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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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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信城的秋天可比花都的像样得多,有呼啸的秋风,有枯黄坠地的梧桐落叶,还偶有几场落拓的秋雨呢。
我和秦昱然两个闲人,在雨后初晴的早晨绕着信湖公园跑了几圈,五公里不到,她能边跑边眉飞色舞说段子,我的状态却只够诠释“苟延残喘”这个成语。
“你这个体能严重不合格啊,小芸生。”
“我是脑力工作者,和你们这种天天舞枪弄棒耍把式的,不能比。”
“你不是失业者?哪来的工作!”
“秦昱然,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好,给你留一线——去门口粉店排队等个位,我才刚活动开,再跑两圈。”
公园附近有一家老字号粉店,是信城的早餐大地标,门店外观陈旧简陋,不足两百平的厅堂里挤着十余张油腻腻的旧方桌,传菜口小得就像个掏空了的相框,若隐若现地窥出些后厨的忙碌与傲慢来。
尽管店员寥寥且态度极不友好,可这里仍旧每天人头攒动,食客爆满,人人皆为一口地道的老城风味而来,那相框口子里传出的一只只浮着椒红葱绿的海碗,只消捧起,就能镇住周遭一切嘈杂与焦灼,舒解开远行多年的归客那攒了一路乡愁。
进来才知道,这店里根本没有秦小姐口中“排队等位”之说,找座位全凭眼力和脸皮,每一个埋头苦吃的食客背后,都屹立着若干个风雨不移的等待的身影。
我拣了个有立柱可倚的空地歇歇脚,顺便观察物色一下值得等待的桌号。
立柱后方时不时的飘来些陌生人闲聊的声音,夹着浓浓的乡音,说着琐碎的日常,竟带给我时光后退的恍惚感。
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四处传来的声响,突然好像听到叶皎的名字,还夹带着周甘宁和我……惊得我一激灵。
循声看过去,柱子后有一张方桌,围坐了几个年龄似与我相当的女子,其中有一个还面善,正边吃边聊八卦。
“听说网红学姐再婚了,嫁了个更有钱更帅的,简直是励志女神教科书。”
“是啊,她微博上还发了婚礼和周甘宁的合影啊,你们说,他俩这又算什么故事?”
“兜兜转转多年,最终还是走散了?好像电视剧情节啊!”
“理性点,老阿姨!人家周现在是单身科技新贵,身价不可估量好吗?网红姐姐再美若天仙也洗不掉她离异又生过孩子的历史啊,风光再嫁是挺励志的,但差不多也就这样了……想再入周甘宁的眼,怎么可能?”
“听说校庆名单里他俩都没有?可惜了,围观不了八卦名人。”
“可以围观他俩的灯泡——学霸姐姐啊,你们看她照片没?敢和网红姐姐同框,婚礼还当她伴娘,也不知是哪里借来的勇气……”
“所以说丫鬟都是用来衬托小姐的!这状元姐姐也真行,闺蜜都二婚了,她怎么还没嫁出去啊?”
“不会是暗恋周师兄未遂,宁折不弯吧……好言情,好翅鸡!”
“你电视剧小言看中毒了吧?!周现在更不可能看上她了,毕竟年龄样貌条件都摆在那儿,图她啥?!”
“其实郁师姐底子也挺好了,我前几年见过她本人啊。就是身边闺蜜气场和颜值太杀了,完全被碾压……幸好,我的闺蜜都是你们这种素质的!”
“打死你!明天聚会时麻烦不要同桌!”
她们笑笑闹闹,我却听得脖子微微发凉。
小城就这么点儿大,同龄人的圈子自然更小,遇上几个校友同学再平常不过,但亲耳听人议论自己的处境还是第一回……
原来在看客们那里,我们仨的故事还能编排编排下饭。
为避免一会儿她们抬头撞见尴尬,我打算撤往另一个方向,脚还没迈出去,就被门口传来的连名带姓的呼喊声钉住了脚步。
“郁芸生,你傻站在那儿有什么用!吃房梁么?”
