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然》月鹤

8、第七章

　　我的脑子“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遇感涌上心头。见七娘也站在那里，却不好说什么。

　　一会儿，我又缓缓道，“谢谢你，小沁。”然后转过头对着七娘，“也谢谢你。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又收留我，我得了病，你们还这样照顾我。”

　　“哪里啊哪里，你来了这里，让我觉得蓬筚生辉，怎么还能让你谢我们呢？”七娘笑着走过来，握住了我的手，“耦画，刚才我们让大夫来给你看过了。你大夫说你的身子虚，如果在三年之内再受这样大的风寒的话，那恐怕就……”

　　“小命难保？”我苦笑了一下。

　　又环视了整个房间，没看见世苏。“尹……”我努力撑大了眼帘。

　　“他啊，为了帮你，弄得自己也得了风寒。”洛苼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我生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又疑惑地望向了七娘。

　　“他是咱们金剑帮新请的文书，叫，叶洛苼。”七娘指了指洛苼。洛苼对我点点头，我也冲他笑笑，道，“幸会。”

　　应该……不会让七娘和小沁看出什么端倪吧？

　　“这样，我们都出去了，也不打扰你休息了。”七娘站起身说道。

　　“谢谢。”我微微颔首。

　　只听见小沁的药碗里勺子和碗壁碰撞的声音，脆得让我有种冲动想把它给砸的粉碎。

　　在床上翻了好几下身，就是睡不着。哦对了，刚才忘了问，我昏睡了多久。不过听外面的雨声已停，应该是睡了不久。可我又一下子反应过来，夏天的雨，如同有些东西一样，是不会长久的。

　　还是起来了。头真的有些晕，我不禁用手指按着太阳穴。

　　埋头看了下，身上的湿衣服已经全部被换掉了。挂在床边的是另一套，月白色的裙子。

　　我扯了扯嘴角，还是换上了。

　　其实，我不早就应该穿孝服了吗？父母双亡，我连当个孝子的资格都没有？是不是，我太软弱了。亦，命运的蹉跎剥夺了这个可怜的要求？

　　我轻抚着裙子的白花，竟然发现这些花绣的功夫和娘的很像。不知是不是娘的技法有雷同，或者这里有认识娘的人。

　　小时候听娘讲过，她的绣花师父就是他的三伯陈徽德，除了他们家几个堂姐妹外，就不知道有什么人知道这种针法了。

　　暗自思忖了一下，也可能是三外公在外面有什么徒弟。但是，这种人，怎么会出现在金剑帮这种地方？啊，其实我也在金剑帮这种地方啊，苦笑一下。

　　菱花镜，立在那里好几天了。这么久了，我却一直不敢照镜子。

　　不禁要问，我到底在怕什么？

　　是怕，那张早已黯淡的脸，让我想起命运的多舛，还是，和娘亲极为相像的脸，使我在梦里再度回到那个我生活了十七年的故园洛阳？

　　怕是怕，但还是挪着脚步坐上了前。凳子微冷，我不禁缩了缩。

　　睁开眼，见得，那张早已熟悉的脸，变得让我想用拳头一把敲碎它。

　　太憔悴，而太年轻。手指触到的冰凉，我才渐渐反应过来。是真的，真的。

　　镜子太厚实，不像水，柔得我有想把它揉烂。于是就想，镜子有时候照不到，内心。而水，总是包罗万象，什么，都逃不过它的慧眼。所以老子说，“上山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想太多了。

　　伸手拿过镜旁的胭脂水粉，是七娘给我准备的。也不知是该感谢她，还是该恨她。若不是遇到她，我可能当时就被翠仪给弄死了，若不是遇到她，我可能也不会再次见到哥哥。可是、可是，就是她，把我留在了这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任谁也找不到，想出去，连方向也不知道！

　　捏了一把胭脂，握得很紧。细细的粉嵌进我的指甲里，恁是有些难受。

　　松开手指，见到手掌殷红一片，竟让我想起了血。

　　站起来，推门而出。

　　今夜的月，不似那日的那么美。亮亮的，却让我突然失去了前进的方向。

　　我想去找谁？

　　尹世苏？亦或者洛苼？

　　茫然地发现，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从前，是他们来找的我，风寒一得，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还是得往前走，不是吗？尽管前路茫茫，可不能因为黑暗就不走了。正如我，不是也在慢慢地摸索吗？

