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深时见鹿》春酒

10、10

　　在季念的印象里，表妹李瑾妍从来就不服输。

　　李瑾妍长相漂亮，但作为模特，身高却比长相重要得多，季念是知道这一点的，她知道表妹在模特生涯上最大的短板，但是她却没当回事过。
　　毕竟——李瑾妍从来没有抱怨过，至少，在她的面前，李瑾妍永远是她记忆里那个笑容明艳，指着时代广场的大屏幕告诉她，她总有一天会凭着自己的力量登在上面的那个李瑾妍。

　　现实里她却低眉顺目地站在业界知名的宋老师面前，听着那个摄影师指着她鼻子骂骂咧咧，将她贬低得一文不值。

　　季念知道这个人，摄影师宋毅，无论是眼光还是拍摄手法都极其独到，但比起他的摄影作品，他的脾气烂更加广为人知，脾气上来了就口无遮拦百无禁忌，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季念没听两句就听不下去了，她柳眉倒竖，瞥了眼一语不发的李瑾妍，踩着高跟鞋拨开人群走了出去。

　　“喂，你！别给点面子就开染坊，差不多可以闭嘴了吧。”

　　其他人下意识看向了陡然传出不和谐音律的方位。

　　在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她时，季念庆幸自己今天是来带徒弟的，只负责指导和监督，没想亲自上手，这个时候要的就是气势，她如果穿着平时扛摄影机时便于行动的运动服，还怎么凸显气魄？
　　季念将落在肩头的长发漫不经心地拨到了耳后，她朝宋毅一笑，气定神闲地道：“宋老师，我敬仰你是摄影界的前辈，话我不想说得太难听，至少你刚才那些话我就没脸说出口……”

　　女人语气温婉，言辞却极其尖锐刻薄，没一句脏话，却几乎是明摆着说宋毅不要脸了。

　　“你！”宋毅金刚怒目地瞪着她。

　　“我？”她微微挑眉，笑着反问，“我怎么了？不懂礼貌？不知道敬老？但是宋老师徒长年龄，倚老卖老，也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人吧。指导和侮辱人可不是一回事，宋老师这么生气，是因为我说话过分？但你刚才说得可比我过分多了。”
　　“何况，你知道她是谁吗？就敢这么骂人？问候我们全家，也不看看我们全家都是谁！”

　　她面无表情地扔下这句话后，季念工作室的人不免露出了得意和幸灾乐祸的表情，他们的这个女老板啊，财大气粗又漂亮，最重要的是——护短。惹了她的人还全身而退的，一个都没。

　　宋毅被季念嚣张的气焰唬住了，他下意识地问了句：“是谁？”
　　还能有谁？这不就一小模特吗？他本来看中的也不是这笨手笨脚的十八线模特，原定的模特在拍摄前意外扭伤了脚，这才让公司把她推了上来。
　　平心而论这小模特儿拍得也不算很差，就是总有不如意的地方，加上原定人选不是她，宋毅不免在心头比较，加上天气炎热，他越看越气，这才大动干戈。

　　在宋毅询问的声音落下后，季念工作室的两个捧角马上跳了出来，在季念旁边一左一右的站着，一唱一和着“你问我们老板是谁”“啧啧，我光听说宋先生您脾气不行，没想到眼睛也不好使啊，季念工作室这么大几个字你没看见”，就差拉条横幅上面写【S市龙头企业季氏集团千金莅临】几个大字了。
　　季念捂着眼睛没脸看，她都想叫保安把这两个“唱戏”的拖出去了，刚才气势全没了好吗！？她觉得自己仿佛从冰冷肃杀的战争片一秒跑到了喜剧片场。

　　“你们两个……”别闹了。
　　季念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李瑾妍冷不丁地爆发出了声音：“够了！”

　　“宋老先生，对不起，是我没表现好。”李瑾妍走上前，她乖顺地朝宋毅低头欠身，拉过季念朝旁走去，“你跟我来一下。”

　　宋毅被怼得一阵懵，直到季念走得老远才反应过来，隔得远远的，季念都听到宋毅陡然迸发的怒火，像是火山爆发海啸排浪，伴随着一阵稀里哗啦东西摔碎的声音，还有工作人员们的惊呼劝阻，李瑾妍回过身质问：“你满意了？”

　　季念只觉得莫名其妙，她下意识要反驳，对上李瑾妍红红的眼眶噎了下没说话。

　　“闹成这样你满意了季念？”李瑾妍又问了一遍。
　　“你什么意思？”季念蹙起黛眉，“什么叫我要闹？李瑾妍——”她顿了下，把习惯性的讽刺话语咽了回去，平静地说：“我是在帮你，他刚才那么骂你你没听见？”

　　“我不需要你帮忙！不是谁都和你一样的季念，”李瑾妍脱口而出，季念神色冷了下去，李瑾妍闭了闭眼，那句“对不起”在唇齿间踟蹰纠结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她解释道，“当模特是我的梦想，我还有很多不足，需要人的指导，我没有将季氏集团的背景说出去，也是这个原因，今天我可以靠季家压人一头，未来呢？”

　　“我不可能永远靠季家，用身份压着人，仗势欺人的后果就是以后无人敢管，无人会管我，我在表演上永远不可能有长进你明白吗？”
　　“……”

　　李瑾妍看着无表情的季念，她抿紧唇将脸别开：“你喜欢靠着季家是你的事，但我不喜欢，你以后别管我了。”

　　“……我也没想管你。”季念反驳着，她停了停，思考了一会儿又说，“你说得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不觉得靠家里有什么不好的，能让我们少走两步，为什么非得多走九十八步？又不是苦行僧。”

　　李瑾妍一副头疼的样子，她瞥向季念，微微张口，终究是没有把辩驳的话说出口。
　　所以她才一直懒得理季念——这个人自以为是的毛病，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除非季家垮了，她当不了季氏千金，才有可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吧？
　　当然，李瑾妍也就是想想而已，季氏垮了对她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家大业大的季家也不可能一朝倾覆。

　　“不过，”接着刚才的话，季念话锋一转，清醒地道，“不拿季家说事，那个宋毅也没有骂你家人的理由。”
　　李瑾妍一愣，季念扔下句“我回去了，还有资料要拍”就走了，她回去的时候，堵门口的宋毅等人早就走了，摄像设备也都带走了，只留了个支架在那儿。

　　季念想象得出宋毅大发雷霆地离开后摄影组去追的场景，工作室的助理瞧见了她迎上来：“季姐，你终于回来了，你手机拉屋里响好久了。”
　　她说着“谢谢”扫了眼手机屏幕回拨了过去，是妈妈打来的电话。

　　“妈，你怎么——”她刚打过去，话还没说完，就被季母抢过了话头。
　　季念的母亲惊慌失措地道：“季念，你快到京玉轩来！就上次吃饭的那家餐厅，你哥和汪律打起来了！你和那混小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脑子一嗡，差点没反应过来。

　　什、你说……什么？
　　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