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移斗转》片甲

8、七

　　见到王孙栎是在三天后的宴会上。

　　清国的太子高高地坐在主位上，下首是清的大臣以及各国的质子。
　　清的秋赏会正在一个小型御花园内举行，原穆山一行人应邀参加。花园内挂满了宫灯，侍女穿行其间。觥筹交错间，质子的脸上出现了醉生梦死，浮生贪欢的迷醉表情。
　　龚小雪坐在人群中，凝视着眼前的酒盏，碧玉质地的容器中盛放着透明的液体，在灯光下闪着莹莹的光。
　　他不喜欢酒，从前跟朋友喝酒时只要碰一点就会醉，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把酒当水喝，还把它引为知己好友。
　　“原穆山殿下，怎的不动筷箸酒盏，酒菜不和胃口吗？”发话的是王孙栎，剑眉星目，不怒自威，此时正微笑着询问，顿时引起全场一百来人的目光。
　　“不……我只是不胜酒力。”
　　“哦？是吗？”王孙栎离席，朝龚小雪走来。龚小雪一惊，偷偷瞄了一眼身后站着的白露。白露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紧张。
　　“原穆山殿下刚来清国，定有诸多不便，请直说无妨。”王孙栎停在龚小雪面前，微笑道，又转身对侍女道：“为殿下换上花蜜露。”
　　“承蒙殿下挂心，我并无不适。”龚小雪忙装出受宠若惊的口气。
　　“不必客气。清国与崇峪国近年来交好，我也仰慕殿下已久有心结交，不知可否赏脸。”
　　呃？你仰慕原穆山那个傻子？龚小雪心中嗤笑一声，脸上却现出震惊的表情，结结巴巴道：“我怎敢高攀……承蒙殿下……”
　　“你我何必殿下来殿下去的……我表字青禺，你如不弃，可唤我的表字。”
　　龚小雪一愣。这是向我献殷勤吗，不至于吧？
　　原穆山并无什么表字，不过就算有龚小雪也不知道。
　　“哦，那我就唤你穆山，不知意下如何？”周围一片抽气声，艳羡嫉妒的目光探照灯似的射来。
　　我能拒绝吗？龚小雪一阵郁闷，两个男人搞这么矫情干什么，他与朋友一向是“四眼”，“肥仔”，“死猪”什么的乱叫。
　　然而演戏演全套，他忙不迭地答应了，并附送感恩戴德的脸一副。

　　“这位是黑风城白城主吗？”王孙栎突然对着白露道。
　　白露一拱手，道声是。
　　“穆山真是好福气，能将如此豪杰纳入麾下。”王孙栎的声音中似乎有点羡慕的意味。
　　什么意思？龚小雪手上的花蜜露差点洒出来。
　　“殿下谬赞了。草民只是一介草寇，当不起豪杰二字，”白露微微垂首，声音平静如常。
　　“呵呵……白城主何必谦虚……”
　　然后就是一番你赞我，我谦虚的互相问答，周围人的目光抛弃了龚小雪，转向了白露，甚至有几位加入了称赞的行列，最后周围一片啧啧声……当然都是对白露的。
　　龚小雪不知何时被挤出圈子，他坐回位子，嘬了口花蜜露，砸吧砸吧嘴，摇摇头。
　　嗯，不如可乐好喝。

　　“白露呢？”
　　“我主人呢？”刚回清泠斋，冥月和上原银河就上来问。
　　“哦，被请走了。”
　　“谁？怎么请他？”“为什么请主人？不应该请你吗？”
　　“我也不知道是谁请的他，因为我看所有人都想跟他套近乎，每个人都说自己有陈酿，歌舞，美女，都要请他去鉴赏……呃~~为什么不请我？那应该问那些人，这不是我的问题。呃……为什么请他？这个还得问那些人，也不是我的问题。”
　　“你怎么不看好主人？！”冥月怒瞪龚小雪，然后飞出去了。
　　“喂……有没有搞错？到底是谁保护谁啊？……你现在出去干嘛？你去哪里找啊?……喂，被巡逻的卫兵抓到了可别说你是我的人……唉！你还来真的啊……”叹气的某人看着冥月飞逝的身影无奈。

