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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五十三章 ...

  •   这是我第一次拥抱皓真,她在不断颤抖。这些时日里,我与她的交流并不算多,远远比不上同若水或是火儿的,但隐隐地觉得,她亦是一个兰心蕙质的女子,一如潞妍。
      “不知道是不是永别。”她的长发垂下,被我轻轻抚摸,“你得好好的。”
      她停止颤抖,抓住我的肩膀,淡墨色的眸子虽然没有神色,却充满力量,“你也是。代我好好照顾洛苼。”她的声音十分动听。
      我止不住大哭,又把她抱紧,“是我对不起你……”我们抱头痛哭。
      此时已经有人在小声催促,离别的时刻并不长久,我握了握她的手,却再无一字。
      风渐渐大了起来,我开始睁不开眼睛,不远处有马蹄的脆响和驰骋的声音。
      马儿跑得比风快,刹那之间,人马已经到了面前,我依稀认出那是汉人的兵马,心中暗暗激动——崔将军终于到了!兰州城终于有救了!
      混乱之中,兰州城门还未来得及关上,外面已经开始厮杀。我拉着皓真的手没命地往里赶,像是在奔向幸福。
      守城的士兵并不在意我们的进入,等我们站定后,城门已闭,外面是生死对决。崔希逸来的真是时候,若早一步,我就会深陷豁然之手,若晚一步,皓真和洛苼必定此生无缘。无垠的疆场上,还有我们这样小人物在苦苦挣扎。
      世苏已经身披战甲,坐在几案前沉思对策。半个月未见,他瘦了许多。我扑进他的怀里,眼泪决堤。盔甲的冰凉深入骨髓,谁也挨不过相似之苦。

      豁然说他很小的时候,母亲曾经带他见过一个汉人打扮的女子,并让他叫她姨母。沈三合的脸上挂满泪水,这是豁然从未见过的样子。沈三合嫁到吐蕃已经十年,生下豁然和皓真,但地位一直没有变化。豁然有十几个兄弟姐妹,对赞普之位都虎视眈眈。
      沈七七告诉他,她可以帮助他登上赞普之位,只要事成之后,他派兵去支援她颠覆大唐江山。豁然才不过几岁,沈三合代他答应下来。他只是记得,母亲的衣食开始渐渐华丽,父亲在母亲这里停留的日子也渐渐多了起来。
      吐蕃在蜀州的马市,是吐蕃人维持正常生活的一个重要来源,而这马市的实际控制者,已经不知不觉成了金剑山庄的沈七七。
      豁然和沈七七之间的秘密合作,这么多年来一直无人知晓。当年的尹雷而今已是位极人臣,他怎么会同意颠覆河山的勾当?再加上姐姐惨死在尹府,沈七七早就视尹雷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恰逢尹雷发难,礼部尚书叶萧松身陷囹圄,地位不保,陈家无子嗣继承香灯,必然绝后,沈家当年的仇竟轻而易举报了。
      中途却横出个尹昭璇,让弟弟尹世苏救了叶家的孤女叶洛芸,不谙世事,正好可以利用。捉她容易,又引她发现不该发现的东西,逼死陈翠仪,软禁叶洛苼,还不能激起她对尹雷的恨意?不知好歹同尹世苏坠入情网,还要嫁进尹家,杀死尹雷的最好时机。
      事情几乎成功。

