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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十九章 愁滋味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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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哥。”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殷梨亭的声音略微地有些沙哑,“别再说这些赌气的话了,没有任何意义。我不会给嫂子假造病退的证明,只是因为这样不但帮不了妈,也对大嫂太不同平,让她隔绝了外界,每天对着一个精神有问题的老人。。。。。。”
大哥猛地抬头,手一掀,把木质的棋盘掀到了地上去。无数的黑子白子惊跳起来,弹在殷梨亭的脸上身上,又滚落了一地。大哥猛地吸了一口烟,狠狠地说,“说来说去,你还是觉得妈是个疯子,要把她送到疯人院去,我跟你说,我不许,绝对不许。你觉得她是疯子,滔滔她妈觉得她是疯子,可是我不觉得。你们统统滚,我一个人也能照顾妈。”
“她砍了人家的门,你能托到人化解了,下回万一砍了人呢?”殷梨亭微微苦笑,“即使不想那个‘万一’,就说现在,看着她每天按时吃那些治疗甲亢的药,你都做不到。”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看不起我?!”大哥惊怒地一把抓住他前胸的衣服,额头几乎碰到了他的额头,他可以感受到大哥手的颤抖。
殷梨亭闭了闭眼睛,“你愿意的话再扇我几个耳光也好,揍我一顿出气也好,可是你现在心里应该也已经明白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我知道我自己很混帐,我现在都想不明白,这些年我看了那么多的精神疾病的书,咨询了那么多人,可到底是怎么找到那么多理由让自己相信妈妈只是更年期的情绪不稳,或者说是老年人的怪癖的。。。。。。我还存了侥幸的想法,希望她能总像前些年那样,只是轻微的幻想,不再恶化,不太影响常规的生活。。。。。。”他痛苦地摇摇头,“可是该来的还是要来,逃不掉的。”他轻轻掰开大哥攥着他前胸衣服的手,“妈需要你也需要我,可是她还更需要治疗,不管是心理上的,还是身体上的。”
大哥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半晌没有说话,掏出一支烟点上,直到抽完,走到窗前,背对着殷梨亭说,“你带妈到汴梁看病,把她的甲亢治好。你非得说她精神有问题,你要带她去检查,看病,吃药,都可以。只一句话,你不许让她住到那个地方去,”说到这里,他转过身,盯着殷梨亭,一字一字地说,“爸爸瘫痪的时候,我答应过妈,要让她以后过上好日子,爸去世的时候,我以为妈熬了那么多年,熬皮了,那一下子倒是轻松了。。。。。。。可是妈整夜地哭,她跟我说,就剩下她一个了,她宁可爸还能躺在那儿,虽然得辛苦她照顾,可是也是个伴儿;我跟她说,这一辈子,不管怎么样,怎么都不会让她孤单地一个人。”
殷梨亭抬头望着天花板,过了几分钟的工夫,点了点头说,“你放心,我只是带她去看病。”他无奈地一笑,“虽然我明白,住院治疗是最好最彻底的方法。。。。。。可是,她是我妈,不是我的病人,看着精神病院的环境,我。。。。。。也不忍心。”
