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千夜》一方豆腐

27、第二十七夜

　　懿的事发生以后，皇上搬到万寿园静养已有一段时日。
　　政事缠身，磐好几天都没能闲下来，这天见天气不错，便放下了手上的事情，到万寿园来看望父亲。这万寿园里面一片寂静，几乎都能听见沙尘扬起的声音。之前皇上下了命令，说有人来不用通报，他什么人都不想见。然而磐是何等身份，这皇太子要看望父亲有谁敢拦？于是喜公公前后斟酌便就领了磐进去，只见皇上独自坐在凉亭之中，对着空空如也的棋盘，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磐轻轻走过去，低声叫了声父皇。皇上抬头看见是磐来了，也没有责备喜公公，边道：“磐儿，你来了。坐吧。”
　　“谢父皇。”磐在皇上对面的位置坐下，小太监已上了茶。
　　“政事都处理完了？”
　　“回父皇，都七七八八了。”
　　“嗯，有遇到什么困难，多请教你两位皇叔，知道吗？”
　　“儿臣知道了。父皇，最近身体可好？”
　　“还可以吧……好不好都是这样了。”皇上轻声感叹，又道：“磐儿，与朕下一盘棋吧。”
　　“是，父皇请手下留情。”
　　皇上执白子，磐执黑先落子。
　　第一手天元。
　　皇上没想到磐会把第一手下在天元，心中甚是惊喜。所谓人生如棋，若不是有莫大的信心，怎敢下这个位置？难道这孩儿的棋艺在什么时候已经进步到了一个境界？
　　都是自已一直忽略了他，才会忘了他的磐儿也是一个可造之材。
　　面对磐的攻势，皇上步步为营，每一着都谨慎非常。磐似乎没有看到皇上明似攻实为守，连下杀着让大龙去攻击皇上的领地。
　　皇上早就看通了磐的意思，待那大龙杀过来之时，在关键处再下一着，之前布下的陷阱总算是发挥了作用，磐的一条大龙就这样被吞了。
　　“父皇果然棋高一着，儿臣认输了。”磐拿不下这局，虽觉可惜，可儿子输给了自己的父亲，也没什么好不甘心的。再说，父亲都好久没有笑过，今天赢了自己一局棋，总算是宽容了些许。
　　“磐儿，你的棋艺进步不少，就是太急进。”
　　“父皇教训的是。”
　　“磐儿哪，父皇如今就只剩下你在身边了。以前都是懿来陪我下棋，懿的棋艺啊……哈哈……”皇上似笑非笑，一颗一颗收拾棋盘上的棋子，黑白分明放开两边。
　　懿的棋艺很好，皇上深知自己是无法赢过他的。可是对弈多次，懿却从来没有赢过皇上。皇上问他为什么要故意让自己，懿却反问，谁说下棋一定要赢？
　　“往后儿臣一定会常常过来陪父皇下棋。”
　　“磐儿，下棋不过是消遣时间，国事为重。你知道吗，下棋就跟做人一样，你下棋的时候只顾进攻，却忽略了后方的防守，这样，朕才有了可乘之机。处理朝政也是这样，不能去得太尽。要纵观全局，才能稳操胜券。”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今天就留下来，陪父皇用午膳吧。”
　　磐应了声“是”，便吩咐喜公公说皇上有了胃口，命人多准备些可口有益的食物，还特别交待了几样他喜欢的。皇上见磐如此细心为自己打点，自是喜上心头。懿虽然不在，可磐似乎是因为这件事成熟了不少。
　　这人世间的事都是有得有失的，然而，拿一个孩子的生命来换另一个孩子的成长，这代价实在是太大了点。但逝者已去，再执着也是枉然。过去忽略了磐儿，现在也许正是时候好好尽一个父亲的责任。
　　想着想着，皇上郁结的心情似乎开宽了不少。

