陋了点儿，也没啥能招待你的，一会儿我去给你煮碗面吃吧，晚上你就住我这儿……”
　　“我还是回店里去吧。”
　　“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可以到赵宏那里住着，你这两天还是呆在我这儿养伤……”
　　“不是不方便，”周暮雨说着站起身来，“我得回去。”
　　“暮雨，”秦朗没再装傻，反而直接了当地说明白，“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这世界，穷人总要有穷人的活法，正直不能当饭吃……”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们不这样做，但是也没理由拦着她们母子俩不这样做，你明白吗？”秦朗一把抓住周暮雨的手，迫使他和自己对视，“我也想做个善良的人，可是这个世界上谁都活不成圣人。暮雨……”
　　“那我也得回去，这点儿小伤不耽误干活儿。”周暮雨甩开了秦朗的手，然后起身就要出门去。
　　“你回来！”秦朗温润恳切地语气，丝毫不减气势，“你不能回去，万一那伙人不甘心再回去找麻烦怎么办？”
　　“那我更得回去……”
　　“你回去能干嘛？她们俩处理事情比你得心应手的多……”秦朗抓过他的手，“你…你…，别……”秦朗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他，竟自低下头去。
　　周暮雨却不再挣脱，暗自握紧拳头。

　　这段时间过得太轻松，差点儿让周暮雨忘记了自己伟大的十分“关护”自己的双亲。
　　说也奇怪，这么久都没见到什么私人侦探了，连陈铭那家伙都没再出现了。
　　李姐那边倒是也很够意思，给周暮雨放了一周的假才把他叫回去。周暮雨倒是不觉得怎样，但是可苦了秦朗了。本来就那么窄的床铺躺两个大男人，周暮雨入睡的又快，像一块巨大的猪肉一样横亘在床中间，可怜的秦朗只能缩手缩脚团成一团睡觉，还睡不了几个小时，搞得他这几天送外卖都没精打采的。
　　“诶，你怎么这两天也这幅模样？”赵宏顶着一双相似的充满血丝的眼睛问。
　　“捡到一只流浪狗。”秦朗恨恨地回答，“你呢？看你这样子比我强不到哪去啊？”
　　“我…我好像捡到个孩子。”
　　“啥？”秦朗惊讶地大叫一声。
　　“放轻松，放轻松，”赵宏看着他那样子一点儿都没有想笑的欲望，反而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更加困扰，“应该是，前阵子我睡了个姑娘，然后她怀孕了，说是我的…”
　　“啥？”秦朗这次下巴比刚才掉的更厉害，“哪的姑娘啊？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就在KTV里玩认识的女服务员，哪跟哪啊就在一起了？就他妈脑子一抽喝多了睡过一晚，啊……”赵宏越说越郁闷，双手抱住了自己生着杀马特发型的头。
　　“额，”秦朗被他这电视剧一样的剧情雷得呆愣着，“酒后怀上的宝宝会不会不健康啊？”
　　“……”这次换赵宏被雷得外焦里嫩了。

　　周暮雨终于重返工作岗位了，此间感慨颇多。逃出来之后，工作这么久，挨过打，撞过车，挨过骂，打过架，买菜洗碗算账擦桌子样样俱全，为人处事待人接物方面历练，他虽然困苦但是从没抱怨过一次，生出过回去的想法。
　　可是这次回来，他开始不禁思索，自己在逃离的，在反抗的到底是什么？是父母对思维和自由的禁锢，还是社会阶层分工间根源性的固化矛盾？
　　但是，没等到周暮雨那个不怎么灵光的脑子想清楚这件事，一件更令他心痛的事情就夺去了他的全部注意。
　　周暮雨挽起袖口，一边哼着歌一边用起着泡沫的抹布利落的擦着桌面，低头时丝丝黑发垂落在额前，看起来清爽可爱。
　　“暮雨。”
　　“等会儿啊，那两份夜宵我还没打包呢。”听到秦朗的声音，他并没抬头，而是熟练地答应着，然后把手里的抹布往腿边的桶里一丢，转身走向厨房。
