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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十章 没有答案 2 ...

  •   三

      “爱情就是这样,是短暂的甜蜜,和永恒的痛苦。”过了半天,尹志平长叹了一声。

      杨康听了咧了咧嘴,刚要骂一句,想想今天他确实受了刺激,发发感慨倒也可以理解,只能由得他了。却不知道尹志平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并非方才那幅血淋淋的画面,而是一个白衣女孩淡淡的影子,以及她冷若冰霜的,却美丽无匹的容颜。自从与她邂逅,没心没肺邋里邋遢的尹志平,心中常有一种属于抒情诗----且是那种很悲伤的抒情诗----的情绪,今天正正地由这件亲眼所见的惨事勾起了一腔哀伤的情怀。

      尹志平这一句话之后,屋里半天都没有声音,连段誉在上铺轻轻翻动金刚经的轻响,都显得特别清晰。欧阳克一转头看见自己床边墙上贴着的当红影星翁美玲的大幅照片,那骄俏可爱的笑容,让他又想起了黄蓉的脸。事实上他以前从来不贴什么女明星的照片,翁美玲又不是特别漂亮----可是全汴大认识黄蓉又看过翁美玲演的片子的人都说怎么翁美玲跟她长得这么像。。。。。。
      欧阳克好妹妹虽多,但他是个自视甚高的人,虽然说博爱,万花丛中穿来走去,只是欣赏寻觅,其实也并不真的采撷;他想要那朵最美丽的,惜乎,才刚入了眼,霎时间狂风暴雨,花房坍塌,一头乱撞的牯牛,无巧不巧地叼走了他想一辈子好好呵护的花。

      这时候他听见郭景在问,“那她男朋友呢,他干什么不好好陪着她,安慰她?”

      “根本没见影儿。”尹志平说,“那些大夫还在说呢,这女孩真傻,为一个男的,又怀孩子又打胎,又摘子宫又自杀,结果那个男的,除了头天露了一面之外,就在也没有去过了。”

      “太过分了!”郭靖义愤填膺地锤了一下桌子,“克制欲望的时候不克制,出了事儿又不负责任,依我看,这人都该判刑!”

      “瞧老大这什么思想觉悟!”杨康看着郭靖无比认真的表情,忍不住一笑,“要是天下的人都跟老大一样,咱大宋肯定安定团结,提早实现大同社会的理想。”

      “我。。。。。。我的意思是说,”郭靖一急就有点结巴,这时候黑脸膛都涨红了,“两个人在一起,得为对方着想,不。。。。。。。不能只图自己痛快啊!”

      欧阳克看着郭靖一幅又土又傻的样子,刚想讽刺两句,忽然间眼前浮现出黄蓉又娇艳又慧黠的笑容。那个画面------一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哼哧哼哧地蹬着辆随时可以散架的破车,后面却坐着个妩媚精灵得足以让任何一个女孩羞惭姑娘----关键是她是那么惬意,惬意地仿佛坐在敞篷车上兜风----就又浮现在眼前了。欧阳克鄙夷郭靖的话便咽回了肚子里,同时咽下去的还有沮丧。他一贯看不起郭靖,觉得上天简直莫名其妙得发了疯,会把黄蓉这么一朵柔嫩娇艳风华绝代的花插到了郭靖这个----就说不是牛粪吧----也就是一土坷垃上,实在太也岂有此理,让欧阳克连仰天长叹“既生瑜,何生亮”悲怆一把的机会都没有。欧阳克失落仰着脸,说不出话来。

