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信》徒语

20、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陶然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在宿舍。
　　她想当面告诉他。但现在她只能选择短信。

　　她应该等一等的。但年少的她，太急切了。
　　每一个瞬间，都只想马上跟他分享。

　　“我可能打算念文科了。”
　　“为什么？”
　　“很现实，我想去更好的学校。我对理工科专业也没太大兴趣。”

　　三言两语怎么讲得清呢？
　　陈晁沉默好一会。打电话给陶然。

　　陶然把自己的想法仔仔细细地解释给他听。
　　他听完，没过一会对陶然说。
　　那我也念文科。

　　陶然十分惊讶。
　　“不用呀，我目前状况决定我更好的选择是念文科。但你不用啊，你念理科更好啊。”她出于尊重对方的想法，告诉陈晁。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陈晁会说出念文科这样的话。
　　“可是我想跟你在一起。每天在一起。在一个班一起读书。”

　　陶然听完不是不甜蜜。但是现实说来，她不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尽管她也很想跟陈晁在一个班，每天都能见到对方。但并不是非得要每时每刻待在一起，才能称作是青春期的喜欢。
　　“但是你理科那么好，文科完全是你的拖累。”陶然试图解释。“不是非得在一个班的，你那么想当医生，只有理科才能填报医科啊。”
　　“我只是想要和你待在一起。”陈晁语气也有点着急。“你确定选择文科了吗？真的不考虑念理科了吗？”
　　陶然点点头。才发觉电话那头的他看不见自己的动作。“我确定。”
　　她当下做出的分析都促使她做出这个决定。只是她不大明白，为何陈晁会如此反应。她以为会顺利地达成一致。

　　她念文科，进更好的学校。陈晁念理科，去实现成为医生的理想。
　　两全其美。两人可以一起为未来努力。

　　“好。我知道了。我考虑一下。”陈晁对陶然说。
　　陶然稍稍放下心来。希望他能考虑明白自己的想法。希望他能明白，就算我做出念文科的决定，我的未来计划里也有他。
　　陶然躺在宿舍床上发呆，有些焦虑，放空自己。

　　一个小时后。
　　陶然收到陈晁的短信。突然有点不能理解他，她有些生气。
　　“我跟家里说过了，我要念文科的事。我跟我姐姐也聊过了。”
　　他想跟陶然在一个班念书的想法，是认真的。

　　此时此刻陶然来不及高兴，更多是不解。
　　她固然也希望两个人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度过，但是为何一定要执着于此。她喜欢他，但是不想因此而禁锢他。

　　她喜欢的他，有着救助他人的医生梦想，是善良又呆萌可爱的男孩子。
　　她喜欢的他，不该为了一个女孩就改变甚至放弃自己的梦想。
　　她希望，自己带给他的，是一起走向未知前路无所畏惧的信念，是携手共同实现各自理想的勇气和坚持到底的决心。而不是如此这般，为了自己，不顾一切。她不想拖累他。

　　如果他真的要因为自己选择文科，是自己拖累他了。
　　在此之前，陶然知道，他从未有过如此想法。在今晚她告知他自己的决定后，他说出了令她意想不到的话。
　　她感动。也难过。

　　陶然发过去三个问号。突然有些疲倦。
　　“你再好好考虑好吗？我们见面聊。”
　　“好。晚安好梦。”陈晁回复得很快。

　　陶然心口堵着。回复了晚安，却很难受。
　　又是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这晚的短信往来不再持续到深夜。
　　我们都需要好好想一想。陶然心想。他需要好好思考自己的决定和选择，我得好好想想如何说服他。两人在各自的道路上一起走向未来，并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可是事情永远不会那么简单。尤其涉及到人的想法。想法各异，大有不同。观念和沟通，稍有不慎，关系就会出现裂缝。
　　陶然小心思考。她害怕。但她不得不正面直视。

　　波澜暗涌的一个夜晚。
　　陶然睡得很不踏实。

　　周末她没去教室。也算是逃避。
　　陈晁发短信问她，陶然回复不去了。
　　我暂时不知道如何见你。我担心我会忍不住任性地发脾气。

　　周一没法再逃避。总归是要上课的，两人总归是要碰面的。
　　她又怎么可能做到对他视而不见？她做不到。
　　“你想好了吗？”陶然想的是他会回到理科的选择。
　　“我真的决定读文科了。”陈晁对陶然说。“跟你一起。”
　　陶然心里堵得难受。她真的很感动，但她不想看到放弃梦想的他。之前他对自己说，他是真的很想当一个好医生，一个善良的有良知的、对病人温柔的医生。

