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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逆时针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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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珈蓝过了十七岁后,只要有许愿的机会,她只求一件——回到他仍在的那一天——永远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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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束了闹腾的二十五岁庆生会,喝得醉醺醺的珈蓝一路骂骂咧咧地往家走,就在刚才的出租车上,她和最近关系闹得很僵的男朋友正式分手。
      其实一点也不在乎——至今为止交往过不记得多少个男人了,总是以莫名其妙的方式分手——她觉得自己潜意识里一点也不在乎,不然这么多段感情中多少也会去争取一下,但实际上,她一点也没有爱上其中任何一个人的自觉。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忘不了谷系晨,她十六岁时的初恋。

      所以她在刚才吹灭蛋糕上插的蜡烛时,才会那么痴心念念地许下从不曾改变的愿望:如果这世上真有全知全能的神,请您让我回到他还在的那一天——回到他还活着的那一天——如果可以的话,我,我一定……
      和他好好说话,不跟他吵架,用尽全力挽留他,对他说喜欢说到他腻烦为止。

      “谷系晨……”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一点也不陌生,“谷系晨,你这个大白痴。”她东歪西倒地蹭着墙壁从电梯里走出来,摸黑进了冷清的单人公寓房,也不开灯,穿着高跟鞋磕磕绊绊地摔倒了,在地板上躺了一阵后,她边呢喃自语地叫着“谷系晨”的名字边爬起来,踢掉鞋子,走向阳台。

      直到她躺倒在冰冷的露天躺椅上,才发现今晚的星空格外璀璨,密织如河,从天幕垂落下来,好像极光天降,像是一个什么奇迹都会发生的夜。

      如果有奇迹,我只有一个愿望——

      珈蓝迷迷糊糊地合上眼,夜风幽冷,她的双颊却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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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暖和啊,浑身懒洋洋的,现在大约几点?好像还早……昨晚上我设置闹铃了吗?珈蓝在被窝里舒服地蹭了蹭枕头,慵懒地想,算了,迟到就迟到,谁在乎啊,请个病假好了。

      “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哇!”随着一声怒喝,珈蓝感觉自己整个人和被子一起被带上转了个个儿,冷气好像一头发疯的犀牛般猛地撞上了她。

      “好冷!”她一个激灵翻身弹起,发觉自己身体异常轻盈,头脑被冷风一吹格外清晰,完全没有过去宿醉的恶心犯懵感,抬眼一看,妈妈正把校服扔向自己。
      “粥都要冷了。赶紧地起来刷牙洗脸。”她见珈蓝已经坐了起来,便忙忙叨叨地出了卧室。

      咦?咦?咦?觉得哪里不对劲的珈蓝冷静了一下后,脱掉了睡衣开始穿校服,跳到镜子前打量了自己一番,是十七岁的模样,青春洋溢得不需要任何高档化妆品和费尽心力的保养。

      又听到妈妈在外头催自己,她慌张跑出门,嘴里道:“来了来了别催!”心里想,对哦,我要去上学,不能迟到。来到客厅后转身看一眼挂历:2004年10月15日,被红笔圈了起来,写着“月考”。
      “昨晚上没见你复习,才十点就倒头睡了。”正在餐桌夹着一块饼就粥吃的爸爸,严肃地看向她问,“很有把握吗?”
      “呃啊哈哈,还行吧,反正考来考去也就那些嘛。”珈蓝抓抓头发,敷衍过去。因为不想被爸爸说教,她匆匆吃完早餐,就把书包甩到背上出了门。

      4
      我不是已经上班了吗?我二十五岁了啊!昨晚上喝的红酒好像现在还在嘴边,切的那个丑不拉几的蛋糕扔在了前台那谁的脸上也还记得,还有那场倒霉催的分手戏——
      搞什么!珈蓝停下脚步,盯着眼下脚边一方积水想,是谁在整我?可是——这分明就是十七岁的我啊!她看着那个曾经很熟悉后来逐渐模糊了记忆的水中倒影。嘿,瞧这小脸,其实我年轻时还挺能入眼的,她禁不住欣赏了一会儿。

      “草包,你发什么呆呢!”

      后脑勺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珈蓝受惊地转过身,张大了瞳孔。

      “你在看什么?”和她穿着同样校服的男生好奇地探过身子来一看,“这脏水里除了你的影子还有啥?在检查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说完,他认真地端着下巴端详起她来,“嗯,除了傻气,没别的,放心吧。”
      “谷、谷、谷……”珈蓝瞪目结舌地抬手指着他,“谷系晨,你、你……”
      “能不能把舌头捋直了说话,你噎着了?”
      “你不是死了吗?”