大哥点了点头,走到了窗户前,盯着外面的不见尽头的黑暗,不再说话。
殷梨亭蹲下身,把散落在地上的棋子一枚枚地捡起来装进棋盒,盖上了盖子之后,走回了临时搭起了行军床的书房。手机里面有内分泌科副主任给他的留言,跟他说安排他母亲住院没有问题,考虑到情况特别,他们会跟旁边的汴医六院精神卫生研究所的大夫仔细研究一下特殊的治疗方法,最好入院前能做一个精神状况的综合评估。
他存下了这个留言,又在书桌前面呆坐了一会儿。他的心里,对于不可知的今后,有着恐惧的茫然-----这样的不安,已经被他自己屏蔽开了很多年。
他疲惫地把头靠在了手心。右手的手心,有一点轻微的刺痛,是那个被刻刀刺破,又缝了针,已经愈合了九成的伤口。给他缝伤口的时候,韦一笑说,不悔非得让我来。之后他告诉他,不悔说她喜欢你。
他的心暖了一下,又疼了一下。说不清自己的心里,是苦涩,是慰籍,还是甜蜜。
这个时候本来根本不该想到她的,太不合时宜。可是他却不自禁地,在心里回味着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和每一句话。随着这样的回忆,他不自禁地微笑,心里那种低沉的重浊的晦涩的情绪,暂时地淡化了。
他头一次发现了自己对她有着如此强烈的渴望。他竟然希望在这时候,她能够在他的身边,像那次在手术台上用纱布替他抹掉快要滴到眼睛里的汗珠似的,用双手抚摸他的额头,把她的热情与明亮,传递给他。
他愣怔地坐着,直到她的面孔越来越淡,而过去的现在的以后的。。。。。。那些纷繁复杂纠结不清的事情再次回到了他的脑子里,夹杂着母亲枯瘦的脸和怀疑的惊恐的眼神,大哥的执拗与暴躁,以及岁月在大嫂的身上刻下的,抹不掉的伤痕。
人或者都有着让自己生活得尽量地舒服的本能,这些年来,他在汴梁做着业务出色,从容镇定的殷大夫,远远地抛离了属于大同的懦弱无能的,逃避现实的殷梨亭。可是从后天起,这道屏蔽就要彻底地被打破。他自己都还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改变,何况旁人,何况不悔。
五
大宋语言学院的校园里,托福考试刚刚结束,杨康打着哈欠走出考场,目光游动着在往大门口涌动的人群中搜寻令狐冲,郭靖和穆念慈。
伴随着一阵爆米花的香气,郭襄晃进他的视线里,跟他目光对上的一瞬间,她的脸上有一种很奇怪地表情,但是随后粲然地一笑,甩了甩头发,冲他走了过来。
她站在他跟前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结巴了一下,“你。。。。。。你也来考试?”
“噢,不。特地来等人。”她笑吟吟地回答。
“等人?”他心里戈登了一小下,然后情绪又莫名其妙地低落,脸上却恢复了三分漫不经心的神气,“嘿,接小男朋友考场?”
“啊?原来你知道我特地来等你?”郭襄抬起头,惊讶的表情相当地真实。
杨康呆怔了半秒的时间,随即靠了一声,郭襄哈哈一笑,瞥了他一眼,目光中闪动着狡黠,“我为什么从你么脸上,看到忽悠而过的一丝欣喜?”
“爆米花吃晕了吧你。”杨康恶狠狠地说,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是觉得闷气。他从她手中的纸袋子里抓了一大把爆米花往嘴里塞着,含含糊糊地问,“看见令狐冲和穆念慈他们没有?”
郭襄摇了摇头,“我来找杨不悔的,结果倒先看见了你。”
杨康嗯了一声,双手插在兜里往大门口走了过去,“我跟他们说好,里面找不到在门口存车的地方等。”
郭襄慢悠悠地在后面跟着,吮着有点发粘的带着奶油甜香的手指,“你们待会儿干什么去?”
