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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返魂珠 ...

  •   花费寥寥数语,太子将德妃其人再说了一遍给无尘道人听,当下他们出了沾香斋,正往丞相府徒步而行;路途漫漫,谢慎思心道横竖闲闷着,不如把德妃胞弟邱文哲的案子也讲与无尘道人请教一番,待太子言辞间提及邱氏一门,便穿插着提了一嘴。

      他口若悬河,巨细靡遗的讲了小半个时辰,偶尔添些自个儿的推断,直说得眉飞色舞,神态百变。太子别过头瞧他这模样,只觉得他此刻顾盼生辉,一双灵动的眸子飘来荡去,瞧得几乎发痴了,无尘道人对他的定论却仅仅说了一句不以为然的话:“那阴尸扮作邱文哲长达两年之久,他亲生姐姐都不曾发觉,怎么会傻到故意把人皮和耳环落在树上,教你先发现了?”

      谢慎思愣了一愣,脸上陡然蒙上一层灰白,磕巴道:“或许……或许是因为……他杀人换皮,百忙之中来不及清理。”接着又自觉不妥,阴尸不知换了多少次皮,可谓熟能生巧,如何还会手忙脚乱?左右圆不过来,木着舌头苦恼道:“想不通。杀人剥皮的难道不是邱文哲?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无尘道人把玩着胡子桀桀哂笑:“我也没说不是他。”谢慎思甚为迷惑地皱了皱眉,是个即将开口追问的光景,他把手一摆,提前截住了谢慎思的念想。

      至此,便不再谈及任何一字。

      太阳还未落尽的时候,谢府就早早地点了灯,朱门前悬着两只猩红大灯笼,火苗扑闪,犹如巨兽瞪大两只眼,门上的铜环一如它的獠牙。太子算是谢府的常客,年年来这儿小住,门房一见谢慎思引着太子和一个面生的鹤发道士信步走上台阶,连忙笑眯眯地打开两扇府门,恭敬说道:“参见太子殿下,小少爷。”目光停在那道士身上,顿了半晌,才客气的招呼道:“道长好。”

      无尘佯装没看到门房随后悄悄支使了一个小厮跑向内院,替什么人通风报信,大踏步跟着师侄谢慎思进了厅堂。他是闲云野鹤惯了的性子,素来不讲究礼数,谢丞相不在府中,夫人亦称病不愿见客,家里只有谢慎思的二哥二嫂主持大局,和这等小辈更是无话寒暄,打了个照面,就径自转去了后院看看闲花闲草。留太子一个人陪着谢家人喝茶谈天,逗谢慎思的小侄子玩。

      而另一边厢,谢慎思允诺了太子亲自下厨,祭他饿了许久的五脏庙,到家后便马不停蹄地倒出半碗桑落酒腌制鱼肉,洗手起炉灶。淘米蒸饭之际,谢慎思望着白生生的淘米水,心思不自禁岔到了案子上,一会儿想他师伯说的话自相矛盾,一会儿却觉得师伯乃是话里有话,万千思绪宛如走马灯在脑海旋转,东想片刻,西想片刻,忽然又想到了他丢失的剑上——白发翁此时正在做什么?他的尸既丢了,他的人会去往何处?

      眉宇间挥散不去的愁思一直弥漫到了饭桌上,太子一筷子接一筷子挟着菜,慢条斯理地吃着,自然不耽误眼角瞥一瞥谢慎思的一举一动,见他心不在焉,直接询问道:“慎哥儿,你还想着那邱文哲?”吃味一般,语气颇有些泛酸。

      谢慎思矢口否认,太子又很不相信似的提点道:“我父皇虽然应了让你彻查,但没封你个一官半职,这桩案子铁定还是要移交大理寺主办,你至多从旁协助,圣旨不下,大理寺不立案,你想通了也没权力捉拿邱文哲。”