      身形修长结实的谷系晨眨了眨他那双藏着瞳仁好似琥珀的眼睛,抬手将修剪得很短的刘海无意识地往额头上捋了捋后,才莫名其妙又好气好笑地说:“你才死了。睡傻了吧,今天也没把智商装进脑子里的笨蛋。”

      5
      珈蓝和谷系晨决定交往是在一个夏天,当时他们刚结束体育课,谷系晨坐在兵乓球球桌上眯着眼用双手扯着短袖衣的下摆,一上一下地让风贴着肚子灌上胸口去,珈蓝正在一边喝汽水。
      “哎,给我喝一口吧?”他冲着珈蓝的汽水蠕了蠕喉结。
      “凭什么啊,我又不是你女朋友。”她冲他努努嘴,“自己买去。”
      “那,你做我女朋友吧?”
      “哈?”珈蓝转过脸看他,远处的人声忽远忽近,耳朵里被扰人的知了叫声充斥的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明白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可能天太热了,她懵懂地点点头说,“好啊。”
      “那行了。”谷系晨伸手过来拿走了她的汽水罐子,然后仰起脖子,把嘴唇贴上了饮水口,咕咚咕咚地咽了好几大口后,舒服地长出口气,冲她咧嘴一笑。
      她有点懵,完全没搞清楚状况,她想质问他:“你怎么贴嘴喝啊!”——这是间接接吻知道不知道!又想问他:“你刚才的话是开玩笑吗?”——这种话不能拿来开玩笑你知道不知道!
      但她都没能说出口。

      没办法啊。他不知道,他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暗恋对象。

      现在,如果他是认真的,那他就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初恋对象。

      6
      可是那之后虽然他跟自己的关系好像变得愈发亲密了,却从来没有从他嘴里确认过我们之间的关系!珈蓝犹疑地盯着正走在她身边的谷系晨想,如果现在是在做梦,那我问一下没有关系吧?再不问的话,他就要死了呀——
      想到这里,她突然停下脚步,满面忧郁地低下头。这个梦好真实,她能感到自己的眼眶里有液体挠得她痒痒的。

      “干嘛啊?又怎么了?”谷系晨也停下来,隔着一人的距离转身看她的同时,把胳膊下夹着的篮球惯性地拍向地面,弹到腰的位置又一手抱住,然后又拍起来,但他的双眼一直停留在她脸上,“想起作业忘带了?”
      珈蓝抬起雾水迷蒙的眼睛,看他站在两边住宅伫立相夹的街道上,穿巷而过的风一直在企图吹起他顽固的刘海,天这么冷,他还是挽起了一双袖子,裸露的小麦色皮肤上好像有一缕缕温热气流在蒸腾着。
      她知道他一年四季都体温滚烫,因为她只要靠近他,就觉得自己好像泡在了温泉里。

      他散发着朝气蓬勃的生命力地站在这里,珈蓝一时间想象不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比他更充满活力。好真实。她咬了咬嘴唇,即使是在梦里,但他此刻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她要问他:“喂,你喜欢我吗?”
      “哈?”谷系晨一怔,没能接住球,身体反应迅捷地跨出两步,重新把球揽回大手掌里,他才侧开眼别扭地哼了一声,“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珈蓝吼完,把书包恶狠狠砸向他,擦过他身边头也不回地朝前跑去。

      “哎!你怎么——”谷系晨本想发火,却突然见到一太硕大无朋的卡车冲过来,他慌忙抢上两大步,一把拉住珈蓝喝她,“当心!你想死啊!”
      见她双眼直愣愣望着斜前方,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刚才差点被车撞到的事,谷系晨“喂喂”叫了她几声,“你吓傻了?”然后又抬眼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那边有一个骑单车的学生和手中菜洒了一地的老人正在吵架。

      “那小子好像是我们学校的吧,他撞到那位大爷了吗?我去看看。”
      谷系晨边说着边迈步过去的同时,珈蓝终于像是如梦初醒般猛地回过神来,冲他大叫:“谷系晨!”

