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旧档之巫咒案》洗尘的细雨

8、巫咒案08

　　柳凌云知道自己死了，很是随遇而安的准备接受地府刑罚。可为什么目能视物时，见到不是地府的阎王殿，而是天京城的北城门？
　　柳凌云是个务实的武人，不敬畏鬼神，且心性坚定，处变不惊，承受力极高。很快弄明白自己的处境，他是一缕鬼魂，在一匹马背上与药材为伍。准确的来说，他依附在他从尸体嘴里抠出的红宝石上，而这颗红色宝石藏在一株何首乌的块根里。牵着这匹马的人，虽然经过乔装打扮，他还是一眼认出——是杀死自己的凶手，杨俊。
　　瞧他瘦得脱了形，眼眶凹了进去，颧骨凸了出来，双眼血丝密布，嘴边胡茬杂乱，看上去十二分的落魄。
　　哼！一定是在后悔杀了人。谁叫你心志不坚，轻易被蛊惑，轻易被魇住！活该！
　　埋怨？柳凌云是有的；恨？倒不至于。
　　杨俊杀他，他认定是杨俊胆小，被墓中邪祟魇住了。
　　他的判断有大量事实根据，从进入墓口杨俊盯着墙壁看，那时就很明显的中了魇，下梯阶时拿着□□对准过他，可能是理智还没有完全丧失，最终没有出手。而且啊，明知他中了魇，疏忽大意的自己也有错。
　　至于鬼魂的自己为何白日能出现，柳凌云不明白，也没有深究的欲望，想着或许可以见到母亲大人和小妹，他很兴奋。可惜，他不能脱离红宝石独自去到家人身边。经过多次尝试，他挣不开红宝石。好在，城门口的热闹又令他快乐起来。

　　皇帝首次大办圣寿。各地官员、镇守、勋爵们的送礼队伍与亲自前来庆贺的，以及眼光独到过来寻找商机的，与凑热闹来京城看盛世繁华的，还有回京办事的，一齐凑一块，导致进城的人特别多，队伍排得长长的。
　　柳凌云官职特殊，是不需要随大流排队，只要手持牙牌，自然会有人让道。可惜他已经死了，只是虚魂而无实躯。
　　城门张贴皇榜处，围了很多人，大家议论纷纷的。杨俊牵着马过去，柳凌云也就身不由己的离皇榜越来越近，当他看清皇榜上的内容，心里很震惊。

　　“着令：刑部，各州府县，通告天下，凡挖掘他人坟墓或前朝皇、王陵者，斩双手，示众三日，绞刑；所掘之物归还原家原族，无主之物充缴国库；凡唆使、出资助他人盗墓者，罚银二百至十万两，情节严重者，劳役三至十年。”
　　再把周围的议论结合在一起，前后一联想，柳凌云明白了，真想骂人。
　　原来，六皇子起出前朝宝库，皇帝大手笔封赏，眼红眼热的人可不止杨俊。寻宝之风大盛，从天京、北都两地蔓延至全国，不逊色于蝗虫之灾。当漫无目的的挖来掘去，一不小心挖了别人的祖坟而发财的消息扩散开去，寻宝也就变了味，就连有卫兵看守的前朝皇陵王陵也遭到了破坏。其结果令那些家中稍有资产的，无一不胆颤心惊，生怕自家祖宗的风水宝墓被人给掘了。直到皇帝宠信的右相古大人古怀德祖父的坟被人给刨了，古大人哭晕在太和殿，请求皇帝陛下做主。
　　皇帝起事，举着仁义的大旗历经艰难才成功登位，是个有见识的明君，深知当今世人重孝道。挖人祖坟，还是太过了啊。皇帝本人在最艰难困苦时期，也没想过挖坟掘墓，发死人财。心里很是不屑这类丑陋之事，立即大怒，表示要严惩重罚！于是，皇帝下旨了。
　　幸而有皇帝即将圣寿的喜庆遮掩着，难看的挖坟掘墓才没闹得更难看。

　　敢挖右相古大人家的祖坟，盗墓者的胆子真大！
　　右相古大人，柳凌云见过无数次，知道此人擅长谋划，且胆大嗜赌，为人精细，在处理庶物上很有一套，去年秋由中书省参知政事升为右相。
　　当年皇帝困顿，古大人带着族人与全部家产投奔皇帝。他的作为，跟久旱天所下的及时雨一样，解了皇帝的燃眉之急。从那以后，皇帝待他很是不同，青眼相加，宠信无比。