　　等他一手提着两份打包好的夜宵从厨房出来时，看到坐等着的秦朗时，却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他的右脸，右侧的头顶头皮，加上右耳的一点耳廓、全都泛着血红色，与左面的雪白雪白的肌肤对比的十分明显。
　　周暮雨顺势把手中袋子往柜台上一丢，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了秦朗面前，面色苍白嘴唇微颤。
　　“你这，是怎么回事？”他一边问，一边伸出手伸向通红的皮肤。
　　“包好了，那我赶快走了。”似乎察觉到了周暮雨的不安，秦朗微微一闪，躲开了他的手，径自探身向前去捞柜台上的夜宵，却被周暮雨一把擒住了手腕，然后被他用力的一把扯到了身前，被迫与他在三十厘米左右的距离内对视，秦朗只能本能地闪躲着目光。
　　“烫伤的？”
　　“嗯。”
　　“你怎么回事，中午来时候还好好的！”
　　“那个…我…不小心把汤弄撒了…”
　　“你怎么撒能撒到脸上？”
　　“那…意外，意外啊，我回头跟你解释。”
　　可惜周暮雨并没放开他的手腕，所以秦朗几经挣扎发现无效后，才老老实实地招认。
　　“我，我中午给顾客送餐时，送晚了，然后汤凉了，顾客生气了……”
　　“艹，他泼你头上了？”
　　得到了秦朗的默认，周暮雨仿若一匹被驱逐的头狼一样怒不可遏。
　　“他住哪？”
　　手腕被周暮雨抓的生疼，秦朗却不敢做声，只顾着阻拦他。
　　“我没事，你要干嘛呀……”秦朗见拦不住他，竟然拦腰抱住他，死死拖住他迈出门的阔步，“暮雨…别…别…别惹祸了，真的…真的没事。”
　　“妈的，没事个鸡把，你那都烫得像块胎记了，这他妈神经病，送晚了你拒收呗，凭啥泼你。”
　　“我求他别拒收的，拒收要被罚钱的…”秦朗小声地辩解。
　　周暮雨闻言止住去势，一转身不可思议地看着秦朗，那巨大的烫伤几乎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你说什么？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我他妈问你话呢！秦朗，你是不是有病？”
　　“我……”
　　“艹，”看着秦朗低着头委屈的一言不发，周暮雨却不忍责骂，“报警，报警。”
　　“不要，这事儿闹大了，老板知道我送晚了，我会被开除的！”
　　“你知不知道，他那是故意伤人！”
　　“我知道…”秦朗心虚地小声答应着。
　　“你知道个屁，开除就开除，咱换个工作！”
　　“可我…可我需要钱，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像送外卖这么不要学历还赚的多的工作了。”
　　多？哈？你那一个月工资都不够我做次头发的！你就能为了这钱就不顾身体，不要尊严了？
　　但是，这话，周暮雨没有忍心说出口。
　　是什么，区分了贵与贱？凭什么，这个社会有人施暴也有人只能默默忍受，无力还击？秦朗这样的人，勤劳善良的苦熬着工作，却难以得到社会对他合理的尊重与理解。网络，媒体，报刊，往往提及外卖员都是曝光，大众提及外卖员都是各色不满。可，除了他们身边的人，没人能理解这行的苦累，只会在包装的越来越漂亮的“优质服务”的广告中，要求愈加严苛，使得秦朗他们成为了无辜的代罪羔羊。那么，是什么，使得秦朗成为秦朗，而自己成为周暮雨呢？如果我和秦朗对换身世，他应该会过得轻松很多，而我，能不能像他那样坚强又倔强的努力活下去？
　　思及此，顿感恐惧。
　　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几乎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他望着秦朗那无助的受欺负的样子，轻轻地抱了他一下，在他的背后要紧嘴唇，恨恨地记下，来日一定要让这个施暴者付出代价，却几乎忍不住心疼的眼波连连。
　　“你去我那屋休息，老老实实地等着我，剩下的单我替你去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