      杨康看了一会儿被风吹得呼扇呼扇地响的堵着破碎了的玻璃的废报纸,站起身来,提着饭盆去水房洗。身后的沉默的空气让他有点难受,他很想出去透透气。

      这个本来跟每一天一样无聊的夜晚,被尹志平从汴医三院带来的有点骇人的新闻搞得不太平常,杨康把洗完的饭盆扔在了水房的池子边上----虽然他这种胡乱丢盛放食物的器具的行为让完颜鸿烈心惊胆战,曾经不止十次地跟他讲宋朝大学那个女孩子被同学在食具上用某种化学毒剂毒害的惨事,提醒他堤防小人,但是杨康认为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甚至还低于走在路上被大风刮下来的废物砸死----杨不悔说过,每当汴梁起大风,外科急诊都忙得要死,总有被废物砸伤的病人。。。。。。你总不能怕被砸死不上街走路不是?现在想来,这种被投毒的概率更加远远小于一个人谈一场恋爱,被全心全意拿了你的所有的人狠狠地抛弃。那么以安全计,大伙儿千万不要谈恋爱,避免割颈总动脉的下场。

      杨康缩着脖子,双手插在兜里,在校园里逛荡,由放置饭盆这一行动和有一个陌生女孩子自杀这个传闻联想开去,脑子里漂浮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不知不觉地就晃到了女生楼附近,看见一个很瘦削的女孩子微低着头闪进了楼去。杨康知道这个背影不是穆念慈,但是却让他一下子想起了这个好久没见的人。没有她唠叨的日子仿佛去了捆住手脚的无形胶带,可以更加尽情地懒惰尽情地忘记一切不想记着的麻烦事;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被束久了的缘故,突然自由了的他,居然有点手足无措,他时常觉得天宽地阔,自己是能飞上天也能下了海的自由生物,却不知道究竟想去哪里,于是就站在当地茫然地四顾。

      这时候那个小姑娘微笑着走来。她的慧黠和她的纯净糅合成一种奇异的力量,不经心地就和春天的阳光一起刺进了他的心里。他的心从来没有这样地空旷,如正午的雪原,洒遍了冬日并不炙热的阳光;也从来没有这样的充实,仿佛初春的开满了野花的草甸子,充盈了无数孩子叽叽咯咯的笑声。在这样的空旷和这样的充实之间,他体味着一种从所未有的模糊的喜悦,虽然那种不知所措的茫然,却依然还在心里。
      四

      令狐冲一直保持着两个钟头以前的一个姿势,听着他们议论这个陌生的女孩子悲惨的故事。欧阳克他们很奇怪令狐冲这个最容易激愤的人,竟然对这样一件惨绝人寰的事情,连一句评论都没有。他们却忘记了令狐冲的座右铭: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理想故,两者皆可抛。

      一个陌生的女孩的死亡,照常来说,会引起令狐冲无数的感慨,可是当爱情跟理想都碎裂了的话,这么一件惨事,充其量,只是又多了一件,让他对身周这个世界失望的理由。

      今天吃完晚饭,他被辅导员朱聪叫去,刚走到他跟前坐下,他一抬眼看见朱聪的桌子上放着一沓稿子,有点眼熟,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的那封万言书的复印件。他当时脑子有点短路,心里一片空白----稿子刚发出去的时候,他曾经设想过很多种消息返回来时候的场景,但是随着几个星期的等待,那些个幻想已经有点退色,变成了带着失意的折磨。所以这时候,他只是微微张大了嘴,看着朱聪。

      朱聪拍了下桌子叹了口气。“令狐冲,你可真有创意。”

