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苍》空山折木子

16、返乡

　　无论怎样厌倦，离开久了，总会升起以丝想念，这是隐藏在骨子里的。
　　晚饭时分，正好楚灵均也在，师徒几人围坐在一桌吃饭，虽然味道一般，不过也其乐融融，热闹得紧。
　　楚灵均询问了弟子们的修炼状况和遇到的难题，一一作了解答，又单独嘱咐云苍道：“老六，你才刚来，修行一途就是这样，马虎不得，需要用心，方能感受造化。”
　　云苍点点头，道：“我知道，和种子发芽一样，天地孕育了生命，总还要自己破土而出，不然一样不能长大，只能连同新芽一起在泥土里腐烂。”
　　楚灵均听到云苍地言论，内心颇为欢喜，心道：“老六倒是十分聪明，将来定然比她这几个师兄成就要好上许多。”
　　云苍整个一天想到的东西都不少，脑子里时而清明，时而混沌，当下也就把今天下山和埋李核时的所感所想通通向楚灵均说了一遍。楚灵均听到云苍说到“仙”与“人”的区别时，更是觉得惊讶，这些道理，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想到过，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楚灵均道：“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到的？”
　　云苍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楚灵均道：“确实如你所说，多数就是这样子。可人在追求物外超脱时，总还在着无数的羁绊，到了山林里，又同山里其他人连接因果羁绊，到底真正能超脱物外的，也是那些完全断绝俗世的人，可这一类人又能有多少？人在逃离一个人群时，往往又跌进另一个人群。”
　　云苍低着头沉吟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师父，我想回家去看看我娘……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在家里时讨厌家里的一切，恨不得变成一只鸟飞上天空，远远的逃离，可离开了不久，却又要想念，想念得要命，恨不得此时此刻就是在家里，能马上看看那些“讨厌”的人，“讨厌”的事……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楚灵均此时才知道云苍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当日见到云苍，见其为普通人，又被大火困在烟花之地，想来是身世悲惨孤苦之人，原来却还有家人在。
　　许林一等五人听到云苍想回家看看，也不禁想起在多少年前，自己也是从俗世里被师父带上山来，告别凡尘，走上仙途。五人中，最晚上山的宋飞一到山上也已有三十余年，俗世种种早已化作尘埃，烟消云散，现在，这开阳峰便是五人的家，师父师娘便是自己的父母，师兄弟便是最亲爱的兄弟姊妹……
　　楚灵均叹了口气，道：“明日你便去吧！”心里颇为激动：“修仙修的到底是什么？是通天彻底的法术？还是自在逍遥，无所阻滞的心？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被一个小辈弄成这样。”
　　云苍道：“我想大师兄陪我一起去，我并不留多久，立时便要回来……”
　　楚灵均“诶”的一声，道：“这倒是我疏忽了，你还不会御剑，让你大师兄陪着也好。”说着便把目光投向许林一，道：“林一，你明天便陪老六回家一趟，路上多照顾老六。”
　　许林一道：“是，师父。”心里实在有些异样，记得上一次下山，已经是四十五年前的事了，时隔这么多年，又要下山，自然激动万分。
　　翌日。
　　云苍和大师兄在厨房里煮了两碗面算作早点，王海一等四人按照师父的吩咐，早早便去了后山修炼《开阳典》，所以此时吃面的倒只剩下自己和大师兄许林一。吃过面，两人一同来到下山的石阶前。
　　许林一道：“小师妹，你指点我方位，我们御剑过去。”
　　云苍疑问道：“原来刚上来的时候，师父说上山下山都要步行走过这十万八千级石阶，怎么今天却不用了？”
　　许林一道：“师父说得对，普通弟子不会御剑术，也无甚要紧的事，自然只能步行下山了。这也是对一般弟子的一种考验。”
　　此时云苍算是明白了，这规矩到底是为晚辈定的……
　　许林一盘膝坐在飞剑上，云苍身子紧紧贴着许林一，生怕从飞剑上掉下去。这是第二次飞上天空，和同师父一起时不同，大师兄的速度慢了许多，高空的风吹在身上，正好散去了盛夏的火热。
