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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二十三章 画里尘间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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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未能盖严的缝隙,顽强地钻进了杨康的房间,一缕缕零散地投射在屋子的各个角落。河马闹钟突然间惊跳了起来,两根木质棒槌噼里啪啦地瞧着鼓面,尖细的童音配合着几种打击乐的响声,从河马的大嘴里翻滚而出,“该起床啦。。。。。。懒虫!该起床啦。。。。。。”
一枚橙子从床头的方向朝着又跳又叫的河马飞过去,把它仰面朝天地撞倒,肥胖的屁股着着桌面,就着惯性在桌子上滑行了半尺。狼狈地,四脚朝天地停在桌子正中。然而他却依然坚持不懈地,欢快地,奋力地挥动着肥短的双臂,敲着鼓,发出一如既往的“懒虫。。。。。。该起床啦。。。。。。懒虫。。。。。。。”的叫声。
白色的薄被被倏然间掀开,杨康睡眼惺忪地在松软的大枕头上转过头,盯着这个不知道是去年前年还是大前年从穆念慈那里得到的生日礼物,犹豫了一阵,终于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从床上跳下来,走过去,关闭了它背后的开关,放在桌子右角那张高中毕业合影前面。卡照片的镜框是穆念慈另外一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并不花俏,大大方方地,很结实----杨康几次打游戏打得酣畅的时候,把它碰掉到了地上,啪地一大声响之后,它还很完好。于是,在桌上其他的摆件不断由于主人的不当心而夭折,更新换代之后,它依然与顽强的河马在一起,站在它们惯常的位置上。
杨康伸展了一下胳膊,哗啦一下拉开了窗帘,阳光再也没有遮挡,一下子充填了整间屋子,那些本来藏在暗处的,昨天被黄蓉郭靖段誉令狐冲们扔得到处都是的游戏卡,影碟,剩了小半袋的开心果和夏威夷果,一下子在明亮的光线下面亮了相。昨天给他过生日来的黄蓉他们,一直呆到了1点多钟,其他的客人都走了,他们关在他的屋子里边吃边打游戏边胡说八道。差不多12点的时候,郭襄打了个电话过来,她说,忙啊最近忙啊,过不来了。杨□□日快乐,礼物以后补上。
杨康站在窗前晒了会儿太阳,眯着眼睛出了几分钟的神。9点半有一门课,是不能翘的。他再打了个哈欠,走进浴室洗了澡,准备吃了早点去学校。一推开自己的屋门,看见他爹背着手,在客厅里绕着圈子踱步,脸上的神情,颇为复杂,倒似乎是震惊之后千头万绪的思考。杨康皱了皱眉头,快步穿过客厅,走进厨房,把牛奶放进微波炉里加热,正在冰箱里翻找蛋糕,听见他爹的声音在讲,
“财务科吗?嗯,我是完颜鸿烈。跟你们讲一声啊,郝教授昨天晚上出车祸的事,他家属打电话来要支票了吧?通知他们,不需要自己来取,待会儿,你给我送到我办公室去,我今天去北城医院看他,亲自送过去。”
杨康举着牛奶,扶着冰箱的门,愣了半天,直到微波炉滴滴滴地叫着提醒他牛奶热到了时间。
完颜鸿烈跟学院的财务科长交待完了之后,挂上电话,手扶着听筒琢磨了一阵,又拿起来,拨了马钰的号码。对着听筒重重的一声叹息之后,沉痛地说,“老马,你一定听说了老郝的事儿。。。。。。唉。。。。。。人有旦夕祸福!。。。。。。嗯,我待会儿回院里处理点杂事就跟几个同事一起去看他。早知如此,不理他说什么有事有事,怎么也拉着他来我家一起坐坐,不就免了这场祸事?!人哪。。。。。。”
杨康走进客厅的时候,他爹正左手握着听筒,右手攥着拳头敲击着茶几,眉头紧锁,不断地摇头叹息。杨康很轻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没有在客厅停留,直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坐在长窗下的写字台前,阳光兜头照将下来,杨康被晒得脑门发烫;蛋糕是昨天剩下的,中间的草莓不太新鲜了,奶油也太厚太甜,不舒服地腻在喉头。杨康的心里躁起来,把吃了不到一半的蛋糕推到一边,咕嘟咕嘟地灌着牛奶。他爹讲电话的声音从半掩着的房门外钻进来,像是在跟这些日子走动得最近的少壮派海龟副院长云中鹤讲,他说,你今儿把什么事儿也得放下,跟我看郝大通去。之后你也好好地多跟他亲近,他手里那几个项目,不能等人,他床上躺着下不来,一定得有人接手,你尽量地都放到自己手里去。。。。。。
杨康看了眼表,提起书包,推门出去。这会儿他爹已经放下了电话,闭目靠在窗户边,像是在琢磨事儿;他搭在窗台上的手,明显地抖,带动着细纱窗帘,微微颤动。杨康站在客厅中间,犹豫了几秒钟的时间,找出血压计,对他爹道,“爸,量血压,昨天晚上他们走的时候,你已经睡了,没量。”
完颜鸿烈点点头坐下来,把手臂架在餐桌上,眼神停留在某个方向上,对自己的血压这件事,并不太在意。
“爸,160/90,你请假休息吧。”杨康盯着水银柱道。
“啊?”完颜鸿烈愣了一下,看了儿子一眼,随即摆手道,“过了周五再说,不能关键时刻掉链子。”
