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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十七章 天意高难问(下) ...

  •   苏若细细一瞧,依稀辨出也是一只猴子,正自疑惑,身边一只猴子突地扔了什么下去,那猴子慢慢伸手取了,缓缓凑到嘴边。敢情原是这群猴子中的一员,常常经由此处出洞,却不想光线黯淡,一不小心便掉到了这里,周围峰高崖陡,再爬不出去,便只能由着其他同伴寻了食物来,估摸着扔到它身边,借以苛活。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其它猴子想来救它上来,也是有心无力。如此这般情形,不知已延存了多久。

      苏若对猴群于同伴的不舍不弃甚为钦佩,不暇思索,纵身一跃,跳进了陷坑,落在那猴子的旁边,俯身将它抱起。那猴子果然骨瘦如柴,触碰之处皆是生硬硌手。

      苏若搂了它,深提内息,尽力上纵,回到那三只猴子的身边。那三只猴子兴奋难抑,围着他抓头挠耳,手舞足蹈,不知该如何表达它们的欣喜之情。

      正自欢喜时,突听得一个声音隐隐传来:“宽了宽了!”苏若回头一瞟,石桥那边的通道处依稀透出红光来,伴有喧杂之声,想是追兵将至。

      猴子们一惊之下,返身便跳。小的那只似乎慌不择路,竟跳到了苏若背上,紧紧搂住他的肩头,一副抵死不松手的模样。苏若负了它,搂了怀中的那只,随着大的两只猴子向前奔去。大约奔了一盅茶时间,前方隐然有光亮透出。

      猴子们大喜,加快了步伐,直向那光亮扑去。那光亮渐渐强了,愈来愈亮,逐渐扩散成巨大的一片,抬眼便瞧见阳光直洒下来,竟是出了洞了。洞口聚了十来只猴子,皆是颊白顶冠,见到这几只猴子,一起来迎。瞅见苏若,齐愣了一愣,待见着他怀中的猴子,竟一起惊呼出声,全都拥了过来。

      苏若将那瘦骨嶙峋的猴子交与它们,任它们久别重逢诸种絮叨,自己走到洞外,四下查探。这一探,却是叫苦不跌。那洞口原是一块宽大的平台,平台之外,却是上揽峭壁如削,下临深谷万丈,左右竖崖危岩,无可依附,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一处绝境,不知这群猴子却是从哪里冒出来。

      未等苏若醒神过来,那群猴子涌到平台右角处,排着队,面朝山洞,顺着岩壁,竟依次跳了下去。苏若大惊,急探身向台外一望,却不见猴子坠落。

      肩头那只小猴子从他背上溜了下来,几步蹦到台边,回头看看苏若,招一招手,也纵身一跳。苏若几步上前,蹲下身子仔细一瞧,那角上其它并无异常,只有下方半丈开外一处宽约两个巴掌大的石块略为突出,却不知有何玄机,那群猴子也不知所踪。

      苏若几番犹豫,回头向洞中望去,隐约可见丝丝红光。他回过身来,一咬牙,对准那石块便跳了下去,待贴着石壁小心站稳了,正要四下摸索,却察觉出下方部分竟无石壁抵触,似乎空空如已。他扶着石壁慢慢蹲了下去,眼前陡然一空,却原来是壁中存有一条横沟,半人多高,半圆状嵌入悬崖中,向左右两端延伸出去。

      苏若缩身进去,弓着腰勉强容身,歪着头一瞧,猴子们都朝右边去了,左边堆有几块大石头。他心念一动,提了半臂高的一块岩石,轻轻移于落脚的石块上,如此从上方看下来,便再看不出这岩石的特别了。才刚刚放好,顶上已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大嗓门叫道:“怪哉!姓苏那小子明明往这边来了,怎么竟不见人影?”章一影的声音响起:“周边仔细搜一搜!务必将他找出来,”其他几人应了一声,听音辨来,大约有四人。

      苏若掩了口鼻,尽力屏住气息,一动不动。那几人在平台上来回走动,近在咫尺,却是做梦也想不到脚下尚有一条容身的石沟。饶是章一影这般能人,打破了脑袋也想不到苏若便藏于他眼皮底下。他知道苏若不能上天入地,却也想不明白为何能凭空消失。