　　这时正是清晨，太阳才刚刚升起，金色的初阳散发万丈光彩，缓缓而上，山林上的雾气积聚在一起，借着一点点微风，也缓缓上升，成为新的天空的云彩，有的却一半连接着山林，一半连接着天空，像是在挣扎，到底是该一鼓作气飞上天空，去享受无尽辽阔和自由，还是回到山林之间，继续听水看落花……“雾”各有志，不飞上天空，舍不下山林之美的，便在山腰处化成云海，奔腾不息。
　　“大师兄，我们去云海里看看……”云苍有些激动地道。
　　许林一道：“好。”说着便御剑向下，沉入云海。
　　两人被白茫茫的云雾包裹住，眼前全是雪白一片，伸手去抓，虚虚幻幻，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抓住……山林间的清脆的鸟鸣声在耳朵里回响，风声，泉声，树声……接踵而至，御剑穿行在这片苍茫，什么也看不清，不过，看得清又如何？这快乐已足够了……
　　两人冲出云海继续前行，由于记不清路线，只能按照记忆原路返回，所以只能先到被烧成废墟的地方，然后再打算。由此，两人又花费了一番才看到李花村。
　　云苍向下指道：“大师兄，就是这下面了。”
　　许林一御剑落在李花村村外的一个林子里，这才同云苍一起出来。云苍穿的是一身素色衣裙，比起一个月之前倒是有了不少变化。
　　两人并肩而行，走进村口。云苍道：“一个月的时间，什么也没有变，什么都没变，只有我变了。”
　　许林一道：“小师妹，我们快走吧！用不着这么感伤，等等见到好好和你娘说说话……”
　　云苍道：“好……我们走吧！”
　　两人在街头一直走，不多时便到了，“飞云庄”，和自己出来时一模一样，什么都这样熟悉，却又这样陌生……迈开步子继续往门口走去。
　　许林一道：“小师妹，我们进去吧！”
　　云苍“嗯”了一声，不过却并不动脚步，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双脚，一时竟然迈不出步子，好像一进去便再也不能出来……没有人会再把笼中鸟放开……
　　“小师妹，你怎么了？怎么不动？”许林一有些诧异地问道。
　　云苍道：“我不知道，我觉得好像这次一进这个门，我就永远也出不来了……大师兄，你陪我看看吧！我不想进去了。”
　　许林一道：“我这次是陪你出来的，你怎么欢喜便怎么做吧！”
　　许林一抓着云苍从墙头一跃而进。“大师兄，陪我偷偷看看就好了，看看我们便回去。”
　　两人在院子里走着，每每要有人出现，许林一总是预先察觉，提前避开了。云苍在院子回廊里走着，走到自己的房间，还是个原来一样，物品一点没变，桌上没有灰尘，是经常擦拭的样子。
　　有人过来，许林一和云苍躲在了旁边的花丛里，云苍透过花丛看去，正是母亲李芷。
　　李芷穿戴极其单调，脸上一片暗淡，眼角泪痕也还没干，站在云苍旧居门前，眼泪又不自觉流了下来……“苍儿，你在哪？你到底在哪？”
　　云苍在花丛里看着母亲哭泣呼唤，忍不住就想要要冲出去，一把抱住这个苦命的女人……可走廊上又有人走开，脸上也没什么神采，正是云琛。云苍对这个父亲又是爱，又是恨，可总是恨要多些。
　　云琛道：“都找了一个月了，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一点线索也没有……”
　　李芷道：“我两个女儿命都这样苦，我做娘的，一点用也没有，要是阿苍能回来，我便是死了，我也心甘情愿……”
　　云琛道：“一天到晚尽说这些胡话，一个人死了，另一个就能回来？这件事不可再声张了，我已见管家去宣扬说阿苍生了重病，在家里养病，这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李芷道：“你只管你的名声，可阿苍又怎么能回得来？”
　　云琛道：“我云家世代读圣贤之书，我以为云氏子弟都能深谙圣人道理，可如今，却只能用这方式来守卫云家的名声……”
　　听着云琛的话，云苍身子不自觉的发抖起来：“哈哈，名声，就是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我恨，我恨，子女在你眼中究竟比不过那所谓的名声……我要走，我要离开这地方……”
　　云琛和李芷离开后，云苍和许林一才从花丛里出来，云苍道：“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许林一道：“事情办完了？”
　　云苍道：“嗯！完了，都办完了。”
　　两人御剑向辰极开阳峰飞去，正好遇到那座悬崖，云苍道：“大师兄，那悬崖上有个缓台，你带我去看看。”
　　许林一“嗯”了一声，御剑便去。
　　李树上的李子还是一片青色，好像从来没变过，空荡荡地缓台上，好像也从来没有人来过……
　　“不孝女云苍百拜顿首，自我生来未曾报答双亲生养大恩，所犯皆在忤逆，于天理所不容，我在此请罪。但是我不想过那种附庸的生活，我不想守那些虚伪吃人的规矩，我便是我，我想去闯一闯，我爱这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