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鬼下凡》酉时白露

8、人间一遭皆是不易2

　　回去一查这位今日血溅大殿的李钟天，是位户部尚书，官职不小，一时也没能顶的，但这个位置也不能缺。再看详细，是未城卢原乡人，当年以文科状元一路做官才做到了这个位置，但并没有举家搬迁王都，也无妻无子，家人大都还在未城居住，可未城如今，也就是说……谢咫秋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懊悔。

　　手里捏着的御笔也抖了起来，他无从下笔，判定这条为国奉献几十年，却最后因为他的无能而死的生命到底是什么价值，该怎么评判他的价值。他不知道这事该怎么解决，一城的人都死绝了，有老有幼，因为他的办事不利，无能为力！

　　如今未城的处理也不方便，众多尸体不处理泡在冰水里，青玉鹅湖连通沉月江贯穿整个北国，全国用水都靠着沉月江，现在水源流通不畅，待春暖花开，处理不当便是一场扑不灭的瘟疫席卷！再来未城不攻自破，德西已经蠢~蠢~欲~动，内忧外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而且寻晴城的雪灾也是一刻不能再耽误了，今日已经派送去五千石粮草，不知能拖多久，寻晴城湿度过大，木料全被雪水浸~湿，生火取暖也不方便。但因为方策里的内容还没同大臣商议，他也不能随意定夺。

　　谢咫秋苦恼的揉着额角，他真的要顶不住了，他以为做皇帝做太子只要高高在上就好，享受着所有的仰慕就好……

　　现在，谁能来帮帮我……

　　谢咫秋抱住脑袋，缩的小小的一团，他真的已经到极限了，他并不想看到这么多的人因为他的无能而死。

　　他，他……

　　真的无能为力了啊！

　　夜里掌灯的公公，刚进来大殿，一抬眼被那一团黑影吓了一跳，这么晚了，这宣政宫怎么还有人在？又不敢惊动，只好不动声色的点亮了左墙上的灯，火光噗呲一声迅速的一路蔓延了宫殿一圈，将整个大殿照亮才看清那团黑影是当今的天之骄子皇帝，身边还颠三倒四的躺了一堆瓶瓶罐罐的酒壶，有不少还没喝完就碎的碎，撒的撒了，酒水把倒在地上的奏折全都浸~湿~了，墨渍晕的一塌糊涂。

　　不用想也知道，这位天之骄子在宣政宫里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公公看清楚顿时头皮都炸了起来，忙是跪下了，头也不敢抬，怯懦懦的唤了声:“陛下……”

　　闻声，谢咫秋整个人猛的抖了一下，久才慢慢舒展开身躯，抬起脸，眼里一片混沌，却又亮的吓人。抬眼眯着仔细辨别着面前跪倒的人，却只见那人一会成了玄武，一会成了阎王，一会成了断头鬼，一会成了易默，再一眨眼，成了……李钟天！

　　谢咫秋猛的眼睛都瞪大了，甩甩头，眼前的人还是李钟天那张苍老的脸，满脸花白的胡子，却一点一点的被染红了，鲜血淋漓，惨不忍睹，似乎还可以看到白花花的脑浆蠕动着。

　　谢咫秋了然，心道是这李尚书心里不甘来找他寻仇了。不少心中存怨的魂魄死后最晚七天才会被鬼使带去地府投胎。这李尚书想来是满心的愤怨，这才来到他面前。想到这勾勾嘴角，笑道:“你来。”说着便直起身子，准备上前把公公拉来，却脚下打滑怎么也站不起来。

　　公公哪里见过这阵势，忙是跪着猛磕几个响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是一顿认错。结果刚一抬眼见皇帝身子总算摇摇欲坠的站了起来，身子歪歪扭扭似乎一下子就要摔倒，心下一惊快步上前去把人扶住，这九五之尊摔一下他全家赔命都不够格的。

　　“哈哈哈，你来。”谢咫秋一把反攥~住公公的手，拉着人到座位上，眼瞅着就要把人按着坐下去。

　　小公公一下子急了，眼泪在眶里打转，这这这哪里是他能坐的地方啊！这可真是要了他的命了，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陛下，陛下，陛下！”小公公急切的喊着，声音如哭似泣，一直同谢咫秋僵持着不肯坐下去，只好一声又一声的唤着，期待着他能清醒过来。

　　谢咫秋被吵的烦闷，不由沉声道:“吵死了。”