      令狐冲呆愣着努力揣摩他这句话的意思。再迟钝,他也能从朱聪的表情和语气里体会出这句话并不是热情的赞誉。

      “你到底对光明教,对大法,知道多少?对朝廷的真正态度,了解多少?!”朱聪直视他的眼睛。

      令狐冲的脑袋益发地迟钝,朱聪的语气少有的沉重,似乎四周密密匝匝地笼满了低沉的黑云的湖面。他在这样的压力下,那些激昂的沸腾的话,噎在了自己的喉头,吐不出来。

      朱聪抬起了手,似乎要开始一个长篇的演讲似的,----然而手停放在了半空,半天并没有出声。愣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把手很缓慢很缓慢地放了下来,声音仿佛从胸腔里透出来似的,“我不说什么了,令狐冲,这篇稿子本来是在教务处岳副校长的办公桌上放着的,他正好这段时间在西域,这封退稿还没有看到------这封退稿旁边还附了一个条子,是一个从汴大毕业,在大宋日报可以负一点责任的编辑写的,说是只有他看见了这个稿子,刚看觉得立意是不错,关心边远地区的医疗问题并提出了建议么----再看下去,满篇的疯话,联系什么不好,联系光明教和大法,朝廷不愿意提什么你偏提什么!还大范围打击药商。。。。。。说轻了是天真无知,重了,都不知道能重到什么程度!这样的文章,居然敢往大宋日报寄!这个编辑趁着没别人看见赶紧退回学校了,让学校自己处理。你也算是万幸,这个稿子岳不群没看见就到了我手里。听说你最近还整天跟以前光明教的顽固分子向问天祖千秋一起喝酒吃饭,我看你是脑子昏了!该清醒清醒了。稿子你拿回去赶紧处理掉,别再跟那俩人混,老老实实上你的课考你的托福,哪怕是琢磨琢磨追女生,也比发疯强!”

      令狐冲站在那儿,泥塑木雕一般,没有动静。他想跟朱聪说他心里的渴望和激情,他想跟朱聪说那些舍不得花几十块钱看感冒结果拖呀拖呀的成了心肌炎,卖了土房也看不起,只好把最后的希望放在百十来块钱请神棍做做法的农民,他想说那些他在汴医三院看见的,哆哆嗦嗦地掏出兜里所有的钱,捧回一小盒打了西域制造或者西域倭国与大宋某制药厂合资制造的药-----而其实,那本可以用一块多钱的国营药厂的药替代,他想说在农村,那些村卫生所,县卫生所的大夫,其实也就是小学毕业上了几年中专的县太爷的闺女儿子侄女侄子,看病的效果或者真的不如你跟病人吆喝说你肚子里有一轮子,你转你转你转转转病就能好,因此激活了自身免疫来的效果好,他想说,为了知道这些事,他磨着杨不悔带他找医院的药技师讲药的结构功能,找进修大夫聊天,聊他们那里的医疗,他不仅仅根向问天祖千秋喝酒的,他还和好多一样从偏远山区过来的人一起,他只不过想从向问天那里知道,他们光明教的人,大多是什么样的背景,受过什么样的教育,他想说,他觉得大法荒谬绝伦,正因为看了他们的书,听了他们的话,他才能真正的知道它的荒谬,他想说。。。。。。然而他什么都没说出来,就那么愣愣地看着朱聪。

      朱聪不是左冷禅,朱聪不是孙不二,朱聪说这些话,只能是一个原因,对他的爱护

      令狐冲慢慢地拿起那个稿子,涩涩地说了声谢谢,转身往出走。走到门口,朱聪忽然问了一句,

      “稿子你还投到别处没有?”令狐冲点了点头,“医学杂志社。”

      “想办法拿回来。”朱聪说,“我试试找找人,你自己也赶快想办法。”
      他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五

      他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走了好多好多圈之后,在报栏背后坐下来,想要静静地想一想。喉咙里是干涩的,如同火烧,胸膛里是寒冷的,如同冰冻,他把头埋在膝盖里。

      报栏的另一边传来的说话声,让他抬起了头,一种与此时的心情所不同类的酸涩,忽然涌了起来。
      “小林子,今天晚上我们出去逛逛好不好?你到西域作交换学生不是已经铁板钉钉了么,连完颜鸿烈都放弃给杨康争了,改往欧阳峰那边想办法,你干嘛还这么跟自己过不去,非得考什么GRE啊?考个托福不完了,你回回模考不都640往上?就陪我一次嘛。”