　　他正感慨着，忽然视野转向，与北城门背道而驰。
　　杨俊这个胆小鬼，被皇榜吓住了，连家都不敢回！鄙视他！

　　杨俊转道往南，骑马跑了一日一夜，窝在山阳镇的一家小客栈里。到了第三日子夜，他换上夜行服，揣上藏了红宝石的何首乌，在一轮残月映照下，悄悄潜到驿站附近，学了三声猫叫。随即，回应了一声猫叫。杨俊离开，疾步来到无人的荒野，跃上了树梢，拿出火折子，亮了两下。不一会儿，来了三人，杨俊跳下树，朝中间的那位单膝跪下，行了一个臣属礼，“王爷康安。”
　　“小俊，快起。别来这套虚礼，生分。”
　　柔和的嗓音所说的每个字，轻重拿捏得恰到好处，是个光听声音就让人想亲近的人。这声音，柳凌云熟悉。
　　四皇子朱炜！
　　皇后所生的三位嫡子，只有他的容貌最像皇帝。据说，凭这张脸儿，他收拢了不少人心。柳凌云觉得，他收拢人心的武器是说话，这张脸反而在拖他的后腿。
　　之前，皇帝为了培育皇子们的统军才能，曾多次命各位皇子轮流执掌幼军。
　　比起冷酷的二皇子、行事跳脱的三皇子、懒惰且迟缓的五皇子、中规中矩像个小老头的六皇子，喜欢跟众幼军同甘共苦的四皇子更得人心（七皇子没有执掌过他们这一支幼军）。加之，柳凌云曾偷听上官评论：四皇子领军能力并不会逊色于二、七皇子，但皇帝从不给他单独领军的机会。怕他手握兵权，军中将士把他当做皇帝替身，促使他滋生野心，窥视东宫。
　　“窥视东宫”是顶沉重的大帽，所以今年二月底，他奉皇命，代父回乡祭祖，修缮祖陵。皇帝圣寿，他当然得回京庆贺，眼下必定是归京途中。
　　杨俊不是跟皇子们疏远了吗？私下见皇子，且行事鬼祟，犯了大忌！
　　值房正堂贴着的律令第三条：带刀舍人不得与皇子私下结交。
　　此事如若被皇帝知道，有心人再从中挑拨一二，片刻间便会父子见疑、兄弟阋墙。

　　杨俊哪知柳凌云的鬼魂相随？自然领会不到他的担心。
　　等四皇子的护卫查探四周，身边只留下幕僚陈云时，杨俊奉上夜明珠和字画，“幸不辱命。”
　　陈云借着夜明珠的光，扫了那幅山水画，立即惊愕的张大嘴，“董叔达的《溪岸图》？”很是怀疑的扫了杨俊几眼。他这等文人，最看不起粗鄙的武夫，不认为武夫能掏来这等巨匠名作的真迹。
　　他的怀疑，杨俊视而不见，见四皇子面露喜色，便眼圈一红，说道：“柳凌云折了，属下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只来得及带上这几件。请四殿下派几人与属下同去，属下想收殓……”他虚虚实实的叙述无名王陵内的情况，把柳凌云的死窜改成——死于墓中机关之下。
　　四皇子听完，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暂且隐瞒柳凌云的死讯，只说你与他途中分散，不知他去向。否则，解释他的死因，分明是在打父皇的脸，此事只能瞒下。”
　　“属下明白。”杨俊心领神会，作了个揖，先告辞了。他刚一转身，就听到陈云向四皇子进言：“此子，同行之人死于墓中机关下，他好不容易逃出，却不曾见半点外伤。”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四皇子瞄了一眼脚步停滞的杨俊的背影，笑骂道：“你眼红他什么？文武不同道，他一武夫，碍不着你的前程。且不说，孤看着他长大，知根知底，除了有点小奸滑，最是心软。你没看出他的心伤透了吗？他跟柳凌云乃是竹马，非一般交情可比，这次可伤足了他的心，瞧他瘦得成皮包骨了。”
　　“殿下英明。”以自己的小肚鸡肠成功衬托出殿下的大度包容、玉尺量才，殿下高兴，陈云也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舒爽气。
　　“你们啊，各司其职，办好份内的事就行。其他，孤心中有数。”

　　在人后嘀咕人，也得离人远些，莫叫人听了去。这下，四皇子留在柳凌云心中的好印象灰飞烟灭，对杨俊更是失望。
　　真愚蠢！居然跟皇子勾结——
　　如果事发，四皇子自然能干净脱身。他无须畏惧杨俊将来的攀咬，毕竟无名王陵也好，六皇子在北都得宝也好，他回乡修缮祖陵，一南一北，距离十分遥远，有着人不在场的铁证；何况他是皇帝的亲儿子，就算有罪，也是下面的人去承担。
　　不过，此时此刻，柳凌云仍然坚信杨俊杀他是中了邪，而不是冷酷的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