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道·青春的证明 （上）》理小理

6、阴阳寮3

　　敬吉是怠于替人解梦的。不得不这样做的时候，他也能维持着表面的一本正经，有时候甚至大惊失色危言耸听，心里则嗤之以鼻。那些噩梦大多都来自人们心底的深层欲望。不贪财的人不会在梦中惊慌地看到家徒四壁，苦恋未果者常在梦中面对情人冰冷的目光。平淡的人心中无欲无求，自然睡得安稳踏实。

　　他自己已经有很多年没做过梦了。

　　然而就在这个晚上，他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也很清楚自己正在做梦。他看见了少年时的自己，还看到了现在这个样子的平啓。那两个孩子搭着肩膀笑语嫣然地在一起读书，亲密友好得就像现在的平家三兄妹一样。平啓一副左右为难看不懂的样子，而自己则得意洋洋地指点他。

　　“真是可笑啊，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敬吉淡淡地微笑。不过……偶尔做一场这样幼稚荒诞的梦，似乎也不错。

　　“过来这里。”旁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三个人都往那边看去。却是父亲。只见他向那两个孩子走去，握住的却是平啓的手。父亲的面容温和慈祥，他对平啓说：“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阴阳师。”敬吉看见一旁的“少年的自己”默默地垂下胳膊，脸上显出失望和难过的神情，禁不住脱口而出：“父亲——”

　　他们被惊动了，一齐别过身来看他。父亲的严厉，平啓的单纯，还有出于“自己”的那份黯然都令他无地自容。

　　“父……亲大人。”他退了一步，却无处可退，“我，是您的儿子啊……”

　　父亲遥远地望着他，脸上流露出一种近似于不忍看见他的复杂的神情，敬吉从来都不知道这代表什么。这样的一种目光使他疼痛得钻心。父亲只顿了一下，便转过身带着平啓走了。

　　“父亲！啓……君……不，不是这样的！！！”——敬吉猛地翻身坐了起来。是梦啊——敬吉的胸口一起一伏，抓紧了披在身上的衣服，他的意识回来了。这里是阴阳寮的藏书馆。旁边正有人守着自己。

　　旁边的人就是平啓，他坐在他的身边，关切地看着他：“敬吉大哥，您不舒服吗？”他伸手来摸敬吉淌着汗的额头。

　　“别碰我！”毫无征兆地，他拍开了平啓的手，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们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双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平啓慢慢地站起来，退到一旁去收拾书本和卷宗。他一夜没睡，脸熬得更白了。

　　“看得怎么样了？”敬吉问道，眼睛看着别处。

　　“很难懂，但……还想继续看。”平啓回答道。

　　“今天不行。你得先回家睡一觉。”他停了停，补充道：“……以后还有机会。”

　　“是。”

　　这是一个很安静的清晨，路上只有几个早起的小贩推着车走动。敬吉和平啓一前一后走出阴阳寮。心急慌忙穿戴好衣服的小直丁跑出来恭送，却发现二人已经走远了。他们俩在阴阳寮呆了整整一夜，离去时的态度又不如来的时候那么友善亲昵。小直丁的脑袋里转晕了无数个可能，心想土御门敬吉大人的感情世界真是不同寻常。

　　回到家，敬吉把平啓送回到住处，没跟天枢他们打声招呼就走了。他要赶回去梳洗用餐，一会儿还要再去阴阳寮。天枢和桑子见到平啓回来有无数的话要问。平啓昨夜无意中学会了一手利用五行中水火流动之气进行千里传书的阴阳术，在敬吉睡着的时候借灯火给天枢和桑子传递了消息，并通过这个方法教会了两个人。但此时此刻他可来不及跟两个好奇心旺盛的弟弟妹妹解释什么，匆忙吩咐桑子取来纸笔，盘腿坐下马上开始搜寻一晚上的记忆默写所有能记住的字字句句。天枢与桑子也不敢惊动大哥，接过平啓写下的文字躲到一边小声地讨论。无论他们说得是或者不是，争辩的声音是弱还是响，平啓都充耳不闻。他用了一个晚上来记忆的那些东西，要趁着现在还能记住要赶快倾倒而出。他知道自己能够进阴阳寮的机会并不多，修行中的一切都要靠自己的觉悟抓紧时间才行。

　　直到写下最后一句话，藏书楼里储存的浓厚记忆已经见底，红日已经西沉。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所有的纸张推给天枢，站起来推开门活动一下。他觉得很疲劳，但并不想马上睡。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让他觉得很兴奋，而且还带着更强烈的渴求。

　　正在这个时候，敬吉回来了。他看见了自己，然后折向这里走来。平啓一路望着他来到自己的跟前。对于敬吉一早的态度他虽然不能理解，但并不在意，他依然是敬吉大哥恭顺的后辈。

　　“睡过了吗？”敬吉问，口气还是一如往常那样温和。

　　平啓摇摇头：“没有。刚给天枢他们写完记录，一下子还睡不着。”

　　“是么……”敬吉说。他们望着深秋的庭院站了一会儿，看着夕阳一点点消失在房屋的缝隙之中，头上的星星变得明亮起来。敬吉突然提议说：“如果还有精神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个地方？”

　　“好啊，敬吉大哥。但是去哪里？”

　　敬吉的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这个么，是个好地方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