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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风易篇(下) ...

  •   我爱她的方式是把她当成未来,在她身边,和她朝夕相处每一天,会遐想将来,但不刨根问底追问过去。
      目前能治好枪伤后遗症的权威,仅仅只有一个,林贺业现在一定在日本。
      我冷静的整理好情绪后,第二天下午踏上了去机场的路。
      藤野格先生是全球研究枪伤后遗症权威,有一个怪癖,绝不参加任何专题讲座,他很少上手术台,只做针对性研究治疗,鲜少走出研究中心。
      上飞机前,我特意叮嘱方渝文帮我买研究中心附近的房子,为了弥补,他办事效率提高了很多,一下飞机,我就收到了地址。
      林贺业笃定我找不到,没有在日本隐藏踪迹,第一天我就在阳台上看见了林贺业他们的车,每次过来治疗时,车身太大,挡住了视线,我只能看见简遥的后脑勺。
      一个月过去了,我还是止步不前,不敢轻易上前,坐在阳台上,远远的看着那个后脑勺,成了每天必须做的事。
      第二个月,我决定悄悄跟着他们的车,找到了他们住的地方,买了离他们最近的房子,就这样搬了家。
      我们之间仅仅只是隔了一堵墙,林贺业会带着她在院子里晒太阳,我在二楼终于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她每天都会坐在院子里透气,原本瘦小的身体越来越消瘦,在我的视线里,一点一点从大圆,变成小点,变得不爱说话了,有一次尤玉抱着她哭,她还能像一颗直挺挺的树般无动于衷。
      细如流水般的日子里,我慢慢的发现她不对劲,像个植物人,能每天都在院子里保持一个姿势坐一天,这不是原本的简遥。
      东京天气突然骤变,连日来,不是雨季的季节里时常有大雨,院子里没有避雨的地方,我的视线里再也看不到简遥。
      细棉棉的小雨刚刚过去,一阵大风从窗外溜进来,渗入进毫无防备的骨子里,连我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想起有一年简遥着了凉,咳嗽一个月才好。东京最近天气转凉,她到底有没有好好穿衣服。
      细想如此,我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坐立不安。
      来东京快三个月了,每天憋着不去见她,害怕她还没想明白,见到我就想起霍莲对她的伤害,再吓得离开东京,偏偏这个化疗不断的阶段,来回折腾对她是最致命的。
      顾不了这些,拿了一件她留在家里的厚外套,要敲门的手伸出来,却落了空。
      简遥今天穿了一件红色厚外套,往外走的步伐有些呆愣,我走上前拉住她,她机械般的停下,表情木纳,两眼放空,似乎不认识我。
      不管我怎么叫她,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连最起码的眨眼都很困难,嘴里一直很僵硬的冒出一个字:冷。
      这些日子慢慢滋生在心中的想法一下子破茧长大,眼眶里蓄了满满的水,第一次沸腾得溢出来,用尽余生的力气抱住她:“我们回家。”
      她坐在家里丝毫不动,目不斜视的盯着窗外看,我给她穿了一件白色外套,拿热毛巾给她擦了手和脸之后,原本惨白的皮肤,才有了一丝血色。
      能理解林贺业那种找不到人的心情,顺便也想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有哪些注意事项,我晚上便拉着简遥去隔壁找林贺业。
      简遥出了门情绪开始不对,手心温度趋向冰冷,到门口时,突然有了多余的动作,瑟瑟发抖的身躯蹲在地下,手抱着脑袋。
      把她扶起来后,我发现她一边在发抖,一边在大颗大颗的流泪。
      应该是太冷的缘故,我只能把她抱在怀里,用大衣把她裹住,原本以为这样会好一些,她牙齿在嘴里打架的声音还是格外刺耳。
      “遥遥不哭,我在这里…”我把这句话轻声重复了几十遍,怀里不安的人竟然稍微有些稳定,身体不再发颤得厉害。
      “她不是冷是怕见到月光,她现在完全没有思想,是个植物人,这些你知道吗?”林贺业恰好出现。
      我什么也没说,连忙把简遥带进屋子里。
      简遥在屋子里情绪明显好了很多,不哭了,也不抖了,平静地蹲在小角落里发呆。
      我差点泪目,走过去把她拉过来,她拼死抵抗,说什么都要蹲在角落里。
      “别拉,再拉她又该哭了。”林贺业又开口提醒。
      像个笨拙的小孩,我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掩饰这种无力的尴尬,手垂在裤缝间,叹了口气说道:“把她还给我吧。”
      “她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她现在这个样子该注意什么你知道吗?这些你都不能回答,怎么肯定她还会心甘情愿和你走?”
      这是从小到大第一次,林贺业能用一连串问题把我问得哑口无言。
      余光中,简遥木纳蹲在角落的影子再次刺中我,痛得我又坚定了内心深处的念头。
      “她是自由的,以前和现在都是。她现在暂时没有能力照顾自己,你和我都是有能力和时间照顾她的人,我们在同一位置起跑线上,从开始到现在,你有三个月的时间,同理,我也有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以后呢?她永远都是这个样子,怎么算?”