　　小公公立马闭紧了嘴不敢再吵吵了，只好用祈求的眼神看着谢咫秋，盼望着他能放自己一码。

　　谢咫秋嘟囔道:“我，我做不好皇帝，嗝，你来，你你来。”

　　小公公挣不开又不敢说更不敢坐，整个人瑟瑟发抖，眼里打转的眼泪总算是框不住了，淌了一脸。

　　谢咫秋一见眼前人流泪郁闷了，手劲一松，小公公失了支力扑在了地上，如同一摊烂泥一般不敢再起来了，抖得像个糠筛。

　　“你，我，不是，我你为什么要哭？我，我只是……”只是什么？只是想把自己的烂摊子甩给别人？只是在为自己的无能赎罪？只是……

　　小公公趴在地上止不住的颤抖，心道惊恐万分，这夜只怕是有来无回了。

　　谢咫秋也醒了过来，看着满地狼藉，看着趴在地上的小太监，心里一阵难过，摇摇头，苦笑着道:“你走吧。”

　　小公公一愣，忙是跪在地上一阵感恩戴德谢主隆恩，赶紧爬起来连滚带爬的跑了。

　　谢咫秋揉揉额角，四下环顾，一地的狼藉，不少奏章都遭了殃，看了的没看的，批了的，没批的无一幸免，整个大殿犹如风卷残云惨不忍睹。

　　谢咫秋一脚把酒壶踢开，默默的蹲在地上把奏章捡起来，已经花的不能看清上面的字迹了，还在答答的往下滴酒水，真是一片狼藉啊。

　　蹲在地上一本一本的拾起来，明黄色的衣袍摆子已经被酒水浸成了深色，还在慢腾腾的向上攀延。

　　突然谢咫秋手一顿，停在了几张信纸上，那是易默走的时候留下的书信。上面一切安好的字迹全都揉成黑乎乎一团，下面几张救灾方策也粘连在一起，似乎分不开了。本想揉成一团扔掉算了，但却又鬼使神差的把案子一把扫干净，小心的把它放在上面，又捧来一盏灯烛。

　　慢慢的，小心的一张一张的把它揭开，高高的放在灯烛上烤干，准备烤干后收好。却烤后发现上面有写墨渍慢慢的消退了，渐渐露出了另一些字来！谢咫秋大惊，忙是离火烛凑的近了点好快点烤干，仔细的辨认，发现和原来信上的内容大相径庭！

　　赶忙把另外四张也烤干，按大概顺序排好，谢咫秋默默的看了起来:皇兄，我感觉你冬至那日后醒来有异，心中存疑，却不敢确定，便拟了这份书信，以假的救国策做掩来试探你。如果是你，你肯定会知道用烛火烤过的才是我所写下的真实书信，因为这是我和你才知道的秘密，从小我们便一直这样交流，说起小时候还真是叫人怀念，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我想啊如果不是你，便会把假的救国策信以为真匆匆出台，然后会引得举国大乱，我虽然离开了，但是我会从国内动态来判断，你且放心，我在宫里排了人，不会引起大乱的。如果书信出台了我便知道不是你而有人假冒了你，我是不是想的很周到。

　　谢咫秋看完两页已经浑身冷汗直流了！因为明日~他正准备出台那套结合易默留下的策略，幸好他今天误打误撞的发现了书信的机密，不然那麻烦就更大了！

　　还剩下两张，谢咫秋定定神，接着读下去:皇兄，我擅自将容氏带走请不要介意，虽然她是戴罪之身，但请因为我发现她同我的身世有牵连而放她一码吧。你别多想，我是说父皇的哪位已故的淑容妃，是她的姑姑。当年那件事，我真的很想知道真~相，但消息我也是追风捕影不敢确定，但又时间紧迫不好耽误便把人带走了，还请原谅。

　　看到这谢咫秋郁闷了，不是说这位皇子同他是胞兄嘛。怎么又突然冒出来一段身世，听起来好像还挺厉害的样子。

　　继续看信:皇兄，我明白我的怀疑不应该，但是我真的只是想求一个真~相，搞清楚当年淑容妃的死，母妃的死，这二者之间的问题太大了。待一切真~相大白我定回来向你请罪，以惩我不忠不孝之过。

　　谢咫秋放下书信，心里一阵五味杂陈，一面是庆幸自己误打误撞发现了信里的机密，一方面是好奇皇宫密事，再一方面又是想不通，这皇帝究竟是做了什么让自己的儿子怀疑他的身世呢？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投胎不足月，事件倒是不少，能解决的却不多。