秦昱然真是我亲姐姐。
那一桌的学妹们应声抬头,齐刷刷的投来了“不敢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鬼”的惊恐的目光。
她们尴尬,我又何尝不是啊?!
毕竟年龄样貌条件都摆这儿……况且这张丫鬟脸还处于晨跑阵亡状态,煞白里泛着些窘迫的红。
学妹中有一个率先站起身,红着脸向我打招呼:“郁师姐,好久不见……”
是我觉得面善的那一位,仔细回想,才发现是多年前叶皎攒的校友饭局里——同桌打过麻将的那位小师妹啊。
记得那天周甘宁坐她身后,指点江山,最后我们三家联手把赵图的钱和面子洗劫一空……
想到当年那个油腻腻的赵老板,和后来那个仗义热心的赵图舅舅,真是好气又好笑,世事轮回几番,往事如昨。
心中骤觉一暖。
于是,在尴尬又微妙的气氛中,突然窜入一丝轻松的喜感,我便乘着那笑意,大方地同她们招招手:“是啊,这么巧,你们也回来参加校庆?”
秦昱然挤到我身边,还以为我在旧友重逢,恰巧隔壁桌刚空出俩位置,她便满面春风拉我坐下了。
学妹们却纷纷起身,乖巧地同我道别,逃也般走了。
本以为这番已算是奇遇了,却没料到,这出“信城往事录”的大幕才刚刚拉开。
秦昱然对这一碗乡愁其实兴趣了了,但她乐于体验这种热闹又无序的市井烟火气息,我常觉得她这个性格却走了一条长远又孤单的人生路,可惜了。
她却不以为然地耸肩:“身处一个冷清的环境,做一份相对孤独的工作,可以过滤掉很多不必要的狂热和社交消耗,保持清醒很重要,当然,陪你吃一碗泥鳅煮粉,也很重要!”
我白眼向她,仍旧专心吃粉,她总也不肯细说这次回国的目的与行程,只是每天跟在外婆身边任她传拳授剑,陪着我消解乡愁数流云。
“你不会也失业了吧,大艺术家?”
“你放心,我能在舞台上站到八十岁!”
“那是要回来报效祖国?”
“暂时不,国内现代舞的体系还不够清晰,不过土壤在变好,将来不可知啊。”
“官方!听不下去。你到底回来干嘛的?”
秦昱然与我对视了一会,又低下头继续吃粉。
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老爷子这段儿心情不太好,你不想回去就算了,别再找事气他就行。”
“他不找我麻烦就感激涕零了!”我嘟囔,一边赌气扒拉着碗里的泥鳅,“再说,他一个干完这届就退的老东西,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他犯得着么!”
“嗯,等明年一月大会开完……退了好,自在。”
“也没两个月了。”
“是啊。”
秦昱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吃完买单,却被告知早已经被代付了,突然对那几个学妹生出些新的歉意来,小城虽小,八卦话题火力密集,可人情味也足足的。
才刚走出店门,手机就响了。
周甘宁打来的,想到秦昱然刚刚说起的“别找事儿气老秦”,我心理上便莫名短了半截,只好缩着脖子朝安静的角落走了过去。
“你在哪?”他那头倒是极静,声音似在耳边。
“信湖公园门口。”
“吃粉去了?”
“嗯,泥鳅汤粉,真是一口解千愁。唉,要不给你来两张图尝尝?”
反正吃不到,馋馋他不也挺好,我猥琐地笑了。
“不用了,去给我点个大碗,加油条。”
“别逞强了,吃不到不丢人啊,听话!”
“你给我占好座,十分钟后到。”
“鬼扯吧,你在哪?”
“离你……四个红绿灯吧。”
“不是说这几天还有会?”
“还开什么会!家乡的蒓羹鲈鲙佳人都等不及了。”
“周甘宁,敢耍我,你就给我等着啊!”
“你先给我把粉点好,等着!!”
“喂!”
喂了个空,对方先手挂掉了。
“混蛋男人!”
咆哮着在心底给了他一个五星差评,再撸着袖子走到窗口:“老板,要一个大碗煮粉,加油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