　　突然想起那日遇到洛苼的情景。我也是、过于鲁莽，倘若真的被七娘发现，我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站在房门前，不知是该敲门还是直接推门进去。

　　在外面的时候，我听见了尹世苏的声音。可等我站在房门前，才发现，还有小沁的声音。

　　世苏那日似乎是“救”了在雨中的我，那么，他也一定得了风寒吧。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然后就推门而入了。

　　我听到有动木床一下的“吱呀”声。看到费力撑起的身子和疲惫但微笑的脸。

　　我走了过去，冲他和小沁点点头，“我妨碍你们了吗？”

　　小沁的脸微微一红，放下药碗，“姐姐你开什么玩笑啊。”声音却有一丝隐忍的喜悦。

　　尹世苏一下子躺下，“呵，黎姑娘，你害得我得了风寒，还好意思在这里说风凉话？”

　　“这不是来看你了吗？”我笑笑，坐在了他的床边，指指药碗，“是不是还要我亲自给你喂药算是‘报恩’呢？”

　　小沁在一旁轻掩小嘴，眼睛却一直在往他那里瞟。

　　“这倒不用……”尹世苏撇撇嘴，“你的身子没事吧？”

　　“有事就不会在这里给你说风凉话了，不过害得你得风寒，我也是真有点过意不去。”我轻叹一口气，“抱歉，我情绪有些失控了。”

　　“有什么呢，不过，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姑娘那种表现。”他的眼神淡然却极富神采。

　　“哪种表现？”我挑了下眉，“等等……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有点难听呢？什么意思？”

　　“哈，”尹世苏笑着转了转头，“我是说，你不是一般的女子，现在慢慢发觉了。在长安的时候还没怎么觉得。”表情有点懊恼。

　　“那是因为你和我相处的时间短。”我笑了一下，以前从来没有跟人这么说过话。

　　“尹大哥和姐姐认识很久了吗？”小沁突然插话。

　　“也就只有几天的工夫。”我的神色黯淡下来，帮尹世苏拉了拉被子，“好了，我也慰问完了，该回去了啊。”

　　“这就走吗？”他的声音，竟有一丝不舍……我突然感觉到。

　　“嗯。”我什么也没说，就要去径直拉开门。

　　“诶……等等姐姐，”小沁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还是我走吧。我看，你和尹大哥有很多话我在场不方便说，还是你们慢慢说吧。”

　　“啊，”我瞪大了眼睛，有点不知所措，“哦……”

　　“告辞。”小沁推门而出。

　　“不送。”不知道这话怎么就脱口而出。

　　“真是的，药都没吃完就走了。”我端起药碗，就想往尹世苏嘴边送。

　　“以前我娘老是生病，所以我就经常给她喂药，这些事，对我来说太容易了。”

　　他咽下最后一口药，开口道，“那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

　　眼帘垂下，我动了动嘴唇，但什么也没有出口。我想，有些话，可能永远也说不出口罢。

　　“又说到你的伤心事了？对不起。”尹世苏捏了捏被角，“你给我盖那么严实干什么，很热。”笑得有些勉强。

　　“你热么？哦，我以前得风寒都是要裹很厚的，听大夫说这样对病情有好处。”我放下药碗。

　　“你看我，都出汗了。”他伸出手擦干额上细细沁出的汗水。

　　“我总觉得，我们很有缘。”我冷不丁的说。

　　“何以见得？”洗耳恭听的样子。

　　“那么远，都还能相遇。而且不止一次。”我幽幽地说。

　　“这样也行？”尹世苏咧开嘴笑了，“你真的有些时候，有些天真。”

　　“我知道。”我咬了咬嘴唇，“这都怪我的爹娘，整天把我闷在房间里，也不能出去。一年那么难得的几次，都是跟着母亲去上香。不过，”我顿了顿，“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真惨。”他一把掀开被子，他纯白的衣服有点煞眼，“就不像潞儿，她老是喜欢出去玩。”完全回避了关于他的。

　　“看得出来。”我摹挲着浅黄色的裙边，“世苏。”

　　“啊？”世苏刚坐起身，被我这么一叫吓了一跳。

　　“很奇怪我这样叫你？”我站起来，理了理裙摆，“我不能这样叫你吗？”

　　“哪里……”世苏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突然听到有人这样叫我，不习惯。”

　　“不知怎的，我很信任你。”

　　“嗯。”

　　“我想，拜托你件事。”我终于开口。

　　“说吧。”轻轻点了点头。

　　“带我走，离开这里。”我定了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