      过了许久,那个大嗓门试探道:“副堂主,这地方藏不了人,或许那小子并未朝这边逃跑。”其他几人应合道:“正是正是,也许是中途尚有其他通道,他半路另行溜了。”

      章一影沉吟良久,似乎也对自己的判断生了怀疑,半晌道:“金洪,王猛元,你二人留下,继续在此地寻找,没我命令不得离开。晏为,李建,你二人随我回洞中再行查探。”

      几人应了,脚步声渐渐远去,不久那大嗓门又平地响起:“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如何能藏人?除非苏若那小子跳下深谷去了,不然我敢打赌他决不会跑到这边来。”另一个尖细的声音回道:“正是正是。我们也不必再寻了,追了这么一段路,很是费劲,先休息了来再说。”

      苏若蹲得有些费力,扭了扭头,知道幻魅堂的人一时半刻不会罢休,便蹑手蹑足向那猴子奔走的方向移步过去。行了约五十余丈,这石沟陡然开阔,上方已无石壁压顶,前方一条小径斜斜向上。

      苏若回头一望,隆起的崖壁挡了视线,再见不到平台那边的景象,便抬步迈上小径。行得十余丈,见着一大块平地,略略有些倾斜,里边又是一个山洞,只是洞口较平台之处小了许多,旁观一块巨石半遮半掩,挡住了许多烈风入内。

      二十余只猴子正在平地上三三两两或蹲或躺,那只瘦骨嶙峋的猴子也在其中,周边围坐了几只大猴子,似乎正在照料它。

      这群猴子见着苏若,微微立起身子,待要躲避,见苏若并无什么举动,便各自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只有一只小猴子蹦跳着过来,猛地一下跳到了苏若的背上,却是苏若在洞中负过的那只,此番倒是轻车熟路。

      苏若扯了嘴角,微微一笑,负了它继续前行,来到洞边,找块石头坐了。这一路奔忙下来,手脚疲软,滴水不沾,身体已倍感倦意。几只猴子满眼惊奇地踱步过来,隔着两步歪着头对他来回审视,更有好奇胆大者,凑到跟前掀开他的衣角,里里外外查看个遍。

      其中有一只小猴子,见那一只趴在苏若肩头,心下难痒,索性也几下窜上另一个肩头,占据着它的领地再不肯下来。苏若尽量不动身子,任着它们胡闹,像惯着调皮的孩子。

      歇了半晌,几只围观的猴子都尽兴散去,只有那两只小猴子还趴在肩头,俨然一幅抵死相从的模样。苏若笑笑,慢慢起身,取了夜明珠,向洞中走去,希望能觅得一处水源。

      洞中倒也宽敞,不时有几处分道显现,不知通向何处,苏若一概不理,尽向主道而行。这主道拐了一个大弯,竟也开口在峭壁之上,洞口处有一条小径向右,路旁又是万丈深渊。初时那只小猴子突地跳下地来,几步窜上了小径,回头还向苏若噢噢几声,似乎叫苏若跟了来。

      向前二十余丈,眼前霍然一片绿意盎然,却是一大片树林,开满了五彩缤纷的花朵,绵延着在悬崖中间地带劈出一条彩带来。林中多是古树虬枝,那簇簇鲜花苏若倒是见过,名唤杜鹃,花形硕大,只在高寒之处生长。

      肩上的小猴子也兴奋起来,跳下地去,与带路的那只争着奔进树林,几下工夫便出现在树梢,采了几只花苞,大快朵颐起来。

      苏若趋步上前,也摘了几朵,置于嘴中慢慢咀嚼,不多时榨出汁液来,方才稍稍解了些许渴意,心下暗忖,若是那金洪与王猛元据守洞口,恐怕这几日便只能以此为食了。

      洞中歇了一晚,次日早起,苏若潜回平台之下,凝神聆听,四道鼾声此起彼伏,显然金王二人还在坚守。呆了半晌,正要转身离开,突听得有人叹了口气,一尖细嗓音低声道:“怎么了?睡不着?”另一个声音道:“正是!你说这苏若跑到哪里去了?昨儿个找个大半天,连一丝影子都未瞅着,难不成他真上天入地了?副堂主总是不死心,今儿早早便又回洞四处察看去了,也不知要寻到几时。”