      “干嘛?马上就回来啦。”他有些奇怪地望一眼她后,径直走过去向那个学生了解情况。

      一模一样。珈蓝浑身僵硬冰冷地注视着谷系晨高大背影,她的双手死命抠着上衣下摆,指尖透过厚实的衣料深深陷入肉里,却不觉得自己被自己掐得生疼,她想保持清醒。因为她现在看到的一幕幕景象,经历的所有细节——头顶上方传来居民楼中阿姨呼喝孩子起床的叫声,空气里飘来杀虫剂的腥臊气味,街角猛然转弯的卡车,对面骑车撞到老人的学生——和谷系晨今天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她想起来了——
      一模一样,是过去曾发生过的往事在重演。

      这是梦境中的回忆剧场,还是时光倒流?

      如果一切悉数还原,那么,谷系晨将会在明天死去。

      7
      “你干嘛一直臭着脸?早饭没吃饱吗?”在学校里,谷系晨在课间时间来找珈蓝聊天总是碰壁,平时对他相当热情的她,今天一直冷着张脸,而且似乎在有意无意地躲着他。谷系晨终于忍不住把她堵在教室后面的墙角,两只手一左一右撑在墙面把她笼起来问,“我招你惹你了?”
      珈蓝默默瞪他。
      “你不说话是吧,好,那你听我说。”

      “我不要。”珈蓝双手抬起来捂住耳朵,“我不听。”
      “唉,你吃错药了?草包。”他平时老叫她“草包”。
      “你才吃错药了,别‘草包’‘草包’地叫,土死了!现在都没人说这个词了。”——她想了想,的确在她二十五岁时是很少听人说了——便更理直气壮起来,“现在都管人叫SB了。”
      “哈?什么意思?”
      “不告诉你。”

      “爱说不说,反正我可继续说了——”谷系晨双手按住她的双手往下压,却并不太使力,他只是皱着眉做出非常生气的样子压低嗓音说,“许珈蓝——你把手放下来。别闹了!”
      “呸!”
      “我就是想告诉你,今晚上我要跟球队去……”
      “去郊区集训!”
      “咦?”
      “三天两夜对不对!”
      “咦?”谷系晨惊讶地睁大了眼。

      “我都说了我不听,我都叫你别跟我说话了,我以为——”珈蓝的情绪突然波动起来,她激动地说,“我以为你不说,事情就可以得到改变——”
      “哎,你在生气吗?”谷系晨垂下双手,有些无措地看着她涨红的脸。
      “我不准你去!”
      “为什么?”他先是一怔,然后立即表态,“不行,我必须去。”
      “说好了要帮我过生日不是吗!”

      知道珈蓝在为什么闹别扭后,谷系晨稍稍松了一口气,身为校篮球队主将的他有些为难地说:“等我回来可以补过啊,但是、可是,集训是为了很重要的练习赛,事关今年的省际联赛……”
      她打断他:“反正我不让你去。”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谷系晨抬起手重重地拍了一下珈蓝肩膀后边的墙壁,他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和突如其来的愤慨,原本想得好好地跟她打声招呼,安安心心去集训,没料到她会这么抵触,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

      “如果你非要去,我、我就——”——就和你分手。说不出口,因为一点也不想,珈蓝一点也不想和谷系晨分手。她语塞了半秒才继续威胁他,“一整年不跟你讲话!”
      “你有病。”
      “你神经病!”原本一直小声交谈的珈蓝突然不能抑制地拔高了声调,大声冲他吼道,“你会死的,大白痴,大SB,我就是不让你去!”
      教室里的大家立刻齐刷刷地把视线投过来,使得俩人之间陷入一阵尴尬得沉默。

      “小俩口吵架了?”他们的朋友似乎为了缓和气氛,远远抛过来一句玩笑话。
      “去!”谷系晨朝对方斜睨一眼,不再跟珈蓝纠缠,而是转身甩下一句“随便你吧。”走人。

      又是这样!