      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他的确不如太子熟悉,听了这话,方知此中关节,脸色难堪了几分,口中却仍旧否认道:“我真没想他!我是惦记师父交托给我的那把剑,鞘都没出过就弄丢了,被我师父晓得了,不知道得挨多久的骂。”

      无尘也随他们二人坐在院中一棵桂树底下吃酒,慢悠悠地啜了小半口桑落酒,咂嘴道:“好酒!好菜!慎思,这些年你的厨艺见长啊……”谢慎思冲他展颜一笑,面有得色,无尘又话锋一转,屈起中指朝谢慎思光洁的额头上重重一敲,沉声教训道:“……丢三落四,粗心大意的性子还是不见改!”

      言毕,长叹一口气,伸手自打满破布补丁的广袖内掏了须臾,突地抓紧了甚么物件一般,一点一点的往外抽:只见一把样式古朴的长剑由剑柄处开始显形,鞘上花纹奇异,细细密密且断断续续,乍见之下,竟更像蝇头小字篆刻成的连篇经文。整把剑约二尺五寸长,无尘将其抽至二尺四寸,便松了手。

      当啷一声,长剑自行掉落在地,露出全貌。

      谢慎思与太子俱看直了眼,愣怔须臾方回过神,一个急忙拾起地上的剑,捏着袖角拭去尘土,欣喜若狂道:“师父千叮万嘱,此剑绝不能落入同道之手,我险些闯了大祸,多谢师伯替我寻回来。”轻轻摩挲着剑身,又是一刻也错不开眼。

      一个拖着木凳挤挨到无尘身边,没大没小的伸手去揪他道袍,口中惊诧叫道:“你这袖子使得什么戏法?再变一个给我瞧瞧,再变一个给我瞧瞧!”

      无尘耍猴儿似的挥舞着袍袖,令傻太子捉不住半片衣袂,一边闲闲应付着他,一边分心同谢慎思讲道:“你路遇的白发翁和我颇有些交情,此番进京,便是受他所邀。幸亏你先前自报过师门,我跟他汇合时,他顺便把剑交还予我,不然你真要闯下逆天大祸!”

      谢慎思羞赧道:“师父除了叮嘱我提防同道,还曾说不可把佩剑看得太重,就当是一把破铜烂铁,我谨记他老人家的话,日子长了,果然就对它不太上心了。”正说着,神色不自禁变了变,犹豫道:“盲婆紫姑却说断剑生怨,并非凡兵,是连她都无法测算的世外之物。那么这剑,究竟是破铜烂铁还是奇珍异宝?”

      无尘捻了一把花白的山羊胡,他开口怪笑前总爱做这个小动作,太子便学着他之前的模样,摇头晃脑地摸一摸下巴,抢白道:“嘿嘿,那还用得着说吗?玄门中人随地捡块石头、扯块布头都是求之不得的宝物。”

      谢慎思哭笑不得地以手肘轻撞太子一下,小声嗔道:“别拿我师伯作怪。”一旁被抢话的无尘倒不见喜怒,捻够了胡须,骈指朝太子勾了勾,照旧怪笑出声:“你既好奇我在袖子里使了什么戏法,你把脑袋凑过来,我亮出来给你瞧个仔细。”

      太子依言俯身近前,头脸凑到无尘广袖处,无尘翻开袖子,拿打满补丁的内衬与他瞧。太子横竖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悻悻抱怨道:“我想看你的乾坤术法,不想看破布头。”

      无尘一指缝做衣兜的黑色布头,说:“这一块叫如意囊,形状虽小,却能装尽天下物。”唯恐太子不相信一般,仰头喝空了杯中酒,捏着薄胎白瓷的圆酒杯在太子眼皮下转了转,然后将其塞入如意囊内,竟不见半点鼓起。

      太子当即抚掌大乐:“好玩!好玩!你身上还藏了什么宝物?都掏出来给我看看罢!”无尘摇头晃脑的卖关子道:“我们玄门中还有一件十分有趣的宝物,比如意囊还要好玩得多……”盯着太子渴求的目光,忽地掐上他的脸颊,不顾他吃痛蹙眉,兀自牵引着太子去瞧谢慎思,“……正是他手里的补残剑。”

