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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八.故人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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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她是在医院里醒来的。睁开眼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身上穿着带有蓝白条纹的宽大病号服。病房空荡而干净,窗户半开着,阳光明媚,常春藤爬在窗台上。
“饿了吗?”
白宜扭头,看到有人坐在病床床头,正在端着一杯茶看报纸。
“饿。”她点头。
“饿了就先忍忍。”他翻了一页报纸,好整以暇。
“………”
数小时后病号服女子终于被扶着坐起,靠在床头上,幽幽地细嚼慢咽一碗米粥。由于昏迷三天,刚刚醒来,她暂时无法大量进食饮水。病号服宽大,衣袖带风,显得女子身躯更加纤细柔弱。而那名年轻人一身黑色西装,高挺鼻梁架一副金丝边眼镜,坐在一旁,正在不紧不慢地削一只苹果。
“白小姐。你终于醒了。”他推了推眼镜,袖口的银色纽扣在阳光下折射微光。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声音竟然意外地有点温和。
“我做了个奇怪的梦。裴先生。在那个梦里,我从前不叫白宜,而是上海珊瑚林交易行白公馆的千金。直到六年前逃往南京,投奔大伯,才改了名。”女子抬手擦了擦嘴,轻飘飘叹了一口气,“归零社内有圣物,圣物的力量大部分在那个据说只存在于传说里的掌刀人手里。白家便是归零社的掌刀人。去年的春天,裴先生之所以找到这间珍珠铺,借着寻找代号为蜂王的前任同事的绝佳借口,刻意接近我,就是为了这个。”
片刻安静。裴聿观推了推眼镜,完美削完一个苹果,平静点头。“也不全是。”
“不好意思,白小姐,我来晚了。”他又道。“半面李确实给我写了一封信,告知白小姐在他手上。然而他给我的地址是错的。当我的手下发现白小姐的一对珍珠耳环挂在梧桐巷32号榆园旅馆楼下的灌木从中后,我便立即赶回。那时阁楼里除了坐在窗边紧闭双眼的白小姐以外,已经空无一人。”
那天白宜收到署名裴聿观的信条后,便在清晨来到梧桐巷。找来找去,接头的旅馆十分偏僻,小巷深处那栋底矮阁楼异常安静,环绕高瘦榆树,晃动的枝叶撒下斑驳光影。于是在踏入阁楼前,她摘下了耳环,挂在楼下一株粉色月季顶端的新叶上。
连同一张卷起的纸条。
以防万一。倘若踏入陷阱。也会有他人发现她。
“你是怎么发现的?”他赞许地看着她,“那天我确实没给白小姐写过信。”
“很明显的骗局。归零社的裴先生怎么可能专程来给我发工资?她喝完最后一勺米粥,点头道,“一定是错觉。”
“………”裴聿观把茶杯放下,从桌上拿起一把水果刀,一脸平静地开始切苹果。“今天就发了。白小姐,你立了三等功一件,奖金很快会寄来。”
接着他又提起放在鞋边的一只黑箱子,边用钥匙开箱子边说,“鉴于白小姐的记忆已经恢复。敝社决定,请白小姐亲爱填写一份表格。十天后,归零社将组织一项任务,非常荣幸,届时将会聘请白小姐参加。”
随着清脆的咔哒一声。便携十四英寸铝制黑色金属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拉来。手的主人在里面翻找片刻,拎出一个深褐色的厚牛皮纸袋,纸袋采用盘线扣,密封处有一个圆形红泥戳印,他拉开纸袋,抽出一张天青色信纸,信纸材质上等,背面熨帖有金色细花纹,薄如蝉翼,在光下有几乎透明的光滑质感。右上角贴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的边缘裁切平整,旁边用黑色钢笔写了一行字。
“白珠。上海珊瑚林古物交易行白公馆之女,前归零社欲望师005白不易之侄女。1925年与归零社取得联系,1926年加入归零社。代号:177,介绍人:裴聿观。”
是一张七年前拍摄的照片。照片上白色纱裙女子曲膝坐在草坪上,戴着米色宽编织帽,正在读一本书,阳光下榆树绿意盎然。市立图书馆远处依稀可见教堂尖顶高耸入云。
白宜躺在病床上,裴聿观递来一只钢笔,她抬手勉强在信纸表格上签了个字,摸了摸那张照片,叹了口气。
“一个问题。掌刀人到底是什么?”
