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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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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6
凯丁洛尔带着林岳出了门,将门关上。林岳身上披着凯丁洛尔的小时候的一件外套,简直小地不能再小,缩手缩脚还是露出一大截儿胳膊来,他就这么出门,也不觉得丢人。
林岳跟在凯丁洛尔身后,在隆冬刺骨的寒风里,追上去牵住他的手。
凯丁洛尔回头恶狠狠瞪他,甩了好几下,奈何林岳黏得太紧,甩不开,最后索性由他去了。林岳跟在他旁边,觉得有点担心,暗想凯丁洛尔这种外硬内软的性子,要是别人也来黏一黏,是不是也给黏跑了?
他这么想着,手抓得更紧了。
林岳曾经喜欢过凯丁洛尔,之所以说是喜欢,因为他至今都不觉得那种感情是爱,就像所有的追求者一样,见到他的照片尖叫,他有任何活动都一并追随,但是无碍于同时再去爱别人,无碍于他幸福或者快乐,顶多是拿着手机的时候,给别人炫耀一下自己的偶像。
是啊,那样的人,谁不喜欢呢,长相俊美,才华洋溢,负有盛名,做事风雅……
有人说过,凯丁洛尔之所以如此盛名,百分之八十都是由于他完美的外表和惑人的风度,至于他真正有实力的罕见音乐才能,无非是锦上添花而已。
林岳曾经觉得镜头里的凯丁洛尔极度完美,就连侧脸的任何一个弧度都绝无死角,但事实上,凯丁洛尔的任何一首曲子,他都没有听懂过。那种古典而又晦涩的曲调,林岳甚至连听都没听完过,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和所有人一起追随这个完美的艺术家。
和大多数不懂音乐的人一样,他被那个“艺术家”的名号吸引,被他身上的气度和优雅夺取了魂魄。
就算是在上辈子凯丁洛尔吻他的时候,结合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这到底是疯狂还是其他,直到那个疯子拿刀割开他的动脉了,在死亡的前一刻,他用耶稣受难像砸碎玻璃的时候,从凯丁洛尔眼里看到一丝释然。
他袖手站着,完全没有做任何阻拦。
直到在昏暗的屋子里,林岳站着小凯丁洛尔面前,看着他麻木地仰着头,湛蓝色的眼睛静静地望着自己,开口:“寂寞地快要疯了。”
比起上辈子见到的那个音乐家来,他或许更喜欢这个一无所有的小孩子,并对他的信任感到欣喜。
林岳忽然走上去,在红灯区闪烁的霓虹灯光里,张开手抱住凯丁洛尔,对方依旧向前走着,茫然回过头,问:“怎么了?”
林岳说:“我觉得好冷啊,你不觉得冷吗?”
凯丁洛尔偏了偏头,看着林岳身上小一号的外套,又看了看他手腕处露出来的一大截儿皮肤,伸出两只手把他敞露在寒风里的手腕握住,小声说:“是挺冷的。”
林岳将下巴压在他的头顶上,笑道:“抱一抱就暖和了嘛,你有没有觉得暖和多了?”
凯丁洛尔:“……没有。”
林岳低头看见他两只纤细修长的手握着自己的手腕,暴|露在寒风里,指节儿处微微发白,而手背冻得通红,便将手插|进他兜里,两个人一前一后叠在一起走着。
凯丁洛尔哭笑不得:“你这样我们怎么走?”
林岳用两只胳膊把他夹得紧紧地,笑道:“这样暖和嘛~”
凯丁洛尔用胳膊肘使劲戳他:“你笨啊,暖和什么啊,这样走得更慢了!还不如走快点赶紧进屋呢!”
这整个街区都是城市的疮疤。来来往往地都是衣着暴露的妓|女和醉醺醺的人,林岳抬起头去看的时候,觉得这些浓妆艳抹的女人即使画上再浓厚的妆,依然是丑的,来往的人有的富庶,有点贫穷,大抵都是些失意的人。
林岳意识到,在这城市的疮疤之中,他怀里抱着一块纤尘不染的蓝宝石。
林岳笑了:“喂,你不觉得咱俩这个样子很奇怪吗。”
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凯丁洛尔身上,对方正像一只负重的蜗牛一般咬牙前行,哼了一声道:“奇怪什么?”
林岳伸手搂着他脖子,给他指着不远处的一男一女,男的喝醉了,正被女人扶着:“你看呀你看呀……”
凯丁洛尔立刻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猛地抬起头来,后脑勺狠狠磕在他下巴上,撞得林岳一阵头昏眼花,倒退着走了几步,捂着牙弯下腰去,痛苦不堪地抬头道:“你怎么那么狠心啊?”