      “补残剑?”他二人齐齐唤道。太子滴溜溜地转着眼珠,不由分说地抓紧乌金剑柄,自谢慎思手里一鼓作气地抽出整个剑刃。

      刹那间院中清辉四射,一道寒光直冲斗牛,映得漫天星斗黯然失色,只天边一轮悬月,与之遥遥相望,不曾被搦锋芒。

      饶是太子平素看遍稀奇神兵,此刻亦不堪其亮,抬手遮掩着双目,连声赞叹道:“好厉害的剑!”

      无尘嗤笑着,弹指振了振剑刃,却响起一阵玉石碰撞声。半晌剑光消散,他二人这才看清:长约二尺五寸的剑身硬生生断在了二尺一寸的地方,不知被谁补上了两寸剔透白玉,勉强衔接住了剑尖。

      谢慎思喃喃念道:“补残剑,补残,名字取得倒浅显又贴切得很。”

      太子听闻,因问道:“这剑怎么断的,又为什么非要补全呢?”

      无尘摇了摇头,似乎不着急回答,也似乎他并不知晓,只挟了一筷子鱼,细嚼慢咽,继而娓娓说道:“许多年前有这样一个传说,尘世间原来有过一处秘境,那里的四季一整年才会更替一次,春风一吹,处处百花斗艳,绿柳春波;冬雪一下,便是琉璃世界,难分昼夜。在花团锦簇间,冰雪寒风下,偶尔会显现出一座巍峨城池,它临水而建,比邻北斗,城中矗立的宫殿高至九十九重天,晴空万里时,隐约可见云层中一列青衫女子,做等闲婢女打扮,或持银瓶或捧玉盘,盈盈走过。故此,人们都说,九十九重天上住着这座城池的主人。”

      太子揶揄道:“神仙也分三六九等,王侯百姓吗?”

      无尘却正色道:“那不是神仙洞府,里面住着的百姓也并非天人。只是城池的主人有点奇怪,极少在城中露面,兴许从来没离开过九十九重天,也就没有人见过,没有人听说过,这座城池的主人到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亦或者……那根本就不是活生生的人。”

      听到此处,谢慎思张了张嘴,正欲发问,无尘睨他一眼,自问自答道:“城池的主人和玄门有什么渊源?这涉及到那主人的身份,是祖师爷从不为任何人道的秘辛,那秘境的故事流传至今,人间已历经了无数风云,玄门亦更迭了无数代人,典籍都无从考究了。

      我只知道,这把补残剑是那城池之主的剑,因为某些缘由断了两寸,被那人当做废铁丢弃了,辗转落入凡间,便又成了无价宝,一直藏在玄门。”

      谢慎思想到师父命他将剑带在身边赶路,不免疑惑道:“补残剑现世,就不怕引来觊觎无价宝的人吗?”言毕,却是眉宇一松,轻叹道:“是了,秘境的事,应当只有玄门中人知晓,凡人又如何识得此物?难怪师父要我提防同门。”

      无尘听他提问补残剑现世,原是欣然点头,又听他自解疑惑,竟气得横眉倒竖,再次屈起中指往谢慎思重重一敲:“你这蠢货,光长容貌不长脑子!补残剑现世,引来的除了玄门中人,自然还有那秘境中人!”

      谢慎思捂着脑袋,疼得说不出话来,太子不禁气冲冲道:“城主丢掉的破烂,哪个穷酸鬼还想捡回去?”他故意用“穷酸鬼”的字眼夹枪带棒讥讽无尘师门捡走了那人不要的东西,既替谢慎思出头,又暗暗报了无尘掐他脸颊的仇。

      无尘咬牙半晌,怒极反笑,手指点了点太子,见他螃蟹似的鼓瞪着眼,形容痴傻,最终懒得与他计较,只沉声说:“补残剑没人想要,返魂珠可有人想要得紧!”