      尖细声音忿忿道:“是啊。石武那几个胆小之徒,托言爬不了悬崖,反倒因祸得福,这会儿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帐营之中,哪像我们,睡个觉都被咯得浑身疼痛,也不知是得罪谁了。”另一个又叹了口气,道:“副堂主也真是,找不着便下山好了,非要我们待个十天半月的才肯罢休。这许多天下来,我们都成野人了,到时不定其他人怎么笑话我们。”

      另有人打了声哈欠,一嘶哑的声音带着惺忪睡意响起:“小声些!少些抱怨吧,副堂主平时里便不达目的不罢休,此番对苏若志在必得,没叫我们四人一早随他去寻,已是不错了。他要知道你俩还如此不知足,背地里编排于他,恼怒之下,定然加重我们的劳碌。”

      那两人听了,皆闭口不再言,随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应是两人各自翻身睡去了。

      苏若暗暗心惊,知道照此番情形,十天半月怕是不能现身了,便回转身,沿原路返回斜坡,想了想,搬了巨石堵住石沟的入口,叫猴子们不得再去平台,以免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他生性豁达,久居他人屋檐之下,饱受旁人冷眼相待,早已将一切看得甚开,对世事无甚要求,处处皆能随遇而安,此番虽是受困于此,但料想牵挂的木婕平安,亦并不沮丧气馁,当下细细堪察起所处的境地来。

      那片古树林中,竟然生长着多种罕见的珍稀药材,盖因这地方人迹罕至,所有植物皆是自生自灭,无外力干扰,千百年下来,自然葳蕤可观,令人叹为观止。继续往前,林边赫然耸立着一根高高的石柱,粗约两人,犹如天针,直插云霄。

      苏若感叹几声,就近采了些花苞,挖了些根茎,采了些草药,回到山洞,去看那瘦骨嶙峋的猴子。那猴子因困于陷坑,虽有猴群投食相助,但饱一顿饿一顿,体质极为虚弱。苏若掏出林中采得的人参和金钟根,递与瘦猴。那猴子服食之后,精神好了许多,其他猴子的眼中,至此多有感激之意,晚间欲寝,钻入洞中时,纷纷回头来看苏若,噢噢直叫。那只调皮的小猴子,也依旧攀上了他的肩头,催他进入山洞。

      苏若笑了笑,盛情难却,只得随了它们一同入洞,发现它们钻入了主洞两侧的一间石洞,当下合衣就寝。次日醒来,猴群已不知去向,极目四周,这石洞外壁上方居然有三个天然洞眼,光线从中射入,室内景象倒也勉强可见。

      洞内空空旷旷,中间仅有半人高巨石隆起,旁边两块大石头,粗看以为天然,然细细打量,若当作石桌石凳,却是再恰当不过。

      苏若坐了,伸手拂去石桌上面前的积尘,但觉石面凹凸不平,仔细一瞧,横平竖直,犹如字迹。他心中突地一跳,暗忖这洞中难道竟有人居住,当下几把扫清桌面灰尘,见那划痕果然组成文字,却是四句话:“无为有缘,天意使然。夕食鸣盛,弗始弗终。”

      苏若细细品味,却百思不得其解,遂丢之脑后,径直出了洞去,再去周边查探。大半天下来,除了寻着多种药材,明了这地方确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之外,未再有什么新的发现。待到申时左右,忆起石桌上的四句话,知道夕食便是申时,便又回到石室,等着看洞内有些什么玄机。

      但见阳光通过三个洞眼,照射于内壁之上,那壁间原来刻着一幅图画,却是一个仙风道骨之人,双手虚抱,目光纯净,悲怜地注视着瞧他之人。苏若陡生敬意,不由自主弯腰一躬,再抬眼细看,却也看不出什么特别来。

      瞧了半晌,突听得外面叫声四起,却是猴群在长吼。先是两三只,渐渐愈来愈多,不多时此起彼伏响成一片。再看洞内,三处洞眼的阳光正照在那道人虚抱的地方,形似一个圆,分外耀眼。苏若情不自禁,伸手在那圆上一按,却听得轰隆两声,左边石壁中间突然转开一扇石门来,后面居然又是一间石室。

