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络》末上青云

2、换脸

　　这一日过得着实惊心动魄，月亮一爬上柳梢，我便打算更衣睡觉。也许，明日醒了就会发现这都是一场梦，我的脸好好的，身上也没疼过，更没有见过这个帅气又讨厌的恩人。

　　慢慢脱了衣服，扔到一旁，准备钻进冰冷的被窝。一低头，赫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月光下，手臂上的白骨森然可见。

　　“不可能不可能，这是梦。”

　　赶紧闭上眼，心中默默祈祷。

　　半晌，重新睁开眼时，胳膊上的白骨还是能看见。

　　手哆嗦着撩起里衣，小腿上的白骨刺目的白，而腹部也是一样。

　　我胆战心惊地戳了戳胳膊，白骨上的肉透明有弹性。再摸摸肚子，软软的，小腿上则弹性十足。

　　天啊，怪不得他们叫我小骷髅，原来我晚上当真会变成怪物！

　　默默地穿好衣服，盖住白骨，我重新躺到床上。
　　使劲咬着嘴唇，泪水还是忍不住哗哗直流。疼的那么厉害时，也没想到哭，现在看到自己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伪装起来的情绪终于决堤了。

　　为什么不幸的人是我？越哭越觉得伤心，我索性嚎啕大哭起来。哇哇的哭声，不知道有没有吵醒孟聿之，不知道他能不能发发善心给我换张脸。

　　“嚎唔~”一声狼啸传来，我赶紧闭了嘴。为什么老天对我这么差劲，哭都能引来一只狼。

　　没一会，我便知道自己错了。我引来的不是一只，而是一群！

　　狼群低低地咆哮着，在我的房间外来回徘徊，甚至有几只已经扑到窗户那又啃又咬了。可怜的竹窗被很快便被啃了个洞。

　　我吓得赶紧穿好衣服，捞起一把竹凳，冲着探进脑袋的狼砸了过去。

　　“呜呜~”被砸的狼摇摇脑袋掉了下去，接着又有狼跳上了窗户。

　　窗户已经摇摇欲坠，竹凳也碎了，可孟聿之和无常那边毫无动静。

　　莫非他们被狼吃了？不可能啊，没血腥味。再说，我那恩人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哪那么容易死掉。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他们抛弃我了。

　　这个念头一出，心中的愤懑和苦涩满满当当。

　　我忍住想哭的冲动，将竹凳掰下一节，拿起一件外衫缠在上面，用蜡烛点燃了，火苗刺啦刺啦地烧起来。映着火光，我打开了房门。

　　既然是死，被狼群吃掉也好，省的人这么不人鬼不鬼地活在世上。如果这是个噩梦，就让我早点醒来。

　　狼还是怕火，十几只狼低声呜呜着往后退。我知道，这都是暂时的，只要衣服燃尽它们就会扑上来吃了我。而我，就会得到解脱。

　　“你这是打算自杀？”孟聿之从天而降，宛如天神。

　　我的手在颤抖，心里却在呐喊：他没有抛弃我！他还要我！

　　可是，手抖的后果就是火把掉了，一只狼突然咬上了我的小腿。

　　没有试到疼，这畜生也没有把我的肉咬下来。

　　它歪着脑袋，又使劲往外撕扯了几次，还是没成功。它愣愣地盯着我，看样子很是不解。

　　孟聿之一脚将它踢翻，揽着我直接飞了起来，接着他帅气地打了个响指。

　　他这是在开心救了我？原来，他也不是那么刻薄。我就说嘛，这么帅的人，一定是面冷心热。

　　刚到嘴边的笑容，在我看见漫天的黑网撒下时，冻住了。

　　无常兴奋地学着狼叫，一跳一跳地开始收网，活像一只拿到香蕉的猴子。

　　被网住的狼们气的嗷嗷直叫，不停撕咬，可惜于事无补。

　　很快，那些狼便被无常一刀一刀干净利落地屠了个干净。

　　原来，他们一直在布置陷阱，不是不管我了。想到这，心里多少好受了点。

　　“无常，把狼皮仔细剥好，狼头要带着，这样卖的价钱好。”孟聿之居高临下地指挥着，一点也没要插手的意思。

　　我的全部心思都停留在他的话上了。价钱好？

　　“卖了是要换钱吗？”我疑道。

　　“那当然。我已经很久没出诊了，再不弄点银子就要喝西北风了。你也去帮忙，正好可以活动下筋骨，利于恢复。”