“世间的欲望似汪洋大海。又有欲望师,修补人心,拯救堕落在欲望里迷途知返的世人。欲望师遍布世界各地,并于1800年在一位普鲁士人的倡议下,成立国际协会,归零社,总部设立于北冰洋上一座小岛。”裴聿观点头道,“这你应该知道的。”
“知道。前年冬天我加入贵社时,莱特·维克托跟我说过。”白宜用手撑着床头柜子,使自己又往上坐了坐。
“那么白小姐有没有想过,欲望师的力量从何而来。每一位欲望师似乎都有超乎极限的天赋。可以改变人类记忆的催眠师,操控梦境的织梦师,转移借贷时间的逆时师,能够调制出几乎所有味道的天才调香师。”裴聿观看向她,淡淡道,“其实,欲望师之所以能够成为拥有强大的能力,是因为一样物质,简称圣物。最早发现它的是一位被大英帝国女皇赐予荣誉勋章的海盗。”
“1782年,海盗船误入风浪,在暴风雨中一路北上,到达北极海洋附近。风浪引起漩涡,那一夜船上的海盗水手几乎都死光了。幸存者之中有一位随船旅行地质学家,他随身带有一只白顶羽冠乌鸦宠物。乌鸦也死在暴风雨中,他悲伤欲绝,决定就地埋葬,船只漂流许久,没发现陆地,他不得已将它放入漂浮冰山的寒冷海中。然后奇迹发生了。黑鸟落入冰蓝色海水,渐渐沉没。当海水将它完全包裹时,它却忽然停止了下沉,睁开眼睛,拍动翅膀飞上了天空。”
“那一刻海水清澈,黑鸟盘旋啼叫,在如同镜子般的水面上映照影子。来自萨诺莱紫罗兰学院行会的地质学家从来不相信上帝,此时他却喃喃低声唱起了真主的赞歌。”裴聿观终于切完了一碗苹果,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刀,“后来他趴下来,在那一片水域里用玻璃瓶灌满了五十毫升海水,并随船带回了大不列颠岛。水中的物质被皇家科学会秘密研究,并在十年后提取出来,那是一种冰蓝色粘稠溶液。经实验可以赋予生命强大的力量。甚至永生。”
“那种溶液被地质学家临终前荣誉命名——上帝之洪。并最终成为归零社成立乃至存在的基石,简称圣物。”裴聿观说道,“还记得吗?‘上帝之洪’,白小姐,初次见面时我们说过的。”
“圣物只在归零社里?交易司……”白宜谨慎地皱眉。
“是的,只有归零社有。目前世间仅存的圣物流淌在金杯,被封锁在归零社总部戒备森严的地下档案馆。”裴聿观点头,“虽然交易司的黑骨能够和欲望师一样,享受长生,拥有强大力量,但那是一滴圣物存留的幻影。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底牌。所以他们不择手段地意图夺走圣物,为非作歹,上百年来一直如此。”
“世间只有一把断欲刀。那是某位归零社中国籍元老生前误打误撞将一滴圣物与刀刃结合的结果。效果令人惊讶。欲望师一向煞费苦心开解欲望,那把刀却能轻松把所有的欲望利落砍断。”裴聿观解释道,“换句话说,断欲刀就是圣物的一种物质化形态。”
他看着她,微微眯起眼,淡淡道,“出于某种原因,老先生在五年之后忽然失明,并渐渐失聪,断欲刀迫不得已被转移。自那以后,断欲刀便被埋在某位欲望师的家宅中,那人是白家先烈元老之一。自他去世后,刀一代接一代地传给后人继续保管。也就是白小姐你的家族。”
白宜额头一跳,被他看的发毛,“虽然我是白家后人……不过,我可没见过什么刀。裴先生。”
“不奇怪。白二小姐一向被白不易保护地很好,如果他没有英年早逝,本来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些的。”裴聿观摆手。
“我大伯当年为什么要离开上海?”白宜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他险些犯了一个错误。身为欲望师,他爱上了一个年轻的姑娘,并且想擅自动用渗透在刀刃中圣物的力量,救活一个肺痨晚期的戏子。”裴聿观平静摇头,“消息传到社里,他被当做叛徒追杀,于是秘密离开上海。还好他最后迷途知返。”
病房里安静片刻。她抬手接过他端来的一碗苹果。叉起一块缓慢咀嚼。
二人再无对话,裴聿观又翻了几页报纸,抓起外套起身,“没什么别的事,白小姐,我就先走了。医药费会由社里支付。无需担心。”
“我不担心,你不是说我会有奖金吗?”白宜叹气,继而皱眉顿了一会,“……等等,你刚才说我立了功,什么三等功?”
“内鬼抓到了。”裴聿观微笑,欠身鞠躬,“多亏了白小姐。此内鬼十分狡猾,不上任何当。直到前日白小姐身陷囹圄,被半面李挟持。命悬一线。他才忽然出现,或许由于良心发现,救了你一命,并因此彻底身份暴露。”
“谁?内鬼是谁?”白宜顿住。
“你认识的。祁宁,交易司005,心狠手辣,擅长笑里藏刀,且身为调香师,常年身上有雪竹的清苦味,故外号竹叶青。”裴聿观点头,“六年前曾参与交易司S级“调香师”任务,潜伏白公馆的二小姐身边多年。那一年发生了件大事,震动交易司上下。据说世间还存在令一份上帝之洪,一名黑骨曾在上海的白玫瑰赌场二楼闻到过一股香味,那时包间里坐着的人正是珊瑚林古物交易行的白老板,他手捧一只铜炉,奇异白烟正袅袅升起。那香味十分特别,令人难以忘怀。正是圣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