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然》月鹤

48、第四十三章

　　晚上我就睡在了若水那里，反正她的床铺不少。我也终于卸下了男装打扮，穿上了她给我准备的女装。

　　叙旧正好。

　　男人叫沈泽，青泊是他的字。果然没错，他是沈渊的大哥，大了沈渊和小沁两兄妹好几岁。不过因为是长子，所以从小没有和弟妹们一起，倒是跟着祖父生活在万州。和若水从小就认识。

　　我的故事很长，我也在酝酿着该如何告诉重病中的沈泽，她的小妹沈沁，是因我而死的。

　　“其实要不是青泊得了这个病，我们，可能也不会在一起。”若水侧过头来看着我，黑黑的屋子里我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却是看得真切。

　　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不能说是秉烛夜谈。

　　“青泊他，从小与别人是有婚约的。只是因为沈家的关系，还有青泊的病，对方才撕毁婚约。”她一脸平静，但是这一切的发生，想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她熬过了多少岁月，也不知有多少。

　　我的右手动了动，刚好碰到她冰凉的皮肤，光滑细腻，一定是经常护理的。我又忍不住多摸了几下，她被我逗笑了，“怎么，你自己不是也有吗？”

　　我突然僵住了，半天没有开口。两年以来，说得矫情一点，除了在世苏家里的那些日子，我是懒于干这些事情的。搓一搓手臂，虽然不是皮糙肉厚，但和若水的比起来，实在是差了很大一截。我不禁有些自卑——哎，作为一个女人，在这一方面，是天生敏感而小性的。我还比若水小几岁呢。

　　我很久没声儿，若水便小心避开了这个话题：“在我这里，你可以知道很多东西。”

　　“有多少？”

　　若水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突然有些于心不忍，就直接说，“我信你。”除了她，我还能相信谁呢？曾经以为沈渊救过我一命，就一定会帮我到底，谁知落入了一个巨大的圈套，至于豁然——我现在都不知道，他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没想到他做人如此失败。

　　她笑了笑，但又不像是在嘲笑我，语气中竟有一丝自嘲：“当年，我和母亲唯一的消遣，便是听她给我讲故事。”那些岁月，我多少是有所知晓，寄人篱下的若水母女，受尽白眼，尽管当年的陈家，是多么地声名显赫，自从外祖公去世之后，陈家早已是外强中干——翠姨嫁进万家做填房，大概也与这些有关。

　　我知道，对于上一辈人，过去的，始终都是一个结，仿佛每一个人都在那个巨大的漩涡中挣扎，却越陷越深。这一点，从我的母亲陈碧仪和父亲叶萧松那里，我也可以看出来不少。母亲如此崇信佛道，也许就是因为这个。世事改变了许多，将希望寄托在佛祖身上，是不是也会好过一点？至少可以欺骗自己。

　　这是一个怎样长的故事？我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完整地记述它。

　　忘记了是谁曾经问过我，在最美丽的时候，你遇见了谁？呵，至少，在我母亲那里，美好年华，应该是遇到了我父亲——噢不，是两个人，还有尹雷。

　　这个男人，我真是从心底里恨死他了。但是恨有什么用呢？他也照样生龙活虎。

　　那个时候的母亲和翠姨，是陈家最骄傲的两个小姐。父亲刚刚死里逃生，寄住在姨夫陈徽显家里，于是，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说起来，这个故事，和沈渊同澜儿的，是这般相像。只是这个故事里，没有丢失的叶洛苼，多的是那个尹雷。想起当时在要尹府听紫杉说的，当年，尹雷看中的小姐也不止一个——还有沈家的五小姐沈五儿，当然，她们的结局也不同：一个是嫁入叶家，从此过上了幸福的日子；另一个，却是被迫嫁给尹雷做小妾，最后含恨而终。

　　我想，沈五儿，应该是恨尹雷的吧。恨尹雷的人倒也真不少。

　　想到尹雷便想起了潞妍和世苏。不，不该想。

　　若水说，我的父亲，从前是如何如何地风流倜傥，英俊潇洒，连翠姨，都对他倾慕万分。可谁也不会想到，三外公会将翠姨嫁到遥远的万州，嫁给一个她不爱，甚至都不认识的男人，而且是做填房——在若水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虽然不知翠姨的脾性如何，但这三个人，是绝对不容易对付的，更何况这么多年来翠姨只生了一个女儿。这样，日子就更不好过了，万老爷的小妾是一房一房的娶，若水从小就备受压榨。后来，再后来，万家败了，而且是败在了陈家手里。