      太子轻蔑道:“返魂珠又是甚么破烂玩意儿?”

      无尘手指轻轻叩着石桌,简明扼要的向他解释道:“返魂珠,顾名思义就是能令死人返魂的珠子,相传有起死回生,永葆持珠者寿数之能。昔年你父亲忽患恶疾,群医束手无策,便有臣子向其进言返魂珠一事,你父亲不惜国力,公告天下,寻得此珠之人封赏万户侯。后来有一游方术士治好了你父亲的病,且告知你父亲,返魂珠乃是话本小说里捏造的虚假物件,这才得消停。”

      太子面皮一红,搜肠刮肚的想找些话来驳斥这老道,谢慎思没奈何的在桌下碰了碰他的脚,别掉这一老一少瞎拌嘴的话头:“但我怎么听师父说返魂珠却有其事?是无涯天掌门般微澜的陪葬之物。”

      无尘长长抒出一口气,道:“年前鬼市上传言,般微澜的墓穴无意中被盗了。是一个不入流的小贼,他不知那墓里躺的是何人,但见那尸一袭白衣胜雪,面容姣好,鲜活异常,宛如睡着了一般,千年不腐。那小贼便起了摸尸的念头,自般微澜口中盗走一枚非玉非金的定尸珠。”

      谢慎思反问道:“般微澜的墓不是寻不着的吗?千百年来,想长生不老的人不计其数,穷极一生寻找无涯天所在的人亦络绎不绝,从来没听说有谁真正找到过。”

      无尘沉默了一呼吸的光阴,喃喃重复道:“是啊,从来没有谁真正找到过无涯天……”说着,从如意囊中取出一小块羊皮卷,放在石桌上展平,“这是从金银山庄流出来的羊皮画卷,里面画的明珠同记载上描述的返魂珠一模一样。”

      谢慎思和太子都忍不住低了头,认真端详此卷,只见:画卷上绘着一枚拇指粗的明珠,晶莹剔透,华光晦暗,珠内两道极细的银白活物缠绵游动,似两条微小的蛟龙于其中遨游。

      无尘续道:“有人用这则消息和这卷羊皮典当到了一套五雷掌,金银山庄的庄主便把消息散布出去,白发翁原要用补残剑换羊皮卷,适逢丹照在庄内,不肯收此剑,还白送了羊皮卷与你。”

      谢慎思听闻补残剑差点被典当掉,不由地“啊”了一声,心说我可欠那位丹照公子两个极大的人情了。又听得这羊皮卷是丹照赠予他的,蹙眉惑道:“他送我这玩意儿作甚?我又不寻返魂珠。”

      无尘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太子唯恐他脾气上头,急忙插话道:“我明白了,那小贼不认识般微澜,肯定也不知道返魂珠,兴许将那珠子随便卖掉了。这是年前的事,珠子若几经转手,识货的商人必定会贪图封万户侯的机遇,把珠子送进宫,所以返魂珠的消息走漏后,却仍旧下落不明,因为它一直藏在大内,而不是流失在江湖中。”

      无尘赞许的点点头,添上一句:“纵使不在大内,也在某个臣子手里。返魂珠能不能使人长生不老另说,高官厚禄是万万少不得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寻人寻物,还属‘权势’二字最为快捷。”

      太子得意地拍着胸脯道:“德妃生辰是巴结我父皇的好时机,文武百官免不了挖空心思备贺礼,其间有没有返魂珠,本宫替你留心便是。”

      无尘捻着胡子但笑不语。

      谢慎思听完他二人对答,突然心念一动,隐约想通了邱文哲冒险杀害宫婢,刻意煽动宫闱内乱的企图,看着太子一字一顿道:“不好,那阴尸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换皮活下去,而是装神弄鬼,逼你父皇祭出返魂珠——他想谋夺此珠,再世为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九章 返魂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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