凯丁洛尔说:“走快点,不然一会儿冻死在街上了。”
说着头也不回地就往前走去了。
林岳弯着腰缓冲了一会儿,扶着快要失去知觉的下巴往前追,发现很多人都在盯着他看。林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正将凯丁洛尔小时候的外套,套在羊毛开衫外面,最里面还穿着皱成一团的衬衣,这副样子简直不能再狼狈了,但是他竟然没有感觉到丢人,反而大大咧咧地追了上去。
真是,自从进入到这个大叔的躯体里之后,林岳觉得自己的脸皮都变厚了不少,整个人还真稳重了些,但是一到了凯丁洛尔面前就尽数破功。
凯丁洛尔站在前面,双手萧瑟地插在黑色外衣兜里,褐色头发被风吹乱遮住眼睛,回头看,等着他追上来。
林岳追上去以后笑着说:“哎,真是,不管在哪个角度怎么看都觉得你真好看。”
似乎对于美貌的人来说,赞美永远都生效,然而在凯丁洛尔这里好像不怎么适用,毕竟他听完以后只是静静地转过身,说:“你跑过来的样子真像一只愤怒的大猩猩。”
林岳诧异道:“是吗,我胸肌有这么发达吗?”
说着牵过来凯丁洛尔的手在自己身上锤了几下子:“是这感觉吗?”
凯丁洛尔扬拳头:“欠打啊你!”
林岳大笑着跳开,见凯丁洛尔不说话了,又追过去,笑道:“你知道吗,其实咱俩以前见过,你跟我说你中文说得不很好。”
凯丁洛尔嗤道:“中文说得不好,什么说得好?洋文吗?”
林岳颇有兴致地跟着他,问:“你爸没教过你?”
凯丁洛尔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爸是——”自己说到一半,忽然不说了:“也是。谁都知道。”
林岳说:“我不仅知道你父亲是外国人,还知道他有蓝眼睛,是弹钢琴的音乐家呢。”
凯丁洛尔不屑道:“音乐家?你听谁说的音乐家?他就是个修琴的,什么都会修一点,又什么都修不好,什么都做不好……”
林岳怔住了,这和传说之中相差太大了,他一时间没办法接受。
在他之前的幻想里,凯丁洛尔的父亲应当是一个落魄却出色的钢琴师,得不到世俗的赏识,最后因手指断裂而发疯,最后在一个迷乱而又多情的地方邂逅一个中国姑娘,相爱,生子,然后在破旧的房屋里教着孩子弹琴,琴声从寒冷的屋子里溢出来,围绕着寒冬中的一家人。
但是在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多年后一场成功的包装而已。
那一刻,原本只是单纯想着陪在凯丁洛尔身边的林岳忽然想到,或许应该带他离开这里,到外面去生活。像所有正常的孩子一样,上好学校,接受教育,然后再把他送去国外留学,送去他日后的导师那里,他知道这蒙尘的明珠一定会再度恢复光泽。
但是林岳私心里却怕他离开,怕他成为日后那个光芒万丈的人,最重要的是,怕他接触到音乐,再度成为那个不断杀人的疯子。
他走神的时候,凯丁洛尔正在一户写着卫生所门前跺脚,并且冲着他招手:“进来了!”
林岳追两步跑上去,凯丁洛尔难得笑了笑,指着他说:“发疯的猩猩。”
林岳哈哈哈大笑着在胸膛上砰砰锤了几下子,跟着他进去了。
一进门,一阵暖气就溢出来,简直把林岳浑身上下都烘得酥麻了。
赵叔穿着一身带着黄色酒渍的白大褂,正坐在里面跟一个姑娘说:“哎,怎么就怀上了,你也不做点防备工作。”
那姑娘看着挺年轻,一张嘴却是老气横秋:“多少钱?”
赵叔抬头问:“什么多少钱?”
那双被画得有点夸张的眉毛立刻抬起来:“打了要多少钱!”
赵叔看见他们两个走进来,正要说什么,猛地看见林岳身上穿着的一身古怪外套,登时哈哈大笑起来,对凯丁洛尔说:“你怎么又欺负人家?”
凯丁洛尔说:“谁欺负他,这不是怕他冷么。”
说着,乖巧地走过来,说:“赵叔,借两件衣服给他穿。”
赵叔顺手一指后面的一道门:“自己挑去。”
这时候,林岳走上来,将手搭在凯丁洛尔肩上。赵叔抬眼一看,见他手上有一道极深极深的咬伤,皱眉道:“这谁咬的?哪家的小狗崽子?”
林岳指了指凯丁洛尔:“这只。”
赵叔顺手拉了一把旁边的椅子:“坐下来,给你上点药。你这人也是的,手给咬了也不吭一声,要是回头废了,有你后悔的。”
凯丁洛尔紧张起来:“手会废了吗?”
赵叔抬眼看他:“你自己咬的,轻重你自己不知道?”
凯丁洛尔低下头,没有说话,却不安地看着自己的脚面。
那一刻,林岳忽然想——
或许他的父亲真的是一个钢琴手。
只是他的手废了,因此从未在儿子面前弹过琴而已。
如果多年后的凯丁洛尔如此肯定地说他是一个“钢琴家”而不是“音乐家”的话,或许他在什么报道上,认出了自己的父亲?或许那个传闻中的琴师,真的有过辉煌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