　　孟聿之大摇大摆地走了，我却头一次意识到自己今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了。

　　“柳枝，来来来。”无常开心地召唤着我，“这样剥~”他耐心地递给我一把匕首，比划着教我。

　　本以为这种粗活我会干的一团糟，谁知道双手一拿起刀，仿佛有了灵魂。手起刀落间，一张完整的狼皮顷刻呈现在眼前。

　　“柳枝你好厉害！”无常崇拜地看着我。

　　当然，崇拜的结果就是剥皮的活全交给了我，无常专心地给我当起了助手。

　　我麻木地剥着，心里却是忐忑不安：我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剑法，为什么用起刀来也如此熟练？

　　只可惜，没人能给我答案。

　　处理好狼皮，无常便将狼肉剁好，打算一部分炖了，一部分腌起来。

　　他说：“这些就是咱们最近的口粮了，得省着点吃了。”

　　“为什么我会把狼引来？你们不会是事先就知道吧？”

　　“哎呀，这个嘛，不能怪我啊，是聿之在路上埋了一点腐肉，又在你的房间里放了很多，那些狼才被引来的。”无常转眼就将幕后黑手出卖了个干净。

　　嗖嗖~我的心里瞬间拔凉拔凉的。

　　那股子味道我闻到了，原以为是这里潮湿的原因。不想，却是人家把我当成饵了。

　　“你别伤心。我们俩有分寸，只是让你引了狼群的注意力，不会让狼伤着你的。”

　　我斜着眼瞅了瞅无常，“你们想赚钱？恩人不是医术了得嘛，出诊不就行了？”

　　“呵呵，出诊是能行啊。可就他那脾气，十次有九次搞砸。哎，可怜我跟着这样的人经常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人追杀！”

　　“谁追杀你们？”我瞪圆了眼睛，这可是个大问题，我还想活呢。

　　无常终于找到可以倾诉的对象，当即把他们被人追杀的事抖了出来。

　　原来，他们两人一直做那游方郎中，四处云游。多数时候，找他们看病的都是些清苦人家，也没有多少钱，诊费通常都是些干粮和碎银子。

　　有一次，经过一处小城时，一位王郎主碰巧遇到他们，见二人器宇不凡，便把二人请进府，去给他的夫人看病。

　　本以为这才能多赚点银子，谁知那郎主夫人竟然趁着看病的时候调戏孟聿之，不但搔首弄姿，还摸了孟聿之的手。

　　孟聿之是谁，怎么可能任人调戏。他一气之下，用了点药，瞬间弄大了那女人的肚子。

　　“啊？弄弄大了？”

　　许是我的表情太错愕，无常赶忙解释，“是胀气，不是生孩子。”

　　“奥，我就说嘛，恩人本事再大，这事也没那么快啊。后来呢？”

　　“其实那女人的肚子再过一日便能恢复正常，聿之也只是想给她个教训。你说这也该解气了吧，偏偏他在偷溜之前，还贱兮兮地给王郎主留了封信，说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结果，我俩前脚刚出门，后脚王郎主就带着人追过来了。没办法，我们俩只能撒丫子地跑。足足跑了两个时辰啊，才躲了过去，累死我了。”

　　“哈哈哈”我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心里郁结的不快舒畅了不少。

　　无常干笑着瞅着我，“柳枝，你还是别笑了~”

　　我的笑容瞬间僵住。我现在这幅尊荣，笑起来一定和鬼一样难看。

　　不行，一定要换张脸！

　　第二日清晨，淘好米，切了碎碎的青菜沫子，做了一道爽口的野菜粥。又把昨晚腌的狼肉切了一小点，蒸好，做成了咸菜。

　　看着热气腾腾的吃食，我兴奋地搓搓手，小心翼翼地端到孟聿之房中。

　　屋子里没人，孟聿之又去练剑了。

　　他的屋里简单至极，甚至比我的房间还要简陋。只有一张铜镜算是奢侈物件了。

　　铜镜模模糊糊，仍然能照的出我那惊天地泣鬼神的脸。

　　摸着脸上的疤，只能苦涩地笑笑。若是寻常女子，怕是会投河自尽了。我这心里承受能力，真是够强。

　　“有事？”孟聿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吓了我一跳。

　　“是，不，我做了点吃食给恩人端过来。”

　　看了眼桌上的粥和狼肉，孟聿之把剑放到桌上，“以后称呼名字即可。”

　　“是。”

　　“还有事？”

　　“恩人，不，聿之，我的身子有些地方到了晚上就会变的透明，能看见骨头~”

　　“奥？我也是第一次给人填补血肉，看来是做了个残次品啊。”

　　残次品？我心里很想骂他，怎么能这么随意呢！

　　“那有补救的办法吗？”

　　“没有。透明也不错啊，有坏人的时候还能吓他一吓。”

　　“孟聿之！”

　　“奥，是我说错了。透明呢，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的骨骼生长状况，以后骨头有什么问题诊断起来也方便的很。”