      珈蓝负气地盯着他的背影想到过去的情景:原本嬉笑打闹着,谷系晨突然说要去参加集训,不能陪珈蓝过生日,她一时不满挖苦讽刺了他几句,他也不让着她,反而比她更生气地回嘴,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来,最后不欢而散。

      然后,第二天夜里谷系晨就意外身亡。

      她和他的最后回忆,就是互不相让地吵架。

      8
      躺在被窝里,却不可能睡着的珈蓝辗转反侧,她想着谷系晨此刻已经跟着球队和教练去了郊区,奔赴在死亡之路上,她就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把他打晕?为什么不极尽所能地留下他?结果——结果一切都没变。自己还是这么幼稚——
      一点也没变,一点进步也没有。自己还是这么没用。

      想说的话总是说不出口,说出来的话总是和想说的相反。

      还以为,只要时光倒流一切重演,一定会有所改变。

      她脸上痒痒的,抬手一摸是眼泪,她想起来得知谷系晨去世的消息时那种天崩地裂感,虽然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她还是记忆犹新,她忘记自己当时哭了多久,但她记得的,心脏“轰”地一声大敞开来,一道锥形的尖锐冰柱满满当当猛地刺进来,填满了整个胸腔的感觉,她还记得。

      还以为,谷系晨重新站在自己面前,她会一声声不断地叫他的名字,告诉他,我喜欢你。超级喜欢你。

      无论这里是不是梦境,要重新经历一次吗?谷系晨的消失,和自己的痛苦——怎么可以!——珈蓝弹坐起来,擦干了眼泪。她把书包清空,装上一些必备的简单行李,穿上外出服呆坐在地板上等天空泛起鱼肚白,她要趁爸爸妈妈起床前溜出门去,她要去找他!

      现在的自己已经不一样了。她认为,已经失去过他一次的——现在的她——已经有足够的坚强、足够的勇气,足够到能穿越时空把他留下来,好好地同他说话,不使小性子,老老实实地,对他说喜欢说到他腻烦为止。

      9
      坐上开往郊区的长途巴士,珈蓝才开始发手机短信给谷系晨:喂,把你所在地址告诉我。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她又发一条:快点啦!我已经在车上了,我可不是来旅游的。结果还是没回应,她生气地拨打过去,半天没人接听,重拨一次也是直到自动断开也没人接。
      珈蓝生气了,打下长长的一条短信:你怎么不接我电话?你在躲我?就这么讨厌我了!快告诉我你在哪里,白痴,笨蛋,猪,神经病,我TM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晚上就会死掉!胸口被人捅一刀子流好多血死掉——
      输入到这里,她停下手指的动作,盯着屏幕发呆,死掉?她想,好不真实。

      在谷系晨死去了好久之后,她都觉得好不真实。他肯定还活着,她认为,只是他没有活在自己的视野里了而已,但他一定还活着,在隔壁的城市,或者在更远的城市。

      其实,他死掉的事情,只是梦吧?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恶梦而已。珈蓝把输入的文字一格格删掉,她在出门前的确告诫过自己无数次了,要好好地跟他说话。

      喂,接我电话啦,我来找你玩,见你一面就走,不妨碍你训练嘛,看到短信记得回复我。

      把这一条短信发过去后,珈蓝双手紧紧握住手机合上了眼,她一整夜没睡,但现在也不准备睡,她要强撑着睡意去见他,活生生的谷系晨,会笑会生气坏叫她“草包”的那个急脾气的大白痴。
      她怕自己睡着了,一觉醒来,又变回了二十五岁,变回了那个失去了谷系晨,住在单身公寓里,拒绝所有好意,冷漠又孤傲的自己,在每一个夜晚后悔,为什么没有逼迫谷系晨对自己说喜欢。

      10
      找到谷系晨他们集训的场馆已经将近午夜,因为谷系晨一直没有接电话也不回短信,还好珈蓝想到通过朋友几经折腾得到了他篮球队队友的电话,问清楚了地址。

      “请问谷系晨在吗?”她跑到体育馆附近的宿舍楼下,拉住一个穿着队服的男生急切地大声发问。
      “欸,你,是他女朋友吗?”比珈蓝看起来要年长一点的对方问过这句话后,却自顾自地笑起来,“真是一模一样。”
      “什么?”
      “他有事没事就会提到他女朋友,动不动就说‘你这样可不行要是珈蓝看见她肯定大呼小叫’‘嘿!把瓶子捡起来,你就是珈蓝说的那种无意识环境破坏者知道吗’……珈蓝说、珈蓝说的,我们都快被他烦死了。”他模仿谷系晨的举止说话完了以后,上下打量了一番珈蓝,全然憋不住笑意地“扑哧扑哧”继续说,“你就和他描述得一模一样,像只炸毛的兔子。”
      珈蓝红了脸,有些气鼓鼓地又有些藏不住的甜蜜,他可从来没对我正面承认过我是他的女朋友!她心里想着,嘴上说道:“他一定没少说我坏话!”