杨康皱着眉头才要说话,包惜弱从卧室里走出来,瞥了完颜鸿烈一眼,嘴角扯动了一下,冷冷地说道,“鞠躬尽瘁地逐利,殚精竭智地弄权。”说着,并不停留地往门外走去,长到小腿的乳白色风衣的宽下摆,随着脚步的节奏翩然而动。杨康的脑子里,忽然蹿上了许久前一个画面。
临安的牛家村,一个木篱窄门,地上零零散散地堆着铁件的院落里,他娘穿着藏蓝色肥短的裤子和毛蓝色褂子,用发黄的毛巾包着头发,蹲在那儿用一个大盆清洗一摞子缺边少角的碗。
他爹拉着他走过去,看着她,一字字地说道,“孩子不能没有妈。可是,你总不想,让康儿上牛家村中学吧?”于是,她回来了,十几年,容貌都没大变样,可是笑容由量的减少,变成了质的改变,由温暖,而变成冷峭而嘲讽。
前几天在大教室里,旁边几个人聊到了明年的毕业,工作。一个临安口音的男生很有点忧心忡忡地说,“得从现在就开始找了,咱们外州府的,吃亏。哪儿都要那张汴梁居民证,跟汴梁的争,他平均分70你平均分90,还是要他不要你啊。。。。。。”
“我爹妈当年真是没有远见,”另一个邯郸口音的说道,“怎么就不把我生到汴梁来。。。。。。”
杨康低下头,收拾着血压计,侧头看见他爹半仰着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刚刚被带上的门。他的表情很古怪,半晌,嘿嘿地笑了一声,接着又叹了口气。
杨康把血压计关好,边放回柜子边说道,“你反正要去北城医院,也看看自己的病吧。”说罢,拎起书包,走出了门去。
二
临近中午,北城医院院长办公室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任我行手里还握着听筒,头也没抬地跟站在身边的助理祖千秋吩咐,“让心内科泌尿科消化科尽量地腾床准备收病人。几个基层医院还要陆续往这儿转病人。”
“泌尿估计没问题,可是心内消化从来床位就紧。。。。。。”
“让大内科主任空闻和大外科主任范遥赶紧过来开个急会,商量一下协调病床,不成让神外和耳鼻喉那边腾床。”
祖千秋答应着疾步出去了,任我行把听筒举起来,按了几个号码,嘟嘟几响之后,喂了一声,“汴医二院吗?。。。。。。陈近南副院长吧?我北城医院任我行。事情是这样,汴海区4,5家基层医院连续接收到发生药物毒副反应的病人,一些比较严重的,有心衰,肾衰,或者肝衰指征,他们要送上来。你知道我们的困难嘛,不能比你们在市中心,综合性医院集中。。。。。。汴海区只有我们一家甲等医院,几家基层医院同时往上送,我们床位,人力一下子都周转不过来啊。。。。。。。你尽量跟你们心内科消化科主任协调接几个过去缓解一下我们压力。。。。。。”
任我行正说着,门被推开,空闻和眼科主任,耳鼻喉主任先后进来,任我行又讲了几句放下电话,看了一眼问道,“范遥呢?上手术了?”
走在最后的祖千秋道,“刚才打电话不在,今天好像也没有手术安排,护士长去病房找了。”
这阵子范遥站在完颜鸿烈身边,看着他双手紧握郝大通夫人的手,连声说,“千万要放宽心。。。。。。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老郝干了一辈子了,做了多少贡献?出事前还盯着实验项目呢。我才跟财务科的科长商量呢,让他们破例,由院里出面雇个专职的护工在这盯着,你也年纪大啦!咱们都老喽。。。。。。啊,这范主任,”完颜鸿烈抽出一只手拍着范遥肩膀,“当年在汴总实习时候,我还带过他。不要见外,治疗上有什么问题,就去找他。。。。。。。有什么需要院里做的,我要是不在,找小云,他年轻人,什么事就叫他办。。。。。。”
郝夫人吸着鼻子,泪水满面,不断地地点着谢,“完颜院长,想的真是周全。。。。。。”身后的病床上,郝大通眼睛半闭着,目光停在自己打着石膏,架起来的右腿上,没出一点声音。护士走过来查排尿量,完颜鸿烈一眼看见了,皱眉指着她问范遥道,“这个护士看着很年轻啊,有经验么?老郝岁数大了,赶上技术不纯熟的,受罪啊。”
范遥才要说话,看见韦一笑大老远地大步过来,还没走到跟前,就直着脖子喊,“主任,院长叫开会,护士长找你半天了。”
范遥愣了一下,回身跟完颜鸿烈连说抱歉,完颜鸿烈推着他道,“耽误了你不少时间。。。。。。开会重要!我也该回去了,院里还有很多事情。后天过来跟你们谈移植中心合作的事儿再见。”范遥点着头朝着韦一笑赶过去。
韦一笑待他走到身边儿,笑嘻嘻地低声问道,“完颜老猫哭耗子哭上瘾啦?这可有一个多小时了呢。也不易啊。”
范遥哼了一声,问道,“什么要紧事儿?”
“说是下级医院转了一批病人过来,让内外妇儿的大主任过去商量协调病床。”
范遥转转脖子,把衬衣最上面的两个口子松开,不耐烦地说,“真他妈不给人一天消停。”
韦一笑回头看过去,见完颜鸿烈一群人已经在缓缓地向外移动,沿途不断跟来往的医生护士点头微笑示意---从前的老同学虽然无几,但系统开会时候,主治医一级的,不少见过汴总书记兼生物学院院长的发言,年轻的学生护士,也总是该听说过完颜鸿烈的名字的。。。。。。韦一笑一把抓着范遥胳膊,凑到他耳边说道,“老完颜不如挥着手喊‘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让气氛,更热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