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妃子笑 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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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郊，浴肆内。
年过不惑的粗壮男人肩上搭着条浴巾，手上熟练地按压穴道，揉捏肌理的力道看着就让人牙酸。
“小公子，身量不错，怎么年纪轻轻就一身伤啊？”
被称作小公子的男人闻言哼笑一声，答非所问：“不小啦，二十有八了。”
“呸！”搓澡汉子道，“比俺小一轮呢！”
“和您怎么能比啊。”年轻男人语调轻巧，吐字清晰，仿佛多使一分力都嫌累，“您问我这身伤哪儿来的？呵呵，小时候造孽造的呗！”
“腰上这条疤看着很深啊，你这是被斧子劈了吗？”
“不爱背书，被亲爹用鞭子抽的。”
汉子嘴角一抽，此时手法刚好进行到下半身，遂锲而不舍道，“小腿上这个呢？也怪骇人。”
男人想了想：“爬树摘杏子，没站稳，摔下来被树杈子刮的。”
“哈哈哈！”汉子大笑，竖起拇指：“有水准！”
“那心口的呢？”他又冷不丁问。
“……”周子舒茫然般愣了会儿，摇头笑道，“您可别唬我，身上哪里有伤，我自己会不知道吗？”
汉子却老神在在：“你才是别唬我，要我看，你心口这个，伤得最深。”
时间回到昨夜亥时。
客栈的木桌一片凌乱，衣裳纸笔散落一地，一张破碎的仿真面皮被丢在几案上，清瘦男人掐着眉心一屁股陷在了藤椅里。
良久，周子舒睁开眼，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想了想又加了把茶叶，双手捧着杯子重新坐下。
过了会儿凑到唇边喝了一口，不小心被呛了一下，虎口蹭到了新冒出的胡渣。他用指腹摸着自己的脸，又发起了呆。
水池边，周子舒刮完胡子，望着水里的倒影出神。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可惜——自己最终也没能用现在这张脸骂那人一句“不要脸”。
用力闭了闭眼，他转身猛地拉开盥洗室的门扉，入眼是一堵灰突突的墙和几张蜘蛛网。没有霞光，更没有人声。
周子舒大笑两声，掬水洗干净手，转身回屋。路过门槛时险些被绊倒，还好及时伸手扶住了墙，却沾了一手的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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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浴肆出来，周大人难得体会了一把发肤“神清气爽”的滋味，这跟用内力排解不同，是实打实地揉筋挫骨，好不爽快。
莫名地，脑海里仍然回荡着刚才跟搓澡汉子的对话。
叔……
嗯？
你说，我这伤还能医吗？
哪个啊？你身上这么多伤呢。
沉默不语。
哈，现在终于承认了？承认了就能医啊。
汉子伸手用力戳着周子舒胸口：讳疾忌医，最适合你们这种假清高！周子舒疼得龇牙咧嘴。
听老夫一句劝，只要这边的伤好了，全身的就都不是事儿。
周子舒翻身要拿酒喝，被骂不许乱动，身上扎着针呢！想死早点说啊，我刚给你弄完就找死，想坏我招牌吗？
……
唉，你手上缠的什么玩意儿？小情儿送的？汉子话很多，不知是碰上了投缘的还是自己也是个有故事的人，突突个说不停。
一个恶鬼手里抢的。周子舒闭上眼。
恶鬼会戴这个？别开玩笑了。
嗯……是不戴。可不戴不说明不能有啊。
好吧，说不过你。
“哇！放榜了放榜了！”
“快帮我看看，今年，今年中了有是没有啊？”
“唉唉唉，别搡我，名次又跑不了！”
不知不觉晃荡到了南院东墙边，原来今日正是进士放榜日，想必是几家欢喜几家忧。
周子舒驻足看了会儿攒动的人群，果然，有得了志拍着同伴大笑的，也有甩袖子骂娘的，更有哭天抢地又哭又笑、让人看不出结果的……
人世间的大喜大悲比这激烈的多了去了，但这一刻，还是忍不住被他们感染。
刚要抬步离去，余光瞥到一抹倩影，定睛一看，一名豆蔻女儿拽着裙摆滴滴嗒嗒地跑到了一个年轻小生跟前，打着手势快速比划着什么。
小生连忙握住那双玉手，温柔地看着女孩儿，轻轻点了下头。
一时间山花烂漫，二人光天化日之下抱作一团，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竟还鼓起了掌。
周子舒：……
周大人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
不该在这里的周子舒继续沿着街溜达，晨风徐徐，他微微扬起下颌，好像自从摘了那二皮脸，空气都清爽了不少。
“郎君，文清馆今晚的花火会，可有意来赏脸？”