      “你们最近吵架了吧?他好像为这个很烦恼。所以他去那边了。”学长指向珈蓝斜前方,那是一条通往邻县的小路。

      11
      那边的小县城特产一种由各色烘干的花朵编织而成的花冠,谷系晨说要去买来送给女朋友当生日礼物。听了学长的这番话后,珈蓝立刻上路寻他,但因为没能联系上他的手机,也只能漫无目标地走一步停一步地四下搜索熟悉的身影。

      夜色渐暗,珈蓝每向前走一步就觉得心跳又快了半分,她强迫自己忆起不愿再回望的往事,根据报纸上的报导和同学间的传言:谷系晨是在联接城市与县城之间的不知名小道上疑似遭遇抢劫,被歹徒一刀扎在心脏当场毙命。
      谷系晨没事吧?现在……应该……一定要没事啊。那个白痴!珈蓝紧走几步,却见身边左右是一望无际的花海,各种色彩犹如海浪此起彼伏,她无心欣赏,在昏暗光线里辨别前方景象,目力所及是连绵的山峦,错综密布的树木遮挡了她前方的视野。

      随着夜幕落下的还有珈蓝的心脏,沉甸甸的,好像快落到脚底了。她再也抵挡不住无形进逼的窒息感,终于不能克制地朝着旷野大叫起来:“谷系晨——谷系晨——你这个大蠢货,你还活着吗?你死在哪里了?你要活着啊——我还有话要说,还有话要问——谷系晨,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你说出来会死啊,我告诉你,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就算你脾气烂透了,就算你死了,就算你从来不哄我,我想要一辈子都做你的女朋友,我要做你的老婆!”
      珈蓝使出全力喊完以上的话后,她站在原地喘了会气,又继续朝前走去边拖长着音呼唤:“谷系晨——谷系晨——白痴?笨蛋——臭神经病——”
      直到她被一棵大树旁的身影吓了一跳才住了嘴,“哇!”先是惨叫,然后是大叫,“谷、系、晨!你站这里装鬼啊,听到我一直在叫你怎么不出声滚出来,老娘嗓子都哑了!”

      敞开的拉链外套下还穿着整身队服的谷系晨从树后磨磨蹭蹭地走出来,视线心虚地飘来扫去就是不敢停留在珈蓝的脸上,闷闷地低语答道:“我要怎么出来啊……”
      这才意识到自己那段傻气冲天的表白被他听了干净,珈蓝立即咬住了嘴唇,身体僵直了一瞬间后发出干笑。

      12
      珈蓝步履拖拖拉拉地走在前,有着一双大长腿的谷系晨闷不吭声地跟在后,俩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沉默前行。

      “喂,”珈蓝并不回头地冲身后叫道,“打你电话干嘛不接?”
      好不容易等到她先开口说话,如获大赦的谷系晨立即解释道:“因为整天都在打球,放在口袋里怕掉了,就留在宿舍里没带。”
      “哦。”

      等了一阵,耳朵里只有静谧的夜之声和他们的脚步声,谷系晨受不了了,他怕自己越来越鼓噪的心跳被她听见,慌张找了个话题说:“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问的。”
      珈蓝突然停下脚步,使得谷系晨差点刹不住步伐要撞上她。
      “你——”他摆着双手倒退了两步,却满心留念在刚才那一瞬之间碰到她身体时那软软温温的触感,还有点点淡淡的香气。

      “拿来啊,”珈蓝冲他摊开手说,“你去给我买了个什么花冠做礼物不是吗?”
      她见他双手空空,也没有背包,故意使坏。
      “我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收工了。”谷系晨有些局促地把右手插进口袋,正待珈蓝露出坏笑要嘲笑他时,又把手抽出来摊开,掌心里躺着一枚用干花编织的小戒指,他有些羞涩地说,“但我给你做了这个。”
      不等珈蓝反应,他已经将戒指戴在了她的手指上。

      “我以后……等我挣钱了……”他的眼神起初想逃跑,但半瞬后又回来固执地盯着珈蓝的脸,一本正经却又有些吞吞吐吐地说,“给你买个最好的戒指,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完全没料到这个木头人也会有如此浪漫举动,珈蓝怔怔地望着无名指上有些松动、编织手法相当笨拙的一个小花环,她一时百感交集很想道声谢却又脱口而出:“我不要你死。”
      这次谷系晨却没有再取笑她也没有不耐烦,他轻声说:“我不会死,我在这里。”
      “好,这可是你答应我的。还有,我问你,我是你的——”
      “女朋友。”谷系晨伸手想要拥抱她,却最终只是羞怯地滑落下去牵起了她的手,“许珈蓝是我的女朋友。”他重复道。