　　“我发现白露真的很有人气，你说呢？”龚小雪转身对上原银河道。
　　上原银河沉默不语，过一会，他突然问：“黑风城一向桀骜不驯，你是用什么方法让白露助你的？”
　　龚小雪将事情经过告诉了他。
　　“什么？”上原银河听完后一脸惊异，“你就这么说的？他就因为这样答应你了？”
　　“是啊！”龚小雪有点小得意。
　　“不可能！”
　　“为什么？事实就是如此，就是因为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打动了他…不信你自己问他！”
　　“你知道你的允诺是什么意思吗？”
　　“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嘛。”
　　“山贼如果下山，有了国民的身份，拥有了土地，他们还会想当山贼吗？你这么做，不就是招安吗？黑风城里的人会渐渐离开，不久之后黑风城就会瓦解！”
　　“不会吧，我没有让黑风城解散的意思啊？”
　　“这么做的结果就是没人再愿意做山贼，黑风城从此将不复存在！”
　　龚小雪好像被上原银河的话吓到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他为什么会答应呢？这对他没什么好处？毕竟黑风城一旦消失，他城主的身份也就随之泯灭了。难道……？”
　　“什么？”龚小雪盯着上原银河，他在厅内踱着步，眉头深锁，他蓦地停下来。
　　“他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可能！”龚小雪厉声道，“你别乱说！”
　　“我有没有乱说你自己清楚。如今你孤身在外，侍从中有一半以上是黑风城的人，即使你自己带来的人也对白露言听计从……你可要明白，你才是崇峪的太子！”

　　其实，我不是。龚小雪暗想，他没有回答上原银河的话。
　　拍拍上原银河的肩膀，他轻声道：“唉……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就算他有什么秘密，也只是他自己的隐私。我们现阶段的目标就是安全度过在清国的两年，其他的，不管了，以后再说。”
　　眼前的人一脸鄙夷：“未雨绸缪你不懂吗？到时候出了事，你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行啦，行啦！知道你对老大我好！”
　　“滚！你才不是我老大！”

　　听到推门声大概是半夜，一向熟睡的龚小雪鬼使神差地被这轻不可闻的响动弄醒了。
　　白露住在他的耳房，仅一帘之隔。
　　龚小雪从床上坐起，看着漆黑一片的前方，等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他突然开口了。
　　“白兄？”
　　没有应答。他知道他在那里。
　　“刚才冥月去找你了，你看到他了吗？”
　　半晌，一个声音“嗯”了一声。
　　是白露，但是……不知为何龚小雪觉得这跟平常白露冷清到近乎无情的声音不同。
　　“你……没事吧?难道酒喝多了？”
　　珠帘被掀起，一个身影走进。
　　“不。”他道。
　　声音似乎很清醒不像喝醉的样子，龚小雪下床，走到他面前，细细看他。
　　还是一张面瘫脸。
　　“你有什么事吗？”龚小雪仰起头问，他讨厌这个姿势。
　　“没有。”白露黑曜石般的眼睛波澜不惊。
　　“哦。”
　　对话结束了，然而两人都不动。龚小雪依然仰视，白露依然俯视。

　　“你不问我吗？”先说话的是白露。
　　“问什么？”
　　“你明明满腹疑问，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满腹疑问？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
　　又一阵沉默。
　　“好吧。”这次先开口的是龚小雪，“我是有疑问，不过如果你不说我也不会问的，人嘛，总有一些秘密。”尤其是些什么大侠，什么盟主的，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反正我也有一些事情没告诉你，我们算扯平吧。”龚小雪觉得自己宽容又伟大。
　　白露依然沉默，又过了不知多久，他转身离开了。

　　“切！什么嘛。”没有想象中被宽恕的人感动不已然后把所有事情都坦诚相告，再发誓效忠一辈子的情况出现。
　　不过……龚小雪也实在想象不了白露“感动不已，发誓效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