      苏若心中愕然,慎步进去,掏出夜明珠四下打探,见这暗室的三壁上,龙飞凤舞刻满了字迹。因年月时久,字迹斑驳残缺,苏若极力辨认,方勉强可读,见右面一壁写道:“天地法道,道法自然。宇内拂风,出入匿形。水积万恶,不争善物。内息聚体,湛似或存。阻而小屈,复归源起。细环百汇,用之不勤,回环始终,用之不盈。天门开阖,明白四达。营魄抱一,百川汇流。既而力微,精而攻弱。柔水凿隙,势出无敌……”

      苏若曾受教于君尽涯,于武学理论颇为了解,知道这些言辞乃是内力运用原理,阐说内力应像世间的风和水,专气致柔,出入无隙,能克敌于无形。修炼内气,当顺应身体各个部位,对穴位能通刚通,不能通则另辟奚径,就近回旋,在体内形成一个个循环,大小各存,环环相扣,相互呼应,生生不息。如此,再辅以形体与精神天人合一的形态,虽是内力并不强劲,但出手时凝成一束,经由身体各个圆环周转助力,精准攻敌于弱处要害,便能以弱胜强,以柔克刚。

      天下武功,于内力一道上,皆是提倡强修内力,以此打通奇经八脉,以磅礴汹涌之力攻敌制胜,如此反其道而行的说辞倒是甚为少见。

      苏若一边纳闷,一边继续辨读,见那石壁继续写道:“持而盈之,不可长存;揣而锐之,不可长保;满而塞之,不可回旋。屈枉则直,低洼则积,陈敝则新,缺失则得。虚而余之,周行不殆……”恰似知晓苏若心中所惑,石壁一一举例论证,详叙物极必反谦受益满则损的道理,强调如果内力过于强劲,便会塞责身体,运作不畅,需得留有余地,方可运转如意,发挥最大功效。

      读及此处,苏若但觉其中一些语句甚为熟悉,默默一斟,忆起原是出自李耳的《道德经》,念及与武功有关,顿悟这石刻原来便是冷面菩萨许扶与说过的《空为真经》,乃是三国闾丘万天受《道德经》所启,自创的无上神功,至今为天下学武之人眼红觊觎,遍寻不得。如此旷世绝学,却为苏若误撞误见,果真天意弄人。

      苏若凝神再瞧,后面一段便是修炼法门了:“聚气坎宫,源起中元。缓走中极,斜涌三阳……”

      苏若再无怀疑,反正困于洞中无法遁出,左右无事,便依法凝气聚神,修炼起来。这一练便过了七八日,不觉于内力运转上已有小成,一环气竭,便有另一环内力补给,一时源源相涌,竟无止竭,蓄力使力,颇有得心应手之感。加之口渴饥饿时便寻些林间的草芝人参等来充腹,对身体大有裨益,原本便扎实的内功根基更为雄厚,于武学一道上又精进了许多。

      苏若大喜,再来察看石壁,见此壁字迹已至尽头,心中顿时怅然若失,对着石壁深深鞠了三躬,以示对闾丘万天的敬仰和感激。

      三躬已毕,转身来看正壁的字迹,见开端写道:“内息泛体,其可左右。调运自如,当克强敌。欲行天下,当造二境。无我有我,以见万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何者为我,何物为物。物我两忘,无中观妙。大方无隅,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力隐无影。视之不见,听之不闻。见素抱朴,涤除玄鉴。致虚守静,其徼自见。万物芸芸,复归其根……无我之境,出乎其外。有我之境,入乎其内。身于万难,方感其味。知乎其味,观乎其象。知彼知己,百行不殆。为大于细,图难方成。天下有始,以為其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

      这一段所讲便是武学的境界了,虽有内力运转自如,可以攻克强敌,但以天下之大,能人之多,欲达到自由畅行难逢对手的法度,便须于无我之境与有我之境两种境界中苦练打磨,待领悟了其中奥妙,明白万物起源与结束的根本,并掌握驾驭它们的方法,方才算得上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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