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子》药师

14、翔燕

　　看惯了悲惨的爱恨交错，你就决不会想把自己变成其中的一个——至少我不想。

　　相较于其他人而言，我的母妃算是比较幸运的一个。
　　大哥的母妃，那个双仙子之一，是被人毒死的；二哥的母妃，那个曾经被称为最聪明的女人，是被人逼疯了自杀的；三哥的母妃，那个城府极深而且背景深厚的美人，是被人吓疯的，被一大群人悉心照顾着，想死都难；五弟的母妃，那个永远温柔忍让的佳丽，是被人活活烧死的，和她，最爱的也是唯一的儿子一起……
　　我的母妃真的比较幸运，她没有被人害死，也没有被人逼疯，她只是，被人毁了容而已。

　　父王身边的女人，都不幸福，诚如他，也一点都不快乐。而我，想要给我爱的人幸福，也想要和我爱的人一起幸福。
　　所以我从未想过去爱女人。

　　我是个懦弱的人，而且虚伪。
　　二哥的母妃死的时候，我很想安慰他，可是他只一眼，就吓退了我；五弟出事的时候，我很想救他，可是我不敢冲进大火里，我只能在外边求别人；我不想出去打仗，我害怕看见死亡，所以我跟父王说，我喜欢处理政务……
　　其实都不是，我做的，几乎没有一件，是我真心想要去做的。我只会逃跑，逃到山野里，逃到百姓家，去看我羡慕的一切。——同时也要找上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敷衍我的父王。

　　那天，像平常一样，我又去了旷野，在那里，我听到了，我生命中的天籁之音。
　　那个孩子，嘹亮而欢快的歌声，吸引着我。我不知不觉地停在他身边。他眨了眨他调皮而明媚的眼睛，嘟着嘴：“怎么可以偷听怎么可以偷听？偷听人家唱歌也是一种小偷行为！我要建议大王给你这种人治罪！”
　　我笑了，他真的很可爱，他也真的，可以带给我快乐。

　　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在山野草原上你追我赶，幸福好像世间仅有的两只猴子。
　　他总是说一些很奇怪的话，有些，大智若愚，有些，大愚若智。
　　他说：“如果这个世上，大家都能吃得饱穿得暖，大家就会觉得满足；如果这个世上，干同样多的活，能拿到同样多的酬劳，那大家就不会觉得不公；如果这个世上，父母爱每一个孩子，都是一样的疼爱，那孩子们就都会快乐；如果这个世上，丈夫爱每一个妻子都是一样的爱，那么妻子之间就不会争风吃醋……咦？好像错了，一个丈夫对一个妻子才算公平哦！……”
　　诸如此类的话语。
　　我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更加无从验证。那无所谓，我只是喜欢听他说。我坐着，听他说话，我就觉得快乐。而他，总是兴致勃勃，也不在意我是不是在听。

　　回宫后，我问父王要了府邸，我要搬出去，我不能让他，也陷进那个泥沼之中。
　　可是父王不笨，父王问我：“你是为了谁？”
　　我不敢骗他，我老实回答：“他叫注，他是一个被农家收养的孤儿。”
　　父王没有反对。只是我临走的那一日，又看见太傅受到了虐待。我很难过，那只能是我的错。

　　我问翔冰：“看见父王那么对太傅，你为什么还可以那么冷淡？”我想他是爱着太傅的。
　　翔冰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好好注意你自己的注！”
　　我心中一惊。翔冰虽然为人冷傲绝伦，但是他提醒我们的话，从来都是很准确的！
　　其他的，我都忽略，我只想好好保护我快乐的根源。

　　新府落成，注也被父王收做义子，我们关上大门，饮酒作乐，畅快淋漓。
　　我喝酒，他举杯；我奏乐，他跳舞；我鼓掌，他歌唱……
　　我醉倒在人生中最幸福的瞬间，然后我听他说：“我要抱你！”
　　我呆了，我迷茫地问：“不是应该我来吗？”
　　他大笑，耍赖，那一日，我们迷乱在暖帐。

　　翔冰和太傅一起失踪了，奇怪的是，父王居然没有一丝不安。
　　我说给注听，他若有所思，然后他笑我：“如果有一天，我也要你跟我私奔，你愿不愿意？”
　　我搂着他，佯怒：“怎么会不愿意？只要你到时候不是自己跑掉！”
　　他灿灿生辉的眼睛注视着我，他第一次用我没见过的严肃表情跟我说：“只要我没说不要跟来，那么就算我是自己跑掉的，你也要追来！听见了吗？不然我会让你后悔的！”
　　看着他变得横横的表情，我忍俊不禁：“我知道！就算你让我不要跟来，我也绝对会追得！”
　　之后的两年多里，我们很幸福。

　　大哥被俘又被八弟救回了。他们回来了，我却发现有些事情不对劲。
　　首先，六弟不见了；其次，那个冬醒的使者似乎跟大哥不一般；还有，父王的眼神……
　　注叫嚣，他不满：“你太过分了！最近你总不理我！”
　　我皱眉：“不要捣乱，我最近的事情很多。”他不语，默默地走开。

　　那天，父王悄悄地召见我，他说他要对付叛国的大哥，他说他想把王位传给我……
　　回到家里，我注视着烛火，我问：“注，你说，我适合做大王吗？”
　　注冷笑：“你当然适合！然后像你的父王一样，娶一大堆可怜的女人，葬送她们的幸福！”
　　我愕然：“注！”
　　注冷冷地道：“在你眼中，有很多东西比我重要！我早就知道，我只是你一时快乐的根源！你只是一时寂寞罢了！是我太笨！是我自己以为，你想要的是两个人的幸福！其实你想要的，只不过是你自己从小就没有得到的快乐罢了！”到最后，他近乎咆哮。

　　他走了，他在信里说，我从未注意过他在讲什么，他说我只不过想听到声音罢了；他说我根本不爱他，他说我不过不想一个人的时候碰巧遇到了他；他说我活该得不到幸福，他说我就像吸血鬼，只知道汲取温暖，却不懂得珍惜……
　　我慌了，我是这样一个人吗？

　　没有他的日子，我茫然空洞，直到终于有一天，我清醒过来：我为什么要因为，那个除了给予我恐惧以外什么都不曾给我的人的一句话，放弃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幸福？
　　然后我走了。
　　注，我记得，只要你没有说不要跟来，我就有资格继续追逐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