　　陶然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噢了一声。
　　他很坚决。她压力很大。她本就需要面对父母对自己成绩关注的压力，她需要偷偷平衡学习、父母、爱恋的关系，最近发生的事已经给陶然施加了不小的压力。而现在陈晁的坚决的态度和决定，加剧了陶然的焦虑和压力。

　　她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这是她第一次喜欢男生的经历。
　　她不晓得要怎么办。

　　她要怎么处理才能让两人关系有所缓和。她要如何做才能说服他不因为任何一个人轻易改变自己所要坚持的梦想，无论是亲近的家人，还是喜欢的女孩子。

　　没有任何一个人应当动摇你最初的理想，你应当毫无顾忌地勇敢地走下去。我不想你以后后悔，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走出自己想要走的选择。

　　不是因为我不想跟你在一起，而是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真的很想跟你在一起，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我想长长久久地跟你待在一起，而不仅仅是眼前同班的朝朝暮暮。你能明白吗？

　　我也很想每天看到你。我也很高兴你会想要每天看到我。但是为了更远的将来，两年的时间而已，可以稍微忍受吗？

　　陶然脑子里涌出很多想法。她必须好好跟陈晁谈一谈。但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如果谈论之后他依旧坚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陈晁每天晚上依旧给陶然发信息。
　　陶然偶尔回复晚安。偶尔看见好梦，也不再回复。
　　两人之间的事情必须得到解决。

　　冷战四天了。
　　谁也没提这件事。陶然等着他自己改变主意。他没有。
　　一往从前。她被动着他的被动。

　　五月二十九日。陶然生日。
　　陈晁在凌晨发来祝福短信。陶然回复谢谢。
　　仅此而已。

　　第二天到教室，陈晁递过来一个礼物包装袋。
　　陶然心底甜蜜地接过。
　　“谢谢你。”我是真的很高兴，你记得我的生日。
　　陶然在心里偷笑。眼底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但等看向男孩，陶然还是没忍住故作板脸。分科这件事该怎么解决？

　　田达维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为陈晁打抱不平。他不解地问陶然。“你这几天怎么对晁晁这么冷漠？他特意给你买礼物挑了很久。”
　　陈晁用手肘撞撞田达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田达维叹口气，摇摇头。

　　她对田达维胡乱点点头，看向陈晁。他如往常一般摸摸自己凌乱的卷发。
　　陶然心底叹口气。她何尝想这样。她不想这样对他。
　　每次见他之前她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但是一见到他，就不由自主地如此表现。她不想这样的。她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一点儿也不喜欢。
　　她也想满脸笑容地对他，但想到两人的分歧，她没法笑出来。

　　问题一直存在。不解决就不可能继续。
　　他们必须越过这个山丘。

　　陈晁送给她一个音乐盒。木质的，小巧精致。
　　陶然在陈晁的注视下扭几下发条，天空之城的声音缓缓流出。
　　她始终是没忍住笑出来。这几天她对陈晁露出的第一个微笑。
　　“谢谢你，我很喜欢。”
　　陈晁仿佛松了口气般，点点头。“那就好。”

　　下一节课间。陶然终是没忍住回头了。
　　“你现在文理分科怎么想的？”
　　他挠挠后脑勺。“我跟家里商量好了，读文科。他们同意了。”
　　陶然突然有点恨铁不成钢。就算你的家里人同意了，我也很难过。也许他们不知道你是因为一个女生而改变的主意。文理科的选择，说大不大，说小也并不算小。这只是我们人生道路上一个选择，但是对你来说，选择文科就等于放弃了医生。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知道的，你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医生。我必须对你负责，让你意识到并选择你本该选择的道路。

　　大家熙熙攘攘地下楼出操。
　　不是一个深入聊天的好时机。

　　下午晚自习前。陶然从宿舍回教室，在走廊碰见陈晁。
　　陶然叫住他。“你真的决定读文科了？”
　　“嗯。决定了。”他真的很怕陶然生气，很快解释道。“我想和你在一个班。那读文科才可能。”

　　这个善良的男孩啊。
　　他从一开始就尊重陶然的选择，从来没有逼迫过她选择理科。他从一开始确定陶然的选择之后，就很快决定牺牲自己的未来。他可以不读理科，他可以不做医生。从那一刻，他选择的就是她。
　　陶然不是不知道的。

