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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阴阳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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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敬吉都没有出现,平啓听说他病了,很担心。前往他的屋子探望,敬吉总是推说病体不适,避而不见。平啓有时会看见某个穿紫衣的女人站在走廊的一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使他不安,也使他困惑。就在这个时候,深秋的寒流使桑子和一向魁梧的天枢也一起病倒了,平啓忙着照顾他们,也就把敬吉给放下了。
十天之后的某个早晨,久病初愈的天枢和桑子终于又展翅飞向了自由。剩平啓一人在房间里面收拾一地的衣物,打扫整理。门外忽然传来久违的敬吉的声音:“啓君在里面?”
“在!请进。”平啓急忙站起来。一开门,就见敬吉身着狩衣正装站在廊下。身后跟着一个手捧服饰的仆人。敬吉举了一下手打趣道:“早,今天又是你值日吗?”不等他说什么,敬吉已经指使着仆人进去,对平啓说:“什么都别问,赶快换衣服。”砰地拉上了门,自己站在外头等。屋里传出各种动静,夹杂着各种彬彬有礼饶有趣味的对白。
“失礼了”
“对不起”
“请这里抬手”
“啊,对不起”
“呃,请不要那样做……”
“对不起对不起”
敬吉抱着胳膊微微觉得很好笑。而门再开时,平啓一身正装地出现在他面前,他不禁怔住了。好一个秀美清灵的少年,乌黑齐耳的短发,平和文静的面庞,洁白镶金的式服长袍,手中稳稳握着蝙蝠扇。仿佛画像上的……
“安倍……”敬吉深深吸了口气,咽下了「晴明」二字。
不,不像的。他摇摇头。一定是那突如其来的尊贵儒静的气质使他产生少许恍惚吧……他想——这个孩子。“真令人不爽啊——这可是我当年元服时穿的。”他伸手轻轻托起少年的脸,注视着他的眼睛,“哼……你比我更适合它么?”
平啓的错愕使敬吉产生了少许的快意,他感觉到自己的内心蒸腾起一丝微妙的妒忌。但他也很快驱散了这种感觉。等仆人帮平啓穿好鞋,他握起了少年的手:“我们走。”
“去哪里?敬吉大哥。”
“阴阳寮。”
阴阳寮从平安时代起就是全日本阴阳道的研究中心。但一百多年前由于阴阳师的两次重大历法计算失误而衰败了很久。之所以现在又复兴起来,是因为当今的仁孝天皇对平安时代风尚和规仪着迷似的推崇。这样一段曲折的历史,平啓是无从得知的。但他却也知道京都阴阳寮在整个阴阳道术界的崇高地位。他无数次地听师父说过,在华夏失传了几千年的阴阳道学,在这个东边的岛国被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不仅如此,甚至得到了系统的研究和发展。这令平啓震动,惭愧,和不甘。
他一直静静渴望着阴阳寮的大门向他敞开。现在这一刻来到了。
“敬吉大哥。这是令尊土御门先生的意思吗?”平啓问道。.
“……不是。”
“?”平啓停住了脚步。
敬吉也停了下来,说:“昨天晚上天皇突然召父亲进宫,令他今天一早赶往奈良审查最近发生的怨灵作祟事件。因此父亲把今日巡查阴阳寮的工作交给了我。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
平啓迟疑地说:“这么说,土御门先生还是没有允许我们接触这里的阴阳道么?”
敬吉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走近,将手放在他的肩上,以一种轻松的口气说:“傻瓜,你以为我父亲会不知道我会带你进阴阳寮吗?有很多事,他作为御用的首席阴阳师立场上不便开口,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暗示我罢了。我估计这会儿父亲大人的式神不知道正从什么地方看着我们呢。”他这样说着,也不由放眼往四周看去,寻找那些诸如鸟雀、猫狗、昆虫之类的动物。没有发现任何妖气,他的神色松容下来,低下头温和地看着平啓。
“走吧。”他说。
从土御门的家宅沿秋之河走一杯茶的时间就到了阴阳寮。这是一个类似于学府的院落建筑。守门的小直丁向土御门少主行礼。敬吉懒洋洋地打发了他们。其中一个人看着平啓面生,就问:“土御门大人,他是……”
敬吉装作不经意地瞥了平啓一眼:“哦,他是我最近找的仆从。”
“仆,仆从……”小直丁的眼睛落在「主仆」二人牵着的手上。
敬吉扬了扬眉毛,看看一脸迷惑的小直丁,又看看一脸拘谨紧张的平啓,忍不住升起一个恶作剧的念头。他轻轻将平啓拉到身后,挡住门房的视线。优雅地伸出一根手指搁在嘴唇上对他作了个禁言的姿势:“这是我的秘密哦。你能保证不告诉我父亲吧?”他的嘴唇轻吻了一下食指,发出微弱的声音。
平啓看不见敬吉的表情,却能听见他说的话,又紧张又疑惑。而那边的小直丁却似乎恍然大悟地努力点点头,羞红了脸。敬吉大笑着拉着平啓进入了阴阳寮。
转过一个弯,平啓见四周无人,忍不住问敬吉:“敬吉大哥,刚才您为什么要那样说?”
敬吉一愣,以为平啓生气了:“啊,对不起。”
“不要对不起。但难道不是应该越是秘密的事越不应该让别人注意到这是秘密吗?”
“——你是说,我提醒了那个人要保密我带你进来的事?”
“是啊。”
敬吉笑了:“我只是把一个严重的秘密转化成了一个邪恶但无聊的遐思而已。他们不会在真相上穷追猛打,只会在那里拼命幻想一些不存在的东西。”平啓费解的表情让他觉得更有趣了。“人们都有好奇之心,掩藏的真相迟早会被挖掘出来。但如果能让人追着一个虚假的幻像越挖越远,越邪恶越欢乐。那不是很好么?”
他说完这几句云遮雾罩的话后径自往里走去。平啓站在原地,他完全不明白,又不知道该问什么。只听敬吉又说道:“刚才的确对你有几分失礼——不过那只是我个人对这个愚蠢而霸道的世界的恶趣味罢了。你就别再多想了。”
平啓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