      见到我和皓真回来,大家都大喜过望。半个月来发生太多事情,谁也没有预料会是这个结局。要完完整整地才好。
      “现在好了,崔将军来了,加上兰州城本来的兵力,我们击退吐蕃人不成问题了。”好不容易空闲下来,我端起茶杯,长舒了一口气,“世事变化太快。”
      火儿忙上忙下,脸上挂着笑意,她也终于是融入了我们。
      洛苼揽着皓真睡着了,两个人俱是疲惫不堪。火儿给他们盖上了衣服,大家也都突然安静下来。
      世苏眉头依旧深锁,手里攥着笔但什么也没有写,我知道他想到了白玞。“事情太过蹊跷。崔将军是朝廷几个月前就派了来,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等兰州被围才来,不知他们安的是什么心。如果真有什么事情,我怎么向朝廷交代?”
      “白玞他,或许不想赶尽杀绝。”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窝深陷,“我知道崔将军和你父亲是多年的故交。难道他也不可信?白玞的力量足够强大。”
      我正要开口,却听到门口又有奏报:
      “大人,不好了,城外又来了一批人马,看样子,好像是另一个崔大人的。”
      所谓的崔大人不是别人,正是崔希远。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与我阔别一年多的沈七七。夫妻两个一起上阵,看来这次免不了一场恶战。
      在座的这些人中,只有我知道金剑山庄的真正主人是崔希远,我不明白为什么沈渊只告诉我一个人。他大概担心我们之中会有人动机不纯。
      叶洛苼?抑或皓真?
      他们二人一个从前在金剑山庄里当文书,另一个是堂堂吐蕃的公主,对沈七七的事情当然有所了解。大唐的边将与邻国勾结,这是大事,没有确凿证据谁都不能轻举妄动。
      “外面情况如何?”我有些忐忑不安。
      “崔希逸崔大人的人马十分骁勇善战,吐蕃人已经被他们打退了好几里,但崔希远崔大人的人马好像是来搅局的,两边讨好,又似乎两边不讨好。大人,我们怎么办?”那小兵句句掷地有声。
      “我们先按兵不动,只要没有人来攻城,就不要惹无谓的事端。事情尚不明了,不要无谓的牺牲。”世苏咬着牙,垂下头去,似乎在思索。
      谁都不是奔波劳碌的命,每个人的脸上都尽是疲态。这一场仗,不知还要折磨我们多久。
      只剩我与世苏两人。我给他的茶里倒了热水,端了把椅子坐在他身旁,伸手揉了揉他坚实的眉心,
      “世苏,沈渊告诉我,其实金剑山庄的真正主人,是崔希远。
      这么多年来,崔希远在西域边境作战,而沈七七就在长安那边招兵买马,积累了很多实力。现在吐蕃人又大举入侵我大唐,他们也正好是时机起事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白玞已经投靠了崔希远,否则他怎么敢这么决绝?不过,他大概不知道他们有这种勾当,胆子大破天,也不会想到会造反。”
      世苏紧紧握住我的手,我能感受他的温度,“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你了。”
      我轻轻靠在他肩上,眼前却是一片血红,诚然我从未见过血腥至极的场面。房间里很安静,静得我们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我亦安静地呼吸。
      “你一直都怀疑你哥哥?”
      我没有说话,咬着嘴唇,我知道这不应该。
      “你不能这样,他好歹是你哥哥,他好歹救过你。”他抬起头来,俊朗的脸在昏黑的月光下显得成熟,“我们大家都应该坦诚相待。”
      “他知道很多金剑山庄的事情,但从未同我们讲过。我告诉你的这些,还有很多是豁然告诉我的。”我再次提起这个人,不知他心中压抑的怒火是否瞬间爆发?
      他的身体明显僵了僵,但脸上的表情却没变,“他也许有他的苦衷。”他什么时候开始为洛苼说话了?
      “是,他的苦衷就是到处风流。”我咽了咽喉咙,眼泪却流了下来,“我都不知道当初是不是他害我知道了金剑山庄的事情,如果真的是,那在他心里,其他的女人都比我这个妹妹重要。
      你不要替他说好话,我知道因为皓真的事情你觉得你欠了他们。或许,在理智上,我更新任沈渊一些。”
      他自知理亏,脸色渐渐缓和下来,用手轻轻抚了抚我的脸,那里冰凉而湿润,“洛芸,你要知道,沈渊也曾经害过我们。”
      “但他知道忏悔,”我的声音变小,“我只不过是心有余悸。”