　　她也选择他。所以她更不能让他放弃医生的理想选择文科。
　　陶然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小说和电视剧里男女主为了对方而做出不同选择造成的误解和冲突，竟然就这样发生在自己身上。之前的她还嗤笑，为男女主着急，怎么就不上前解释呢？赶快追上去解释呀！解释清楚就好了，能用话语说清楚的事，为什么就拖拉着不说呢？
　　明明两个人都是为了对方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偶然误解与争吵呢？

　　现在的她，当自己真的面对这样的局面，她才知道，她终于能够稍稍理解，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够解释清楚的。不是所有的误解都能被解开。拖拉着不是因为不想说清楚，而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开口。两人之间的关系，因为误解和争吵是真的会尴尬、难堪，就如瓷器被摔出裂纹，再怎么黏合补救，那条裂开的痕迹永远清晰可见。时时刻刻提醒着你。在你每一次想要开口的瞬间，它会跳出来阻止你试图服软的话语。

　　冷漠的表情和话语，不是出于真心表露的。我在努力控制每一个僵硬的瞬间，但是它们控制了我，我也很难过。说不出打了很久腹稿的软话的瞬间，转身的瞬间，我是真的想捂住自己的嘴巴。

　　为什么，为什么说一句服软的话这么难。
　　陶然第一次憎恨自己的倔强。

　　陶然面对男孩子一次又一次表露的真心，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读书，感动、难过、不知所措、无法理解，情感复杂。
　　陶然深深吸口气。“首先，理性来说。你的理科成绩真的很好。但是你我都知道，你的文科成绩真的很烂。我们不说这次月考了，就拿上次你的政治成绩，你没及格。这真的很拖你的后腿。一旦进入文理分科，你除开文科成绩，单凭理科成绩，你的排名很明显会前进很多。进理科重点班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我也相信你可以做到。”

　　陈晁很着急。“我这次政治及格了。”
　　陶然语气没忍住硬起来。“六十分出头，和上次没及格，又差了几分呢？它依旧拉你太多总分。你选择理科可以避开你的弱项，但是选择文科呢？你抛弃了你完完全全可以翻盘的优势。”
　　陈晁紧接一句。“但是以后可以再学啊，我多背书。”他有些委屈的看着陶然。

　　“那你做医生的理想呢？只有读理科才能报考医学。文科生是肯定不能报考的。”陶然叹气。他怎么会不知道。
　　“那我可以选择其他的职业啊。”他看着陶然。“文科也有很多专业可以选择。”
　　“陈晁，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想告诉你。我以为我表达的足够清楚。我希望你不因为任何一个人轻易改变自己的职业选择和人生道路，我希望你能够走在自己想要走的道路上。坚持你一开始想要的梦想。无论是因为家人，还是因为别的。”陶然停顿了一下，她没好意思直接说出因为我。尽管事实如此，的的确确是因为她。“我希望你不被任何人和事物影响，选择一条你适合的喜欢的又不那么挣扎地道路，开心地走下去。你一直想做医生。你这样轻易就放弃它了吗？我不想你后悔。”

　　陈晁欲言又止。他抬头看陶然。“我只是，想和你在一个班。”
　　陶然背靠着墙，说了这么多话有些累。她侧脸看着陈晁。“再者，就算好，你现在选择了文科，我们两个就一定能分到一个班吗？文理分科不仅仅看文科或者理科成绩，看的是总成绩。你现在的成绩能进文科重点班吗？我现在都有些担心自己在边缘徘徊。一个文科重点班，意味着只要六十个人。就算我们都不在重点班，那两个普通班，就一定能保证我们俩在一个班吗？”
　　她说得口干舌燥。“再说，我们在一起，就非得每天时时刻刻在一起吗？不在一个班也照样可以见面。我们各自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走得更好，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陶然隐隐约约知道陈晁的担忧，但她没把这份担忧当做太大的威胁。她从未觉得这是威胁。
　　陈晁担忧，一旦两个人不在一个班级，感情会渐渐淡去。
　　可是，如果是真的喜欢，真的认真对待，短短几步路或是一层楼的距离会成为障碍吗？起码陶然觉得不会。

　　陶然看着陈晁挠头。心底涌来一阵疲惫。该说的自己也差不多说完了。前前后后也说过不下几次。她也问过他好几次，他最后的决定是什么。
　　陶然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身走进教室。
　　希望他能想明白。希望他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意。
　　不是不想和他在一起。而正是因为真的很喜欢你，才如此对你掏心掏肺地说这么多，努力把你拉回你本该走的道路。

　　陈晁。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真的真的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