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妃子笑 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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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风大，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影影绰绰地映着混浊火光，森怪而阴冷。
“周公子，周公子？……阿絮？”男人把昏睡的人揽靠在怀里，用手轻拍着对方脸颊，可始终不见反应，力道不自觉加重，音色也染上焦急，“周絮！”
“天哪！走水了，走水了！”
“大晚上的……这是哪家啊？住人的？”
“没听说过，好像是石家闲置的空宅吧！怎么会无缘无故着火？”
火势终是惊扰了周遭居民，黑夜仿似炸了缝的冰凌，静谧被丝丝缕缕地瓦解开来。
力壮的男丁提着桶赶来泼水救火，时不时夹杂短促的惊叫和安抚。这儿的民风淳朴，虽出的事与自家无关，一切竟也算进行得井然有序。
好在火势不大，小宅物件也不多，没有助燃剂很快就熄灭了，只是后墙根一片焦黑，残渣满地。
火源是堆叠在那儿的废衣料和缝纫用的木制工具。屋主世代从商，包揽各种小营生，有些废料也不奇怪，奇怪的是这起火的原因无从解释，与其说是天灾，反倒更像是人祸。
周子舒仍在昏迷。
夜半时刻遭遇第二轮毒发，比之前一次显然更加汹涌。他立马起身运气清身，才要堪堪压制之时，又被一阵浓烟蒙了口鼻，体内真气大乱，陡然失去了意识。
温客行收手给人探了探鼻息，一边抵掌用内力试探着逼出体内浊气，一边心思电转。
“周大人可还安好？哟，看来乌某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二位？”
桀桀怪音从前方密林间传来，一道黑影落在了正对屋顶的老树上。
温客行脚尖一挑，一块瓦片刹时飞了出去，劈下了两根枝丫。
他挺身坐直了些，以免怀中人闭气，连余光都没有多匀出一分。
“你是何人？！”对方继续怪叫，躲闪间黑袍抖动，活似一只黑乌鸦。
“取你性命之人，”顿了顿，“你是不是想听这个？”
黑乌鸦不抖了，哈了一声，道：“你跟姓周的什么关系？护得这般紧，小心他转醒后拿你的性命！”
不是冲自己来的，温客行心道。
然而，这理应庆幸的事却并不使他觉出几分轻松，因为矛头直指另一种、也是唯一的一种可能性，使他控制不住地戾气上涌，凌厉的面庞沉了下来。
“哈哈哈哈！我本意来探望探望周大人，谁成想几日不见，竟落得需要个顽童来照顾的境地了吗？当真是奇也怪哉！”
顽童？温客行把两个字在舌尖滚了滚，嘴角咧开一个笑，眼神变得阴冷。
“生的一副恶鬼姿态，脾性却喜怒无常得很，不是顽童又是什么！”
黑乌鸦凌空腾起，屈指弹出暗器，一时间罡风阵阵，目标直指屋顶上的二人。
温客行快他一步，手臂往周子舒腰上一握，拧身后退，尚来不及感慨一声“好腰”，不停顿地甩出袖中折扇，挡下了对方的蛊毒。
只见空中折扇没了支撑不但没落下，反而成精一般向对面掠去，把敌人逼得节节后退。
“人呢？”黑乌鸦被个死物牵绊良久，胸中憋了口恶气，一转头，对面竟没了人影。
“不出来也罢！”哼哼两声，黑乌鸦突然桀然道，“他这毒挺不了多久，现在又吸了烟火气，我好意来送解药，却观得一出给脸不要脸！哈哈哈！”
“如果连解毒还是下毒都分不清，才是真正的顽童罢。”
“少嘴硬！姓周的大限之日仅剩三天不到，你这药引子当得实在可悲！彼时一毒二尸，可休要怪我！”
嘲讽够了，见人还是没有出来对峙的意思，黑乌鸦无趣地撂下狠话：“蠢笨如斯，我看最后的下场不是你取他精，就是他取你命，为民除害！为民除害哈哈哈哈！”
……
温客行刚想出声，却被抓住了手臂，“醒了？”他轻声问。
周子舒没睁眼，只竖起一指贴在唇上，示意不要说话。
半晌，外面彻底没了动静，周子舒拍拍腰间的铁钳，悠悠道：“手劲儿挺大啊，明儿个得青一块。”
顺势揉了两把放开手，温客行闻言笑嘻嘻，“别介，你摔坏了我可赔不起呀！”
尾音又低又哑，很操劳似的。
周子舒不理他，拂去对方不知何时又搭在肩上的手，踩着屋顶碎瓦站起身。
温客行下意识又要伸手扶，被瞪了一眼才讪讪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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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灭了，流言却没散。
天亮后，周子舒独自去找了屋主退了租。好在没造成什么实际损失，他抓着温客行一同打扫了一番，又跟主人千恩万谢了半天，甚至过意不去地帮着看了一早上早点摊，这才在对方惊恐地眼神中告辞离去。
二人闭口不提昨晚的事，仿佛那场施救与被救只是囫囵觉里的错觉。
没了住所，反而感到轻松了些。踢踢踏踏地走在路上，周子舒摸出腰间酒壶喝了口酒，惬意地扬起了脖子。
酒水随着喉结抖动滚入腹中，视野尽头的天边掠过一群芝麻点大的飞鸟，又旋即消失在了云端里。
他猛地想到了自己。