      崔希逸和崔希远一同入城来,一起的,还有沈七七。大战业已结束,以吐蕃兵的惨败告终,崔希逸将军的战斗力果然不是名不虚传。
      客套话讲完,彼此都心照不宣,各自端起身前的茶杯呷了一口。我抬眼看了看沈七七,她的面色红润,神情自然,看不出一丝波澜。
      姜,还是老的辣。我深深地感叹。
      “本将军这次来,无非就是替尹白玞尹大人督军,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至于贱内,也不过想来感受一下疆场的残酷,这么些年她一直在中原一带。”崔希远话里有话,但大家都认真地听着,并没发言。“本将军也很久没有见过舍弟了,今日一见,我都自愧不如两人啊……哈哈……”笑声中带着高傲,世苏的脸色紧绷。
      “崔大将军过奖了。”崔希逸依旧笑着,不过多了些豪爽,“谁不知道崔大将军你在西域一带是出了名的无敌手啊,小弟只不过班门弄斧罢了。”
      “是啊,”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本将军这十几年来为朝廷鞠躬尽瘁,小小的西域,其实也奈不了我何。本将军只是在想,朝廷什么时候能准许我告老还乡,在乡间同夫人一起,过个太平日子,了此残生了啊。”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另一番境况。
      “大将军这个想法,恐怕不能实现了。”世苏终于开口,口气软软的,像是在闲话家常,“西域的边境没有了崔大将军你,还会是什么样子,晚辈我也实在不敢想象。虽然大将军您这几年着力培养后辈,但要足够能力接替大将军您,恐怕还需要一些时日。再说,”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沈七七,“以大将军您夫妇俩这样的身份,要得到朝廷的恩准,也不是件易事。”
      崔希远面露愠色,眼神中似在喷火,他一拍桌子,粗着嗓子说道:“尹世苏,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我这个征战沙场二十余年的老将,还要听你摆布不成?”
      世苏握了握拳,面不改色,“晚辈说的什么意思,以大将军和夫人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不懂。只是晚辈还有一事不明白,”他顿了顿,“你们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最后还是没能解决我父亲,是不是你们一开始就是错误?”
      “那是因为尹昭璇从中作梗。”一直没出声的沈七七话音凄厉,是她的老样子。
      “我姐姐没有做错,一直都没错过。”世苏越发从容,而我在旁边却捏了把汗,论武力,世苏恐怕不是崔希远和沈七七的对手,“错的是你们,太执着,而且,自不量力。”
      下一刻沈七七已经挺剑而起,直指世苏的脖子,却被一旁的崔希逸拔剑拦下,“大哥,大嫂,小弟不知道你们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但是,胆敢跟朝廷对抗的人,最后都不会有好下场。趁现在还来得及,你们收手吧。”
      “崔将军,我知道因为我父亲的事情你受了不少牵连,我十分抱歉。但是,如果您真的把我父亲当做朋友,就请帮帮我们吧!”我几乎要跪下去,眼泪止不住地流,这是关键时刻,最重要的是人心。
      “大哥,大嫂,我知道你们同叶家陈家一向有过节,但这些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难道你们还不能释怀?这些年来朝廷待你们如何,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崔希逸放下了剑,崔希远和沈七七也放下了,场面舒缓了许多。“我也不管究竟谁是谁非,这种事情也从来不管谁是谁非,叶萧松是我多年的好友,我不可能看着他含冤而死。等我打了胜仗,我自会回去向皇上说明事情真相。”
      崔希远却坐了下来,咬着牙关说,“你不可能打胜仗的,你的很多部下,都早暗中投靠了吐蕃了。知道为什么朝廷派给你任务这么久你才得以出发吗?是尹公子给的时间让七七换了你的很多人。今天,只是让你尝尝暂时的甜头而已。”
      沈七七笑容鬼魅,让我一时间无法估计她的年龄。
      还有一件事。
      崔希远这次远道而来,带来的是吏部的公文,世苏被解除了兰州刺史的职务,从此兰州的生生死死,都与他无关了。
      白玞到底没有赶尽杀绝,他的意思很明显,要我和世苏离开他的视线,能有多远去多远。而我和世苏,都还有太多牵绊,没有解开。
      这就是我们要的自由?
      解脱与痛苦,来得太快。

      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回忆到无从回忆,缺失再也找不回来,找回来的却面目全非。我们谁的心里不是不甘,但是仿佛,谁都胆怯了。
      世苏卸任后,由崔希逸代任兰州刺史,还好不是崔希远。两队人马都没有离开兰州的意思,吐蕃人也只是在兰州城外一百里驻扎,并没有退兵。
      短暂的安宁,不是真正的安宁,可我们谁都没有力气了。
      我找过崔希逸,向他说明了事情的一切。这一切来得太像一部传奇,中间牵扯了几家几代人的悲欢离合,流在我们身上的血,不知不觉已经倒汇成河。崔希逸听后不无动容,可他一员武将,在朝中已无立足之地,凭他一人之力,怎可将这些人的恩怨情仇,洗得一尘不染?
      说到底,我们都太天真,就像我当初天真地坚信我可以毫无顾忌地活下去,就像世苏当初天真地以为可以和我浪迹天涯,就像当初潞妍天真地觉得她亦可逃脱那身份地位的魔咒,可惜到现在,潞妍已经化作一抔黄土,而我们一事无成。
      “洛芸,其实你们可以选择离开。”崔希逸说得真诚,我知道他是为我们好。“或者,你们可以先成亲的。”
      成亲?我突然想起洛苼曾经答应过皓真要娶她。“可是,这个时候……”应该不合适。
      “有些人,今生注定会错过,或许,来生也会错过。”这个时候崔希逸反倒像个哲人。我的心下一片柔软,心中的结突然觉得不知不觉解开。
      我曾经答应过昭璇要和世苏在一起,如今这个愿望即将实现,心里溢满了说不出的幸福。是的,幸福就应当大家一同分享——选个好日子,我们都成亲。
      该挨的苦似乎都挨过了,明日的阳光或许更加灿烂。
      我不打算让世苏知道昭璇来过的事情,以后也不会再在他面前提起任何关于他夫人的问题,只是他还担心身上的热孝。
      “这是我们触手可及的幸福,”每一个字都似乎是湿的,像一些早就该过去的回忆,“我们不能有任何牵绊,从此,大家都是自由的。”
      “洛芸,我明白,”他吻我的额头,我知道此刻他的心里也一片柔软,“这是我很早很早之前就欠你的,我们现在一起去把它拿回来?”
      “洛芸,我们真的不能再分开了。”他轻轻地叫我的名字,只是名字而已。
      “好。”我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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