　　“苍天保佑，懿儿果然没有死！”梁王收到懿的书信，大喜之余竟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直叫好。“来人……”不！
　　下人未至，梁王却先住了话。
　　晓月王妃的人一直都有监视宫内外的情况，王府外面定然也有她的奸细，若果我就这样出去，定会被晓月知道懿儿还在生。如此以来，就会暴露懿儿藏身之处。
　　好容易等到夜色降临，梁王便换上了一身墨色劲装，偷偷从王府后面的小门出去。
　　猎鹰在明月下飞翔，梁王跟着猎鹰飞行的路线，来到了二起家门前。只见猎鹰早已落在院子里面，千夜拆下猎鹰脚上的纸条，嫣然一笑。
　　梁王到了！
　　二起出来开了门，猎鹰见梁王站在门外，又是飞了起来停在梁王的手臂上。二起见状，没问由来立刻招呼了梁王进去。
　　千夜一见，果真是梁王驾到，立刻上前行礼。梁王扶起千夜，道：
　　“不用多礼了。懿儿呢？”
　　“在里头。可王爷你得答应我，不论如何都得保持冷静才好。”
　　“嗯。”梁王听千夜这般提醒，心中只叫不好。保持冷静？莫非是懿儿出了什么问题了？！“快带我去见懿儿。”
　　“皇叔，这边请。”
　　千夜领了梁王进去，不见有人出迎，只见面色苍白的青年坐在轮椅上看着自己，陌生的神色丝毫未见过去的亲昵。
　　“懿儿？懿儿，你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梁王再也禁不住，上前搂住懿就哭。
　　“你是……”懿一脸惘然看看身前这个紧紧搂住自己不放的人，又看看千夜，仿佛求助一般。
　　“我是你梁皇叔啊！你忘记了？”
　　“千夜是说过我有两位叔叔，可是您是哪位，我真的是忘记了。”
　　“懿儿你这是……千夜，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皇叔，懿的头受伤以后，过往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什么！”梁皇叔大惊！他放开手退开一个身位，看着懿坐在奇怪的椅子上，这椅子一旁还有两个轮子。莫非是为了好移动才做的椅子？难道说……“懿儿你的双腿……”
　　“折了，大夫说永远也站不起来了。”懿淡淡的说着，掩饰不住愁伤。
　　梁皇叔再也没说话。过去的懿也不过是身体虚弱了点，调理好了也是个健全的人。当如今一双腿折了，往后怎能争得帝位，怎能站在朝堂之上受百官朝拜。
　　该怎么办才好……
　　“皇叔，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千夜在一旁提醒道。
　　“嗯。千夜，这些日子得你照顾懿儿，真是辛苦你了。”
　　“皇叔不要这么说，这是应该的。”千夜在懿的旁边坐下，又道：“皇叔，往后我们该如何打算？懿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嗯。皇上已经立了磐为太子，就算现在懿儿回去，只要磐没有差错，皇上也不会轻易废黜太子的。”
　　“皇叔，其实我……”懿忽然轻声道：“过去的事情我都忘了，现在我活得很好，不做太子也没什么。”
　　“懿，磐是你的弟弟、他也是皇上的儿子，他当上太子无可厚非。可是，我在意的不是磐，而是晓月。”
　　“千夜，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叔，你可知道太后垂帘后宫干政，可是治国之大忌。”
　　“千夜，这话出自你口，好像有点不妥。”
　　“是很不妥。我不过是懿身边一个没有名分的女子，现在参与到这件事当中来，本就不是妥当的事。可是皇叔，我有我的理由，这件事以后，我就得永远离开这里。我的目的，也只是这个。”
　　千夜越说下去，声音便是越小。可不管千夜的声音再小，懿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仿佛是早料到了千夜会说出这样的话，懿转过了脸，眼睛是望着窗外的，目光却涣散没有焦点。
　　千夜知道自己的话伤害了懿，可她不能说谎。
　　梁王看着懿和千夜的态度，心中自是晓得两人皆是心中有情。只是梁王不明白，为何这情投意合的两人，就非要这样不可？若不是心中有情，千夜大可丢下懿不管，可她还是千方百计带他回来；若不是心中有情，懿又何苦听千夜的说话，回到一个随时会送命的地方。
　　梁王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换了个话题，但求缓和一下这僵硬的气氛。“现在说这个太早。千夜，你既然回来了，一定已经有了法子。”
　　“算是有个想法。”千夜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接着道：“皇叔，我想知道，现在朝中的兵权如何分布？”
　　“东宇、南齐两军以及京畿禁军掌握在磐的手中，西宁、北攘两军掌握在我和圣的手中，另外还有我封地内的护国军、圣的兴国军。”
　　“之前懿掌握的兵权呢？”
　　“就是东宇军，现在都已经在磐的掌握之中。对了，几乎忘记了，还有辛国丈的辛家军，人数虽然不多，可都是骁勇善战的精英。”
　　“也就是说，要是打起来，谁都占不了便宜。”
　　“对，而且护国军跟兴国军要从封地调过来实在不容易。再说圣现在还远在边境……”
　　“宫中的禁军，在我们掌握之中的有多少？”
　　“不到四分之一。”
　　“这样……”千夜沉默下来不再做声。
　　梁王心中虽有了对策，可他还是想听听千夜的说法。懿在一旁听着两人分析形势，虽也有弄不明白的地方，然而他的心中竟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个想法：“先暗中调动宫中禁军保护父皇的安全，同时秘密调集两位皇叔封地内的精英部队进入京城。通知边境的圣皇叔千万不能回来，拖住北堪的工程，不能让北堪有机会参与到这件事之中……”
　　“懿，你在说什么……？”千夜与梁王听了懿的说法，目定口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我只是随便说说我的想法。”
　　“皇叔，懿说的正是我想的。”千夜忽然挑起一丝笑意，好像她已经看到了胜利一般：“除此以外，我们还要想办法调开辛国丈的人马，至于磐的兵马……那是朝廷的兵马，若不是遇上革命谋反，恐怕他也找不到出兵的理据。”
　　“可是，磐这个太子是名正言顺的，难道我们真要出兵逼他下来？”
　　“皇叔，不管是懿还是磐，谁做皇帝这天下依然是你们家的天下。可是晓月的性子……皇叔，你应该比我清楚。懿是晓月心中的一条刺，就算他没了记忆、一双脚不能站，只要他一天活着，晓月都是不会罢休的。我答应过懿，我要陪他走到最后，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还要回来？”
　　“因为只有懿登上皇位，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