      “你又来了,”林平之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听不见,但是似乎很低的声音有着无比的威严,“跟你说多少次了,报送西域的事儿,没到拿签证,别提。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懂不懂?别闹了,我今天还要做一套题。”

      “就你懂?你看郭靖黄蓉他们,不也过得好好的?杨康不也天天悠哉得很?干嘛你就松一口气也不行?不要这么没有情调么。。。。。外面新开了一家新疆餐厅,烤的羊肉串。。。。。。”

      “你那叫废话,杨康是谁,我没他那么个爹,郭靖,郭靖靠着黄蓉就成了,黄蓉她爸,那叫有真本事,而且说回来真疼他闺女,到头来什么不是黄蓉的?你爸那可不一样,你爸干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跟我住外头就住外头了,你爸还指着我以后给他事业发扬光大呢。。。。。。”

      “林平之你太过分了吧?”岳灵珊提高了声音,“你怎么这么说我爸,我爸怎么对你,你也知道,没有我爸,你。。。。。。”

      “我怎么着?啊?”林平之的声音依然很低,有点恶狠狠地说,“没有你爸我还能自己考托福GRE,没有我,你爸给你找谁?令狐冲么?嘿嘿,那天你爸桌儿上的信和条子,第二天不在了,你拿走的吧?拿哪儿去了?令狐冲不错啊,人好,还心怀天下呢,可惜你爸要是看见了,正好抓住这个典型,可以好好做文章,后果你也不敢想是不是?要不你拿走干嘛?你倒是挺惦记着令狐冲么,那他那么喜欢你,你干嘛不跟他啊?”

      “你。。。。。。干什么这么。。。。。。说我?你明明知道,我就是,就是一见着你。。。。。。”岳灵珊的声音哽咽了起来,接着的话,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终于融进了抽泣声中去。

      过了一阵,林平之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对我不错,我也是让你别那么瞎天真,这么大个人了,成天晕晕乎乎的不知道想什么。得了,回家吧,回家做题。”

      。。。。。。

      令狐冲抬头看着天空,忽然觉得滑稽,滑稽透了,如同作了一场大梦。脑子里一片空旷,空旷之中,只有岳灵珊的抽泣,和那种她的抽泣所带来的疼痛,疼得钻心。

      他记得赵志敬曾经口末横飞地讲过一个男孩爱上一个女孩,不成,骗那个女孩到高楼上,抱着她一起跳楼,摔成混在一起的一团肉泥的故事,那时候赵志敬说,这他妈才叫真爱,爱得不要命。

      那么,令狐冲觉得,自己并不真爱岳灵珊,在刚才,她哭泣的时候,她委屈的时候,他只想变成一个魔术师,拿魔棒点化了林平之,让他忽然变得柔软,让他微笑地拉着她的手,哄她破涕为笑,拉着她到校园门口新开的小馆子吃羊肉串去,看着她幸福地偏偏小嘴,辫子一甩,黄色的绒球荡呀荡。。。。。。。

      他一跃而起,飞快地朝校门跑过去,越跑越快,跑到了一家写着开张大吉九折优惠的新疆餐馆门口,把兜里所有的钱掏出来,买了一大把羊肉串,再疯狂地往学校跑,跑着跑着,他的速度放慢,越来越慢,终于停了下来,站了一会儿,方才的报栏就在前面,第二栏的地方曾经有一男一女,男的也许在嘴角一直挂着个冷笑,他说,“他那么喜欢你,你干嘛不跟他啊?”

      令狐冲缓缓地蹲了下来,看着手里的羊肉串,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已经凉了。把一把羊肉串,都扔到了旁边的垃圾箱里,慢慢地走回宿舍,看见杨康半昏半醒地,郭靖满头冒汗地做托福题,于是自己也找出自己的一本,打开放在胸前,抬起头,看着上铺床板上,依旧在快乐地奔跑的小黑蟑螂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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