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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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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
有限的几个弱小生命的不安挣扎,当然不会影响世界的运转。
地铁车厢的电视上,照旧播放着各类资讯广告。
我坐在车厢一隅,注视着屏幕。
镜头前,各领域的中流砥柱们次第发声,为一千所希望小学筹建音乐教室。
在转瞬即逝的面孔中,我看到了孙维禹,这在他浓墨重彩的的大公益战略里,并不稀奇。
我本能地想低下头,躲过这阵触景生情的伤心。
没想到,目光却全然不受控制,仍旧停留在了电视画面上——灵山秀水间,溪涧野径旁,劲拔的垄原上,苍茫的戈壁中……一张张稚嫩朴实的孩童的脸,对着黑白的琴键,露出矜持又喜悦的笑容。
“艺术无关贫富,关乎心灵,愿音乐之声在每一个孩子的生命中响起。”
那画外的声音纯粹清明,让我的心也颤动起来,好像尘封心底的一根弦被触到,终于发出了粗哑干涸的呜咽声。
不知为什么,脑中突然出现了邹成渝的脸,他难掩痛心地问我:“你很缺这样的平庸的安定吗?郁芸生,当初把‘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写在日记本扉页的志向呢?”
这些年,我固执任性,将自己囿于一个逼仄的空间里,常常自说自话,闭目塞听。
我外表平静,内心动荡,总在为那么几个人,几段关系,矫情自饰,伤春悲秋着……
我有太久没有问过自己:正身处何地?最初的方向何在?我要逐着这浑浊的命运河流去向哪里?
将这份浓浓的伤感收拾好,我走出地铁,随着人流奔赴熟悉的方向。
公司仍然人来人往,忙忙碌碌。
我用一个上午时间把手头的工作进行了归纳整理,列了一个简单的进度表,并草拟了个交接方案,连同打印好的辞职信一起带到了方辛的办公室。
我来向她提辞职,不料又扑了个空。
秘书说,有访客来,正在会议室和方总谈话,不知何时能结束。
我只得把资料及辞呈留在她的办公桌上,悻悻地走回到自己的办公区。
才推开人力资源部的大门,就见同事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对着程辰的办公室指指点点。
我疑惑地看向他们:“怎么了?”
见我回来,所有人都摇头,并收敛起神情,回到办公桌前,故作镇定地继续工作。
整个部门气氛异常,人心惶惶,我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傍晚时分,正准备下班,我接到了方辛的电话,她说看到了我的辞呈,问介不介意一起吃晚饭。
那是我第一次在办公室以外的地方与方辛会面,也是最后一次。
她问我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辞职,我不愿意多谈私事,只能报以歉疚的笑:“对不起,方总。”
她对我点点头,不再追问。
几近沉默地吃完了那一顿饭,临了,她苦笑着说:“抛开空降的因素,客观地说,你的工作做得还不错,放你走了,我就真的成了光杆司令了。”
“怎么会呢,其实……我觉得程辰比我更能胜任这个位置。”
方辛面色一滞,连苦笑都挂不住了,只余一脸无奈与落寞。
她低下头,对我摆摆手:“都靠不住,心术不正,乌烟瘴气,你早点离开也好。”
后来,我常常想起方辛说这些话时抑郁落寞的样子,当时整个公司都笼罩在异样的气氛中,我感受到了,可凭我这样的一个小小的有名无实的经理,又能扭转什么乾坤呢,自顾尚且不暇,多问也无益了。
一周后,我正式离职。走的那天,天色阴沉,我站在大厦门口打车,等了很久都没有空车,倒是有两辆警车从我面前开过,径直进了大厦停车场入口。
……
结束了恋情,辞去了工作,花都这座城市对我的意义更寥寥,我买了张火车票,回了老家信城。
外婆见我拖着个行李箱站在家门口,竟然什么也没问,只是拉着我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才放下心来:“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我就想你回来!”
舅舅家小院里,枇杷树已经高过人头,亭亭如盖了。它是我毕业的那年,无意间种下的。记得是个夏夜,我陪外婆在小院里乘凉看星星,顺手将吃完的枇杷核抛进了草丛里,到了第二年春天,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中,那里竟发出来一株嫩绿的枇杷新芽来。
外婆说这是生宝一口吃出来的小树,以后要她自己定期回来浇水施肥,结了果子也让她自己回来采摘。
我知道她只是想让我勤回来陪她住住,就像现在这样。
这一住,就是好几个月。每天陪着外婆去信湖公园散步,与湖心的水鸟,湖底的鱼群,还有湖畔锻炼的叔叔阿姨们都成了旧相识。
外婆总是很得意的样子,腰背挺得直直的,被我挽住的那一边手臂也举得老高。
遇见熟人,她非得要听完人家赞她外孙女真孝顺她老有福气,才肯笑着离开。
舅舅家一到晚上,总是访客不绝,每天散步回到家,我都先去茶室向长辈们打招呼,小城里谁和谁都沾点亲带点故。
走近茶室,就听见几位叔伯高谈阔论的声音。近期几家大企业连遭惩处,新闻连篇累牍在报,连舅舅的茶室都将它作为了佐茶的话题。
我正要推门进去,突然听他们提及一个熟悉的名字,我举着的手又放了下来。
孟安仪三个字,是连同济苍的商业贿赂案件一同被谈及的。
三个月前,就在我离职的那一天,袁易、程辰及公司另两名业务、法务部门的主管因涉嫌经济犯罪,被被警方带走了,我在大厦门口见到的警车就是为他们而来……
当时的我一无所知,这一切都是后来通过新闻画面看到的。回想起方辛说的“光杆司令”,我才猛然回味出其中的深意,然而木已成舟,我也已距离他们千里之遥,只剩唏嘘叹息之力。
本以为这只是一起小的经济案件,不料问题越查越大,最终竟发酵成为一起重大的商业贿赂案件。
这个事件迅速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济苍药业遭受重挫,涉案人员均被判处有期徒刑,上市公司面临数十亿元的罚金,孟安仪作为被告单位代表出席庭审,当庭表示服判,不提出上诉。
几个月内,济苍主营的几项核心业务销售业绩暴跌,股价更是一蹶不振。
孙维禹苦心孤诣经营的企业形象一夕崩塌……
几个月来,每每触及相关的新闻报道,我都极力避开,不愿作更多了解。
我总是告诫自己,那些风云变幻、起落兴衰都只存在于他们的世界里,再与我无关了。
可是今天,听见了孟安仪的名字,我还是没忍住停下了脚步,听了一会儿。
茶室里围坐着的多是本地的政界小员,与舅舅相交甚笃,所以他们谈及时务,都直白露骨无所避讳。
孟安仪的背景成了话题焦点——牌面上她和孙维禹还是一对,济苍又是她参与经营的企业,与她背后的利益集团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这场风波在茶室的众口演说之下,竟变成了一局更为复杂险恶的政治博弈……
有人突然提到:“老郁啊,局面这么好,你还有几年才退,不赶紧搭着北京那位的势头再往上奔一奔?”
舅舅急忙制止道:“没有的事!老夏,你可给我把嘴管好了!别把这口好茶喝到号子里去……”
老夏讪笑不止,众人识趣地把话题岔向了别处。
茶室里头依然高谈阔论,我突然却没了推门问安的兴致,转头回了房间。
那天晚上,我想了又想,只觉得思绪烦乱不安,有一个解不开的疑惑,在我脑中震荡盘旋了一整夜:
老夏口中的“北京那位”,究竟是指谁?
同我有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