身侧装点着鲜花的小亭里，一位秀美女子手执方帕，言笑晏晏地看着面前的清俊公子：“届时瓜果小点一应俱全，若是能有幸收获一段姻缘……也尚未可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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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舒盯着面前的果盘和琳琅满目的吃食发呆。
他最近越来越难以集中精神了，毒素终究会侵袭人的四肢百骸，包括神识。
他连自己都道不清，怎么就接下了那块代表请柬的方帕，怎么就坦然地把解毒一事抛在脑后，怎么就声色犬马、纸醉金迷了……
说不知道也不尽然，至少目前他有九成把握——自己中的是“情蛊”的一种。
这也有劳姓温的前两日在耳边逼逼叨叨，上至三皇五帝，下至草虫游鱼，其中不乏巫医谷的各种精怪奇毒。
情蛊之毒，一发牵两命。自古有男人看上了哪家的娘子，就去请来蛊婆，在家门前布阵下蛊。
再挑一个特殊的日子，数着数引那女子踏过门前蛊阵，就算完成。
七日内，女子就会爱上那个男人。如果没人道破这一切，她将永日被蒙在鼓里。
蒙在一场有心编织的爱欲里。
可恨……但有效。
然而，爱、欲可以分割。
“妃子笑”没有保留情蛊的全部特点，它发作起来虽比普通情蛊凶险百倍，但解法颇多，其中，属“博人一笑”最浪漫也最彻底，然而最粗暴且最快速的也不是没有，那便是——逞欲即可。
换句话说，不用“爱上”，“上”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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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什么上！”如刀的折扇飞出，生生削去了小鬼半个脑袋。
上位的男人眼眸猩红，神似恶鬼，发丝糊上脸又被狠狠往后一捋，露出下颌骨至脖颈锋利的弧度。
“死生地”里的万物大气不敢喘。
“仗着自己是死物就可以不听活人的话了？！”男人尾音带笑，脸上却没半分笑模样，“生死有别……得道靠天，阿鼻地狱中来的恶灵还妄想飞升？知不知道你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再在底下呆千百年都无法企及的奢望？！”
“请谷主恕罪！”
“当初是谁把你们带上来的！”
“是谷主您……”
“可是谷主，如今食魇鬼已死，人世间的诸多贪嗔痴不得消解，阴阳稳态已不再……”
“我会不明白？！”
“谷主……”又一个小鬼铁着头皮站了出来，深深俯首：“还有一法，可以不打开'死生门'的同时，镇守住这些欲念。”
“需要您亲自出马。”
温客行负手转过身，眼中红潮未退，唇色似血，腰带把身段勒出凛冽的气场，满身戾气被一席黑衣死死压着。他微微张口，声音却已不再盛气凌人，“说。”
“需要您……入人世，寻一人，”小鬼把嘴巴闭了又张，豁出去了：“亵其身，渎其心……”
“永生永世、永远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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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好听。”周子舒嗤笑一声，摇了摇喝干的酒壶，识眼色的龟公立马接过去重新灌满。
“您别不信啊，今天请来的呀，可都是一等一的姿色！哪怕是遥遥望上一眼，都叫人神魂颠倒半个时辰呢。”
“那是你没见识，想当年我……什么美人没见过啊。”周子舒醉了，他自觉可笑，这个往日从不允许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好像做起来也没那么难。
“开始了！开始了！”
只听抚尺清脆的一响，环绕厅堂的靡靡乐声猝然止歇，紧接着，最中央那一直充当幕布的帷幔徐徐拉开。
影影绰绰间，赫然是十七八位玲珑身段的美娇娘，惹得在场的口哨声阵阵。
周子舒靠着背后软枕，毫无架子地跟着鼓掌，心中催眠般念叨着：这便是俗世，我本是俗人……
恍惚间，余光瞥到一抹红衣，只当是另一批“一等一”来了。孰料近了看才发现，那根本不可能是女人家的身形！
周子舒莫名地心间巨颤，已然分不清是毒发反应，还是本能欲望在拉扯。
看着他，看着他，去找他………
红衣男子正巧如有所感地转过头，就这样全盘接收了周子舒的视线。
周子舒清楚地看到他猛地一震。
最先软化的是眼神，嘴角随之缓缓勾起一个弧度，熟悉而又惊心动魄地，脑海间霎时只剩下一个声音——
他披着绯色，正向我走来。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妃子笑 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