      到这里就完美了,圆满得像是一场美梦。
      珈蓝鼓起勇气抬高了下巴,想在从梦中醒转前,再贪心地向谷系晨索取一个吻,可是一声尖利的女声惨叫划破了她才刚刚弥合了旧伤的心口,循声望去有个面目凶狠的男人一手持着刀、一手抓着一个女士提包朝他们的方向疾奔过来。

      或许是珈蓝的介入打破了事件发生的时间点,使得被抢劫的受害人从谷系晨变成了其他人,但似乎命运被强大的不可抗力所撰写——即使珈蓝反应及时地抢在了他身前,但一切发生得太快——谷系晨的腹部还是被捅上了一刀。
      运动神经发达的他把珈蓝推到了一边,甚至和歹徒搏斗了一阵,直到对方慌乱逃窜后,他才发现衣服上全是血,大半截刀柄从艳红血泊里露出来。

      “珈蓝……”他神色茫然地望向她叫她的名字,似乎并不清楚眼前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啊、啊——没事!没有事!”强作镇定的珈蓝立刻大声地对他说话,并迅速掏出手机来边打急救电话边安抚他,“你不会有事!别站着,快躺下,不要去动那把刀——”——我好歹也是二十五岁的女人!这点小事我应付得来,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留住他!她在心底为自己打气,手却不能自己地哆嗦,不想让谷系晨紧张而强忍的泪水全数涌了出来。

      谷系晨的身体摇了摇,然后蹲下来,他低头想检查自己的伤势但又不知该怎么做,等他再抬眼看,他惊恐地叫起来——“珈蓝!”——她的身体正被凭空出现的白色浓雾笼罩,似乎正在渐渐消失。
      “他们马上就来,马上!”挂了电话,珈蓝蹲下来,双手抓进了谷系晨的胳膊,并没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异样,她哭着以极快的语速恳求道,“拜托你,一定、一定要活下去好吗,我会等你,我只要你,从现在,到未来,我——”
      “我不会死!”谷系晨猛然抓紧了她的手,以好像宣誓般的语气接话道:“我想要你一辈子做我的女朋友,做我的老婆。”

      13
      “谷系晨!”珈蓝哭着从梦中惊醒,环顾四周,眼下是她熟悉的单身公寓的阳台,夜空之中有泼洒了整片暗紫夜幕的星光,她不住擦着满脸的泪,嘴里情不自禁地呢喃,“谷系晨——谷系晨……”

      “在呢!在呢!怎么了?”一把成熟的男音从室内传来。

      珈蓝回转身,就看到了五官已生得愈加棱角分明的谷系晨,他浑身湿乎乎地从浴室里跑出来,全身上下只匆忙裹了一条浴巾,裸露的胸膛下是结实的腹肌,有一道陈旧疤触目惊心地盘桓其上。

      “你又在阳台睡着了,当心着凉!哎?你哭了?”谷系晨蹲下身,替珈蓝整了整她身上披着的大披肩,关心地问,“是公司里有什么让你烦心的事吗?你告诉我。”
      “你……”珈蓝的眼泪半淌半挂地留在脸上,震惊又犹疑地以双眼一寸寸扫描他的脸,直到视线停驻在他腹部的伤疤,才又结结巴巴地问,“你没事吗?”

      “我没事啊。”谷系晨见她凝视自己的旧伤,以为她回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夜晚,便伸手搂抱着她轻声哄,“我什么事也没有,好着呢。别怕。进屋里去吧,等我们买了大房子,我一定要在阳台上放一张暖哄哄的大床,随你怎么打盹。”

      即使已经真切地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递而来的体温,但珈蓝还是不能确认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她用尽全力抱紧了他,哽咽着说:“我做了一个没有你的恶梦,很长很长,很真,又很假。”
      “唉,大草包,我在这里,我活着哟。”谷系晨轻拍着她的后背,似乎长久以来已经习惯了她的情绪波澜起伏,像是在哄孩子般轻声细语,“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我都在。”

      当他动作自然娴熟地亲吻她的手背时,珈蓝看见自己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花朵模样的钻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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