　　而且他越发搞不懂这位胞弟到底是离家万里做什么去了，派去的人一个都没追上，眼下除了一封信，再无音信。

　　猛然间谢咫秋又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易默给的救灾方策是假的！那么他现在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了……

　　想到这谢咫秋整个人都僵了。

　　明日再提不出一个合理的说法，只怕那些百官一人一口陛下能把他淹死。谢咫秋光是想到那个画面就忍不住后怕。想起今日血溅当堂的李尚书，又是一阵心悸，只怕今后再出现几位这样的，他实在是一口气缓不过来，现在还后怕的不得了。

　　一时间心乱如麻，把那封誊抄出来又结合自己想法的治国方策寻出来，谢咫秋仔仔细细的翻阅，查证，对比，却没发现什么会引起大乱的啊，有条有理的，到底那里假了？怎么会引起举国大乱呢。

　　救灾之策有五大点:第一先将粮草拨下去，一行带上一百太医对灾民实施医救。第二，将身体尚可赶路的灾民带离灾区避难。第三，寻晴城地下埋着一种珍贵的石料，不易点燃，但一经点燃便烧可百年不灭，遇水不灭，遇风不灭，一块可融断三尺冰霜而不灭，可谓是奇石。所以就是开采这种石料，助融冰雪，各地设点进行石料投放。第四，将受灾严重的家庭给予补偿，例如家里有死人的。第五，当朝皇帝亲赴灾区，以稳民心，以平民怨。

　　五条，谢咫秋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有条有理，有理有据，他也查证了不少，这种奇石是的确存在的，虽然稀有，但的确可解燃眉之急，寻晴城不大，人口也不算多，设立三十个取暖点没有问题。但这样的方策怎么会引起大乱呢？哪里不对劲？

　　再看一看未城的解决方案，虽然现在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可最后一条处理尸体的方法倒是颇有用，便是——放火。

　　虽说残忍的很，但为了不让疫病扩散只好用此办法了。未城人口较为密集，约有十五万人，转移的大约有近八万人，如今应该积尸七万最多，这样一个庞大的数字，如果得不到及时的处理，绝对会殃及池鱼。谢咫秋一方面沉痛哀悼，一面颇为地府的鬼使感到怜悯。

　　这七万人的下一世望能投的好人家，有位明君庇佑。

　　谢咫秋琢磨了一个晚上，才以人人平等的心态忍痛取消了第四条，给受灾严重的家庭补偿，一方面是国库空虚，在一方面他站在百姓的方向，仔细思考了一下，天灾是同样的，大家收到的影响也是同样的，所以一定要分一个严重和不严重，难免有人会心里不平衡。

　　近上早朝时，谢咫秋又把第二条取消了，与上述同理，从一个人人平等出发。

　　他将缩减后的三条同百官细说后，却无人响应。

　　“殿下，未城怎么处理……”久才有人抱着笏板出列，悠悠问了一句。

　　谢咫秋沉思，未城的事还能怎么处理，只能是把尸体处理掉以防疫病啊，本想如此说，但又想起昨日因为他的言辞所发生的的惨状，又咽了口口水，才到:“先说雪灾。”

　　那人似乎怔了一下，悠悠一笑道:“臣心急了。”这才退了下去。

　　谢咫秋捏了一把汗，整个后背有一种粘腻的湿~润感，他太紧张了，他不知道这人群里究竟谁是易默安插下的人，他手无寸铁，只怕通告了他回来一刀取他人头，他现在可是和这□□同生共死，他不怕死，但是想再多活几天。虽然是个孩子模样，但谁能想到呢……

　　四下也无人再说话了，谢咫秋愈发尴尬，轻咳了声道:“大家……有什么建议吗？”

　　沉默片刻总算有人应了:“陛下方策详细周到，微臣不敢评断。”是位看着眼熟但又叫不上名字来的官员。

　　谢咫秋一听好嘛，敷衍我。便冷哼一声，笑道:“不敢评断就实施。”

　　又是一阵缄默，众人才高举笏板道:“陛下英明！”传到谢咫秋耳里却怎么也听不出来英明两个字。

　　谢咫秋惦记着未城的水患，问道:“未城可有人愿意去一趟？”环顾四下无人应，谢咫秋提了嗓子道:“没人自愿我就亲自点人了！”皇帝的威风总要耍一耍，就这最后一辈子，谁能知道还能有几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