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丹青》潇潇湘水

1、钟灵毓秀

　　里正来的时候，我正飞针走线，思绪随着绣架上逐渐饱满的仙鹤飘飞，飞到万里长空，沐浴着七彩霞光，天地美景尽收眼底。

　　地上熙熙攘攘，有很多女孩子，有的在街上炸糖粑粑，有的在地里锄草，有的在编菜篮子。乍一看，她们似乎跟我没什么差别，只要认真看上一眼，这差别可大了！

　　别人都说，我有一双巧手，绣什么像什么。梅兰竹菊、飞鸟走兽，在我手中不过就是颜色各异的线团。我从五岁起，渐渐显露出对女红的天赋。偶然有一次，县佐家的小妾张氏回乡探亲，看中了我绣的帕子，立即向我爹娘预定了五十方。两个月后，爹娘用我的五十方帕子换回来五两银子。本来说好的价钱是二两，岂料张氏因为这些帕子在城中长了脸，讨得不少夫人小姐们的欢心，于是额外多赏了三两。

　　五两是什么概念呢？爹娘一年到头，忙死累活，除了吃穿，不过攒下三五两银子。由于我家几代单传，人丁稀少，加上家底薄，在村中没啥威信。自从得了这五两银子，我们一家在村里的地位都高了一截。别人都说，我是个摇钱树，将来说不定能去城里享福。

　　甚至还有传言，张夫人想认了我做干女儿，将来李代桃僵，去参加宫里的选秀。

　　这就有点夸张了，县佐家最小的女孩，如今也有十五岁了，明年就是待选之年，我还不到十二岁，一看就是个黄毛丫头，这如何能顶替得了？

　　话说回来，我与别家女孩子第一个不同的，就是我有一双嫩葱似的手，这可能得益于我不需要像她们一样去放牛下地。当然，这个区别并不显眼，谁没事盯着别人一双手看呢？

　　我是整个黎家湾最出色的女孩子，不仅样貌拔尖，而且脑子也是出了名的活络。黎家湾坐落在蓠山之脚，柒水之滨。依山傍水，水汽氤氲，正所谓钟灵毓秀，柒水滋润了我一副姣好的相貌，山中灵气聚集，孕育了我一颗伶俐的头脑。

　　想到这里，我不禁莞尔。

　　“瞧着三娘小小年纪，一个顶别人家十个。别家孩子干活时跟赶杀场似的，我们三娘一边穿针引线，一边笑成一朵花，要不怎么都说芹大哥好福气呢！”

　　我抬头一看，娘正在给里正奉茶，爹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和里正一起吞云吐雾。

　　“哎呀，让里正见笑了，那傻丫头傻里傻气的，成天不知道在想啥，净傻笑！”

　　我放下针，笑盈盈地上前行礼，“接里正一句好话！”

　　“哟，这小孩子长得可真快啊，几个月不见，又长高了，都快成大妹子了！再等两年，也该出嫁啦！”

　　我双手交叠在腹前，摆出一副十足的娇羞模样。

　　“三娘啊，”娘向我说道：“里正一向疼你，有了好事总想着你，将来啊，你要记得给里正买斤猪肉！”

　　买猪肉，在黎家湾的意思，特指女孩子出嫁回娘家时，要带上猪肉孝敬父母，眼下娘这么说，是想让我带上里正的一份。那还用说吗？从懂事起，我每看见有女孩子出嫁回门，都想着自己要多干活多挣钱，将来买好多好多猪肉，最好能买一百斤，这样就能从村头送到村尾。如果没这本事，那至少也要给平常熟悉的邻里都送上一斤。

　　“娘，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现在你说了，别人就都以为是你教我的。”我摇着娘的衣袖，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里正看我时，眼里又多了几分喜爱。

　　“哎呀呀，你们家这个鬼灵精啊，真是把我家的那几个全给比下去了，将来你们二老肯定有吃不完的猪肉！”

　　“里正折煞我了，我哪敢跟松哥哥和兰姐姐比？松哥哥将来要考状元的，而兰姐姐，将来是要嫁翰林郎的，只怕到时候，里正吃腻了京城里的兔肉、驴肉，肯定吃不惯我的猪肉了。”

　　“三娘啊，有你这句话，将来，你的猪肉，叔等着！我和你婶娘亲自送你上花轿！”

　　我屈了一膝，“多谢里正！”

　　我娘满意地看了我一眼，我从她的眼神里读出别样的神情，加上她刚才说里正有了好事总想着我，看来今天有大事要发生。而这件事，将足够改变我一生的命运，我既紧张又兴奋。里正所来，究竟为了何事？

　　刚才他们说到我出嫁，但这分明不太可能，这个岁数定亲，实在太早了。如果要去别人家当童养媳，那我爹娘就不可能是这副欣喜的模样了。

　　此事事关重大，又肯定不是出嫁，那还能是啥？我绞尽脑汁想着。看着爹娘饱含期待又有些紧张的神情，分明预示着我即将背井离乡。

　　难道是，县佐大人要我去他们家当绣女？这可是好事啊，近水楼台先得月，凭我目前的绣技，还不赚它个盆满钵满！全村吃我猪肉的那天，就不远了！

　　“老三啊，陶大人托付里正寻几个侍女，你可愿意？”

　　陶姓，是鲤州城的大姓。王侯将相确有种，这一千多年来，陶氏一族先后出过国公、进士和湖广总督。据说盐运司上上下下，到处都有陶家的人，当今鲤州城的知县，也是姓陶。

　　听大人们闲聊时说起，几十年前还有一户姓陶的穷秀才举家去了京城，后来极尽阿谀奉承，巴结上司，讨好皇帝，发了笔横财，如今传到第三代，子孙一个个都是没有出息的人，眼看着就要败光家产，被逐出京，回来放牛。

　　盐运司虽是肥缺，但我更希望娘说的陶大人是知县大人，那可是正七品啊！

　　里正道：“三娘啊，你自己好好考虑，这事有利也有弊。好处就是，你跟着一众公子小姐们，三年后回来，那可就是正经的姑娘了，和别家的丫头不一样的。他们若是高兴了，将来你的赏钱用不完。坏处就是，平日里芹哥芹嫂拿你当掌上明珠，到了那边之后，你就什么都不是了，主子心情不好，你就有受不完的气。你可想好了？”

　　好处就是钱，坏处就是气嘛！这个道理我懂。这天底下，就没有好做的事，如果有，那大家就都争着去做了，自然也就不好做了。

　　可是，如果连我都做不好，那别人就更……我才不怕受什么气呢，我只想挣更多的钱，补贴一下大姐一家，她出嫁三年，如今已有三个孩子，负担大着呢。顺便再帮衬一下二姐，她都十五了，还没婆家上门提亲，具体原因，估计是看我家拿不出丰厚的嫁妆吧。还有我的小弟，我希望他能像里正家的松哥哥一样进学堂，将来，我们黎家再也不用严寒酷暑、躬身垄亩了。

　　我掩饰住内心的自信和兴奋，问里正道：“是哪个陶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