“滚轴。”杨康看见前方郭靖壮硕的背脊闪了一下,加快了脚步。
“噢?我也去。”郭襄继续砸吧着尤带甜味的手指,也加快脚步跟上。
杨康没有答话,朝着站在存车处门口张望的令狐冲走过去。
郭靖被黄蓉拉去看西域大片了,欧阳克成功地在交完考卷从教室走到校门的7,8分钟内,跟考场里长相最甜美的小姑娘攀上了交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杨不悔就一直没有出现。郭襄很怀疑她现在已经在去汴梁火车站的路上。前天她俩一起给郭芙选生日礼物的时候,杨不悔不下五次地提到“他”是托福考试那一天从大同回来,应该是在下午一点钟到汴梁,她还说,不知道他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是不是很烦恼,我可真希望,我能够陪在他的身边。当时郭襄拿出自己写科技论文的严谨认真怀疑探索的态度提出了一些问题,例如她能不能确定是“真的”喜欢他,喜欢了他之后到底想要怎么办,以后如果不喜欢了呢?希望他怎么对待她,万一完全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又如何等等等等。杨不悔听了她的那么多问题之后,状如白痴地忽闪着颇为漂亮的一双大眼睛瞪着她发呆,过了老半天才说,喜欢就是喜欢了,哪儿想得了那么多事,我脑子没那么多弯儿,装不下那么多的心思。郭襄咽下一口美年达汽水,悠悠地望着天空,极其不厚道地说,“原来迟钝有迟钝的幸福,让你不会经常去质疑自己的决定。”
去滚轴的人就只剩下了杨康,穆念慈,令狐冲和郭襄四个。郭襄坐在令狐冲破车的后座上,有点硌;她偏头打量着风把穆念慈如丝的长发微微地扬起来,轻轻地飘着,觉得很美。还是长头□□亮,她喃喃地嘟囔了一句,令狐冲大声地“啊?”了一声,问她在说什么?她没有回答。
滚轴中心的大厅里,郭襄惊讶地发现,穆念慈的技术居然如此高超,漂亮的转弯,急停,倒退。。。。。。郭襄一边慢慢地滑着,一边看着杨康和穆念慈两个人轻盈地穿插于笨拙的初学者之间。穆念慈的长发依旧飘飞着,纤细的腰肢轻微地有节奏地摆动。一个滚倒几乎要撞到她的小男孩被杨康一牵胳膊推开了少许,而她一个很帅的急转很安全地避开。郭襄正在回味穆念慈方才漂亮的急转,迎面一个滑得飞快的人冲着她迎面而来;从来脑筋清晰的郭襄很不幸地在这一刻脑子完全短路,居然破天荒地没有对自己的技术能力作出正确的判断;她身子略偏,学着方才穆念慈的样子,也想做一个跟地面成四十五度角的急转,脚下一打滑,咣当一声倒在了地上,还没有叫出声来,迎面而来的人,被她伸出去的脚勾倒,砸在了她的身上。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郭襄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她一瘸一拐地走到洗手间冲洗了被冰鞋轮子轧破的手背,水管子的水放了十几分钟,她还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这是怎么了?她不停地问自己,怎么都没法驱除心里的不痛快。一直被她小心翼翼地藏着的骄傲,在今天不甘不忿地露了头儿,却被不由分说地狠狠敲了一榔头。她撇了撇嘴,眼圈竟然红了一小下。
墙上的挂表指到了4点,今天父母分别会从襄阳和临安到汴梁来,很难得的,一两个月才和她们姐妹团聚一两周的日子。回家。她想。把刮破了的手塞进裤子口袋,活动了几下扭了的脚,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尽量平稳地走了出去。
她在人群中看到了左摇右摆地滑着的令狐冲,隔着老远跟他喊我有事我先走了,然后不等他回答,就换了鞋领着书包离开了滚轴大厅。
她的扭了的脚还是很疼,她想拦一辆计程车,可是经过她的每一辆计程车都打着客满的牌子。她的心里越发地郁闷起来,走到一个公共汽车站,把书包扔在地上,坐在了路沿上,托着下巴看着过往的车辆委屈着。
旁边一个8,9岁大的小孩被她爸爸逼着背诵唐诗宋词。磕磕巴巴地背过了将进酒又背了长干行。她爸爸不停地数落着她真笨,这么久还背不下来,说那么你背一个短一点的,辛弃疾的丑奴儿吧,背不出来,今天晚上不许看动画片。
郭襄忍不住回过头去,看见那小胖姑娘一脸苦相地抓着头发,嘴里喃喃地嘟囔着,“辛弃疾。。。。。。丑奴儿。。。。。。”重复了几遍之后,突然一拍脑袋,大声说,“想起来啦!”于是她用清亮的童音,吐字清楚地背了下去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郭襄回头看了那小姑娘一眼,她很开心地笑着,想来晚上是可以看电视了。郭襄怔了一怔,见一辆公共汽车正在开进站,于是拎起自己的书包,甩在背上,轻轻地吹了声口哨,跟在背诗的小姑娘后面,窜上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