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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二十二章 是非难言 2 ...

  •   三

      手术室大门口,出了一脖子汗的韦一笑重重往前台一靠,随手抄起台子上的登记本,当扇子似的给自己扇着风,咧着嘴道,“中邪了。今儿从下午两点钟接了个急诊手术开始,到现在,就没出去。”

      前台的老护士点头道,“今天是邪。可有时候没热闹成这样了,我今儿就看着你们科的人在里面儿跟走马灯似的上手术,全聚齐了。现在还有人没出来呢吧?”

      “可不得倾巢而出?光急诊就收了仨,又突然来了供肝可以移植,住院部还一个肿瘤忽然破溃大出血的,全他妈赶一块儿了。靠,我待会儿去买俩符去,搁老范办公室烧,避避邪。”

      他说罢,才要推门出去,听见身后老护士道,“今儿是够怪的,不说别的,小殷那么稳当的人儿,从来不坏规矩,刚才慌慌张张地出去,衣服都没换下来;我看他神不守舍的,也没叫他,你呆会儿要是见了他,让他给我把手术服送回来,明天早上还得送过去消毒呢。”

      韦一笑一愣,“他也才出去?那台门脉破裂出血的,不至于做到这会儿啊。”

      “才要出去,又接了个车祸。”老护士答道,“还一个小护士急急忙忙地找他,跟要去救火似的。”

      “内分泌的?”韦一笑问道,见她点了头,叹了口气,“是祸躲不过。”

      他才要离开,又被老护士抓住胳膊,追问,“怎么回事儿啊?”

      他把头伸过去,嘴巴凑到她耳朵边低声道,“老姐姐,我跟你说。。。。。” “啊?”

      “我听说啊,女人过了四十,每多操一份心,就多长一道儿皱纹。您看您,就是一直操心操得忒多了!”

      趁着她没回过味儿来的当儿,他已经抽出胳膊,推门出去,后面老护士又气又笑地骂,“韦一笑你个小兔崽子!”

      韦一笑也没回头,咧嘴笑着扬长而去。走到中厅门口,不由自主地往十四病区看了一眼,停住,给外科值班的护士长打了个电话,说道,今儿本来小殷值夜班三线,我跟他换了,今儿要是下面找人,记着呼我,别呼到他那边去。

      内分泌科,殷梨亭站在楼道口,一动不动。他看见俞岱岩和内分泌科的主任一起,在母亲病房的门口。他们的白大衣,和护士台后面护士们衣服的颜色,和墙的颜色,和天花板的颜色,似乎融合成了一片,铺天盖地的刺目的白色,就好像,很多年前的一天,父亲从手术室推出来,医生对他们说,手术失败,父亲会终生瘫痪的那一天,他眼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一个护士轻声地叫了一声主任,说道,“殷大夫来了。” 他们向他走过来,内分泌科主任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说道,“她等你不来,情绪开始不稳定,。。。。。。” 周围很安静,于是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点刺耳,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好像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些什么。他想要迎视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从白大衣的口袋里扯出听诊器,一手握着听筒,把胶皮管子,反复地在胳膊上,缠绕,勒紧,松开,再绕紧。

      “护士给她送饭,不想却犯了她的忌讳,她开始吵闹,心率上去了,值班大夫想给她强行用药,结果更加刺激了她。。。。。。。她砸了很多东西。。。。。。”

      “其他病人意见很大。。。。。。”

      殷梨亭继续地绕着听诊器的胶皮管子,把手腕勒出了一道道红痕,依旧低头看着地面,问道,“现在呢?”

      “俞大夫带了

      六院的男护士过来,把她绑在了床上,强行打了镇定剂。她现在心脏的情况也还很不好,已经吊了液体。” 殷梨亭缓缓抬起头来,慢慢地向病房走过去。母亲被白色的骨科绷带密密实实地绑在了病床上,只留了干瘦的一只手臂伸出来,吊着液体。那种刺目的白花花的颜色,包裹着她;她满脸泪水和尘土混合在一起,半张着嘴粗重地呼吸,含混地喃喃地念叨,听不大清楚,依稀就是,不要害我,不要把我关进去;她的浑身还痉挛着,可以透过她的身子,看到她的惊慌与恐惧。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弯下身子,轻轻抚摸她散乱在枕头上干枯的斑白的头发。俞岱岩跟在他的身后,轻声说,“她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干脆现在。。。。。。”

      殷梨亭的眉峰惊跳了一下。他盯着母亲的脸。

      二十年前,母亲在白色的医院里,匍匐在父亲的床前,哀哀嚎哭,“让我怎么办?让我怎么办?!” 十二年前,白色的单子彻底地覆盖了父亲,母亲撕心裂肺地喊,“别丢下我一个。” 如今,他把她带到了汴梁,他答应了她,一定不会丢开她,眼前,她被白色的绷带,跟周围的一切,隔绝开来。

      殷梨亭猛地回头,求恳地看着俞岱岩,“再给我一天时间。”

      “她不可能再在这里住下去,小殷,你要体会我们的苦衷。”

      内分泌科主任叹了口气,“其他病人全都看着呢。我从家里刚到这儿来,就让几个病人家属堵住,有一个还说,我们这儿曾经拒收过有活动性肝炎的甲亢患者,理由是所有传染病都要收到大宋传染病医院统一管理,而现在有了本院职工的家属,就要搞特殊。而且,小殷”主任顿了一顿,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你是咱们系统有名的青年骨干专家,多少双眼睛看着你呢。。。。。。”

      殷梨亭抓着床单,半天没有言语,他看着母亲的脸,她的紧闭着的,凹陷的眼睛,她一直喃喃地在念叨的嘴巴。。。。。。在大同的时候,母亲临上火车之前,突然又抓住他的手,死死地盯着他,说道,“你发誓不会把我送到疯人院去,治好了甲亢就让我回来。你要是骗了我,我死了都恨你。”

      殷梨亭呆愣半晌,伸出手,拉开了固定在床头柱子上的骨科绷带最外面的结。俞岱岩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你要干什么?” 他甩开他的手,继续地解着,背对着俞岱岩说,“我要把她带回家去。”

      “现在这种情况下,绝对不可以。”

      殷梨亭回过头,冷淡地说,“我带她到别家医院看。她没有伤到人,刑部也没权利一定要把她关进精神病院。砸了的东西我赔,病人往上反应,让院长处分我。如果我错误太严重,开除了我,我就带她回大同去。”

      俞岱岩愣在当地,一时不能再说什么;看着他一条一条地把绷带解开,扔在身边的地上;病房里安静得厉害,只听得见绷带间摩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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