　　我使劲吸了口气，不停提醒自己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能不能给我换张脸？这张脸天天在你们跟前晃悠，你们看着也不舒服。” 我说出了此行的主要目的。

　　孟聿之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那你以后少在我面前出现吧。”

　　“换张脸还可以替你赚钱！”

　　“赚钱？”

　　“对！我是女人，只要脸好看，不管做什么都会变得简单！你想开医馆，我可以在门前揽客。你想开食肆，我做饭的手艺也不错的。又美又能招揽生意，怎么想都划算。”

　　我忐忑地等着孟聿之的答复。他寡情少义，只能诱之以利了。

　　“有道理。只是这换脸需要用到天蚕血，这东西可贵的很啊。”孟聿之若有所思的盯着我。

　　“我可以还！”

　　孟聿之坐下喝了一口粥，点点头，“你欠我的太多了，这辈子也还不完了。算了，我这人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既然你毛遂自荐，以后就负责所有的吃食、日常起居，如何？”

　　“好！”兴奋的我，丝毫未把这小小的要求放在心上，心心念念等着换脸的日子。

　　孟聿之答应给我换脸的日子终于到来。我一身素白衣衫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手却一直在抖。

　　很快，在麻醉药的作用下，我的眼前开始眩晕，只余脑袋还有一点清醒。

　　“聿之，你可得把柳枝弄点漂亮点，这姑娘着实可怜。”

　　黑黑的无常有着一颗软软的心，真好。

　　“她的脸线条柔和，只需更改五官即可。再用天蚕血生肌，便能大功告成。罢了，便各取五分吧。”

　　“各取五分？取谁的五分啊？”

　　“陈罗儿的五分柔媚，山阴公主的五分潇洒。”

　　“聿之，你这次终于有良心了！”

　　“这是什么话，本人一向善良大度，再说了这张脸可以帮忙赚钱，以后你我的日子也会好过点。”

　　孟聿之的气人我已经不放在心上了，此刻只想着他能真的给我张漂亮的脸。山阴公主刘楚玉我是知道，世人皆道其荒淫无度，然一女子敢不惧世俗，却是洒脱不羁。这陈罗儿是谁？不待我细想，昏昏沉沉的感觉加重了，眼前重归虚无。

　　这次又是被疼醒的。我发誓，今生决不让自己再受一点疼。

　　摸摸脸上厚厚的绷带，心里终于雀跃而坦然。

　　不能碰水的日子，无常天天给我送吃食，陪我聊天解闷。

　　“无常，刘楚玉我知道，那陈罗儿是谁啊？”

　　“奥，是我们家乡的一位美人，美的让人流口水。”

　　这形容的还真是坦诚，希望我也可以让人流口水。

　　孟聿之偶尔过来看看我的伤口有没有恶化。就这样呆了两个月，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长出绿毛时，绷带可以拆了。

　　一层一层的绷带被拆下来，我的心已经到了嗓子眼。

　　无常张大了嘴巴，就连孟聿之也是满眼吃惊。

　　难不成是失败了？我心塞的厉害，推开他们，朝湖边跑去。

　　一只鸟儿落在荷叶上，水里的波纹漾了起来。

　　我看着倒映出来的那张脸，久久不能言语。眼前的人，是我吗？

　　眸若水杏，眉似细月，鼻梁高挺，唇若夏花，还有那光滑的没有一丝瑕疵的白嫩肌肤。这张脸如此完美，它娇媚如水，又英气洒脱，让人沉醉的仿佛要迷失自我。

　　没想到孟聿之真的做到了，原本我只当他是在调侃。

　　脚步虚浮地回到院中，无常笑着跑了过来，“柳枝，现在你可是倾国倾城了！”

　　“谢谢你无常。”

　　“谢什么，咱们都是一家人。”

　　无常的话让我一暖，一家人？大概这世上也只有黑黑的无常，能够在相处了几个月，就把别人当成家人。而我，只是迫切地想要找人取暖而已。家人？我有吗？

　　我容貌的变化并没有让孟聿之和无常对我的态度发生什么变化。

　　无常还是那个善良柔软的无常，孟聿之还是那个寡情薄意的孟聿之。

　　不过，这次换脸却让我深刻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孟聿之的要求一定要三思再三思！

　　自从我负责了饮食起居，孟聿之彻底清闲了。

　　“柳枝~，取药！”
　　“柳枝~，给我剥颗果子。”
　　“柳枝~，衣服拿去洗了。”

　　真真是困了累了饿了渴了找柳枝！

　　每天天一黑，我便累的倒在床上，不想再起来。每每此刻，我便觉得面子真的是太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