一个自由身，从一个圈跳进了另一个圈，枷锁脱了旧的，转眼又背上了新的——这回，还黏上个“活的”。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眼眶发酸的时候，腿上突然一暖，紧接着是腰间。
低头看去，只见撞来一个小儿抱着自己大腿不撒手，扎着红绳的冲天辫彰显嚣张，腰间不必想，也只有那人了。
周子舒不得不站定，在心里摇了摇头：他觉得姓温的变得越发黏自己了。这很不对劲。
“小鬼，这可不是你娘的腿啊，别瞎抱！”
“你娘的腿！”周子舒反手就是一掐，二人身量相仿，可谓一掐一个准。
温客行“嗷”地惨叫一声，捂着腰满是做作的委屈：“阿絮你好生凶残！我摸……不是，我每次搂你下手都轻巧得很呐。”
“摸你娘个腿！”周子舒眉心直跳，被气得只剩下一句话。
温客行不屈不挠盯着他脸看，实在看不到脸红的风光，真可惜。
“你……是谁家的孩子？”周子舒蹲下身，努力显得和蔼。
小孩儿转头看着他，眼仁黑白分明，透着不谙事的清澈。周大人也看着他，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人噙笑望着他的模样，那双眼睛也是……
“哥哥家的，我是哥哥家的孩子……”小孩儿的话猛地拉回了周子舒的神思，面上为刚才的想法感到赧然。
“小鬼，”温客行也蹲了下来，却把小孩吓退了半步，差点跌靠在周子舒身上。
“别瞎占便宜，”温客行皱眉，被周子舒一个眼神惹地嘴巴闭了又张，“带你来赶集的大人呢？”
“下，下馆子去了。”小孩儿终于蹭到周子舒臂弯里，不动了。
“……”
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喜的吆喝：“恭喜这位小娘子！抱得银丝荷包一只！”
怀里的小孩儿一听，突然绷紧了小身板，晃晃悠悠地往声源处跑。
两个大男人对视一眼，不得不跟了上去。
果然是套圈的营生，满地的小零小件做得都很精巧，等距摆了七七四十九个。右侧一条队伍，前头那人抓着一把草绳编的圆圈，一个个地往前丢着。
温客行看了会儿，顺手薅了把小孩的冲天辫，道：“看哥哥的。”
周子舒内心啐了一口不要脸。
轮到的时候，温客行夸张地捋起袖子，把余下九个环一并套在腕子上，他腕骨凸出，肤色偏白，衬着草莽的枯黄有股子粗犷的惊艳。
才扔了一半，队伍里就传来羡慕的嘘声。温客行就在这时转头往周子舒的方向掠去一眼，令后者心头一震。
市井风光里，高挑的男人抢了儿童的乐事，却端着一派淡然。
那双手可以灭生灵，亦能讨欢心。更能在无知无觉中攫取一颗凡心，饮你精血，拖人沉沦。
或许，他压根没吃那颗药引？
周子舒被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骇了一跳，顿了顿，随后无奈地笑了。
是啊，他确实从未求证过。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两日过后又三日，拾起又放下，燃起又熄灭的，不是自己的心血和希望，又是什么呢？
如果从起点便踏错了步……
不过入世一遭，就遭此挫败，实在是不甘也不忿。
“十进六！”思虑间，脑海中的人已然站在面前，“要不是我有眼色，原本可以百分百的。”温客行自然地执起周子舒一手就把小玩意儿往他怀里塞。
完全看不见底下瘪着嘴的小孩儿似的。
周子舒看不过去了，蹲下身让冲天辫挑了喜欢的抱着，给自己拿了根素色发带，发现竟然还有个素圈戒指。
他拿着东西站起身，发现三五个人匆匆跑来，一把从地上抱起冲天辫，一边拍着小孩后背一边大喘气。
后来还说了什么，就没听清了。周子舒径自往前走，温客行癫癫地跟了上来。
日头西行，霞光正是好看的玫红色。走到人声不那么喧嚣了，周子舒转过身正对着身后的男人。
有些话该说清楚了。
温客行没想到他会突然停下，眼底的光还没收回，高挑的影子淡淡地笼着对方。
这光这景，所有一切，一如三日前把人领回家的模样。
“江湖阔远，不消谈尘埃落定。”周子舒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他清了清嗓子。
“你我相识一场、相携一遭，今日便就此别过罢！”
“你说什么？”温客行放慢了气息，眼睛瞪大，须臾后沉沉地重复道，“阿絮，你说要跟我别过？”
周子舒说不下去了，他生硬地抓过温客行的手，拨开掌心，把自己的覆了上去贴合在一起。
这已是他主动做出的最大胆的举动了。
“老温，我想我的病好得差不多了，这几日……有劳。”
言罢收回手，被对方重重一勾，导致撤回的力量大了些，拍在身上发出啪的一声。
周子舒突然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谢谢，真的。”
温客行盯着男人乖巧的发旋，脸色比眸色更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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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舒走了。
留他一人伫立余晖中，紧了紧拳头，在掌心留下一个素圈形状的凹痕。
……
后会有期。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妃子笑 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