　　起先陈家是要翠姨回来的，翠姨执意不肯。

　　“在万家的十多年里，我没想到的是，母亲，竟然是那么深爱父亲的。”

　　是啊，一个女人，一辈子图个什么呢？我想起了母亲对我讲过的话。哈，她们毕竟是姐妹。

　　到了那个流浪的时候，一切都才全部明了：翠姨到底是个牺牲品，做个交换而已。女人，不是可以随便交换的吗？用一个女人，换取多年的和平，不是中国一向的传统吗？陈家同万家是世仇的，不，应该是沈家，除掉万家，只是第一步而已。尹雷真是毒辣，自己强娶沈五儿，还要自己的长女同沈家的长子沈泽定亲；而看到沈家快要完蛋，非但没拉兄弟一把，反倒落井下石，不顾沈泽的病体，还要撕毁婚约。

　　沈家人，是天生就有仇恨的！在金剑山庄时，小沁如是说。

　　早上醒来时，若水还在睡，我没有叫醒她，翻身下床，也没去洗漱。

　　昨夜若水没有讲完便睡了，她实在是累了。每日要迎来送往接待客人，还要照顾卧病在床的沈泽。若水没说医治沈泽的病，到底需要多少银两，大概需要很多，否则以若水现在的财势，也多少能让他好转不少。

　　这个世界上，不要以为自己最苦，比自己痛苦的多的人，很多很多，而他们依然坚持着。

　　当年，在乔姬嫁给洛苼的时候，母亲曾经说过，她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两个人的影子——就是翠姨和万老爷。那一晚，天边的晚霞特别美，橙红色，染得我们每一个人心头都跳跃着几句不好讲出口的诗句。母亲说，那种颜色的晚霞，叫烟霞。

　　烟霞，烟霞，美丽到不知所谓，这样残忍地伤害她的心。

　　从此，烟霞这种东西，便深深印上了苦情的烙印。因为，昨晚的天空，我也看到了。依然是这样美，只是，这么几年，看烟霞的人已经错了许多，也变了许多。

　　“坐着发呆？”后面传来若水甜美的声音，听着，心情一下大好。我对着她笑了笑，知道脸色不是很好，就站起来说，“等着你一起洗漱。”

　　若水果然是摘星楼的头牌，连洗漱这种在我眼里很简单的事情，都要弄得万般复杂。我也跟着“享受”了一把，先是洗花瓣浴，然后用口盐漱口，拿从波斯来的香沫洗头梳头，再是化妆，着衣，待一切就绪后，我都累散了架，“你每天都这样，不累么？”“要不然怎么让你看到容光焕发的我？”若水笑了笑。“你让我弄得浑身香喷喷的，还叫我怎么女扮男装出去见人？”她一咬嘴唇，尴尬地笑了笑，随即又挤挤眼，“那你就在我这里多留几日，反正我们的话还没有讲完。”

　　用罢早点，若水料理完沈泽就出去了。看到她照顾沈泽的纯熟，我都有些心疼，她毕竟也是个大家闺秀啊，这些事情难免有些肮脏。可是她不嫌，她说，这是她爱的人，为爱的人做这么一点点事情，有什么问题吗？换了是她，沈泽也同样会尽心尽力照顾她。

　　我哑在那里，怔怔见她出去了。

　　原来这就叫小自私，这就叫大无畏。而我，始终是个小自私的人。明明不愿留在尹府，还要逼着世苏放弃自己的一切。

　　在若水的房间里坐了一整天，什么也没做，只是一张一张得看若水做的绣工，还真是好，竟和母亲的功力差不多了，而我的，一比简直是差得太远。

　　我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一个姐姐？

　　哈哈，这么完美的人，世上竟然会有，而且竟然是我的姐姐？我失散多年的姐姐？

　　“怎么了洛芸？听丫鬟说你一整天没吃东西，不舒服吗？”说着就要来摸我的额头。“不，没什么，心情不好而已。”我抓住她的手腕，碰到那只冰凉的镯子。

　　若水坐下来，真诚的看着我，看得我有些难受。“对了，这么几天，你还只看过我跳舞呢，没想到我也会弹琴吧？”

　　“你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啊，我，自愧不如了。”我尴尬地笑了笑。

　　她轻笑摇了摇头，就朝门外唤了一声，“火儿，把我的琴抱来。”

　　不久，一个纤弱的身影就出现在房间里，放下琴，她便低头出去了。就在那一霎，我突然看清楚了她的脸——元池，是邵元池！

作者有话说

　　咳咳，这一章话说基本都是回忆。
上一辈的事情，其实也非常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