      “寄人篱下我也要照顾她一辈子。”
      接下来他什么都没说,静静的相处一会儿,我便把简遥带回了家,离开前林贺业再次开口:“明天我会带你去研究中心。”
      为了防止她看见月亮,我把她搂在怀里,扣住大衣扣子,刚好能把整个人遮住,最后把她的脑袋固定在胸前,轻轻抱回家。
      一直到睡觉前,她很安静的蹲在角落里,我一度不习惯没有简遥叽叽喳喳的声音,完全安静得像不存在的木头人。
      好奇她为什么总是蹲在角落里,我用最轻的声音试图哄着她,让她自愿回床上,无疑,回应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再无其他。
      多次尝试对话,结果她依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只能冒着惹她哭的危险,把她抱回床上睡觉。
      刚平整的躺在床上,她反应剧烈,立刻弹坐到床上,停顿几秒的时间,再回到角落,以原本的姿势静静的蹲着,这一切发生在顷刻间,让人措不及防,只能目睹她这机械般的动作。
      我只好妥协,找来厚墩子和书,坐在她身边,陪着她。
      后半夜我快支撑不住睡觉时,频繁观察着她,等她昏昏欲睡时趁机把她抱回床上睡觉,刚开始她面部轻微有些扭曲,有些冒汗,汗越冒越多时,她整个人便陷入痛苦之中,脸色发白,豆大的泪悄悄溜了出来。
      给她擦汗和眼泪,无奈越擦越多,小身板在眼前扎眼到心疼,又一次把她抱回床上睡觉,这一次怕她再起来,我没有松手,牢牢抱着她把她固定在怀里。
      这样的方式很久也没有温暖她,冰冷的小身板在怀里颤抖的频率还是一样,有一股倔强的力量一直在和我对抗,为了防止她回去,我抱得更紧了一些。
      在静悄悄的夜里,在她耳边轻声说了无数遍晚安,倔强的力量消失,她逐渐入睡,我打来热水,用热毛巾,把她冒冷汗的身体擦了一遍。
      消散的困意袭来,我抱着她心满意足的入睡。
      三个月来第一次醒来有她我踏实的松了一口气,只是她的表情再也不是张着小嘴大大的呼吸。
      这一晚踏实中带给我一种沉甸甸的沉重感。
      让原本灵活的五官复苏起来,是我最渴望的,也是目前最难的。
      趁着早上早餐最新鲜,我悄悄把还在熟睡的人留在床上,去市场买种类不丰富无营养价值的早餐,她以前最喜欢吃。
      见她仍然在床上睡着,把手中的早餐放在桌上,入冬了,东京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昨晚几乎快凌晨五点才入睡,希望她能多睡一会儿,而不是被冷醒,然后醒来发呆。
      怕她冷,躺在床上,确保全身没有一处冰冷以后,恢复昨晚的姿势,把她抱在怀里后,袭来了满满的踏实感,我在不知不觉中放松并安然入睡。
      以前奶奶总说,一定要吃早餐,不然患上胃病,多少钱也治不回来,总惦记着她没吃早餐这件事,回笼觉两个小时我便醒了。
      她仍旧在怀里睡觉,一成不变的姿势。
      即使没有思想在控制,身体器官仍然会发出大量疲劳的信号,迫使不好使的大脑系统发出休息指令时,才会入睡。
      一定要非常疲惫才会入睡,我猜想她一定每天都睡得很晚,一次睡到饱,再继续死撑着,直到大脑不得不发出休息指令,每天如此。
      中午一点,那双沉重的眼皮略显疲惫的睁开,眼珠子戒备的扫视一遍四周,扫到我这里时和我对视不到一秒,平静的移开,结束以后不知道穿拖鞋,光着脚蹲在最安全的角落里。
      一瞬间,眼泪差点决堤,目光里明显的光脚丫把它止住了,顾不上心疼,我连忙找来拖鞋给她穿上。
      桌上等着她的早餐,从骨子里凉透了,准备给她穿衣服带着她去买早餐,安静的房间里,敲门声我能很快听见。
      尤玉鬼鬼祟祟的进门,手里提着饭盒在人眼前晃:“我可以教你。”走路都胸有成竹的样子,笃定了我会完全拿简遥没有办法。
      先把粥喂进嘴里,再把汤喂进去,用适当的力气拍背部,从而让她不得已松嘴时,无意间能把粥吞进去,吐出来一半,吞进去一半,有汤垫着底,倒也不会卡喉咙。
      这是简遥半天的饭量,为了简遥能均衡吸收营养,粥林贺业和尤玉研究了一个月,看似简单,里面却含了多种肉和菜,不过为了方便吞食,它们都被磨成了极小的颗粒。
      尤玉力度很轻很温柔,一边解释,一边示范,直到饭盒里满满的粥见底,停止了授课,细心的给她擦嘴。
      之前一个月呢?她怎么吃的饭?我问道。
      尤玉说:“她之前不吃饭,我和林贺业没办法,每天去研究中心时,会顺带让藤野先生给她注射营养针。”
      我住了嘴,不再刨根问底。
      “昨晚……几点睡的觉?”尤玉收拾好以后,坐在简遥旁边搓简遥的手。
      “凌晨五点,每天都这样?心理医生有没有说过为什么会这样?”
      “生活作息时间一直都这样,所以我这个点才过来喂她喝粥,中弹后遗症严重,目前只有藤野先生正在研究的心脏修复能治好,藤野先生说心脏修复是在原本有缺口的地方培育长出新的肉,长肉虽然不疼,可是缺口附近的肉要接受新邻居是一个漫长过程,会很痛。简遥明明没有思想,不会说话却会哭,藤野先生和言闻的解释相同:心脏缺口处太痛。”
      尤玉换了一只手来搓:“没太阳的时候,她喜欢在角落里,东京的冬天已经来了,角落里阴冷潮湿,我发现她手指已经不灵活了,你要多搓一搓,让四肢活动活动。”
      简遥最怕痒,尤玉捏着光脚丫搓,她也没了反应。
      “还有,她有时候会疯狂跑去池塘里洗澡,你要看紧一点,不要让她一个人在家里,至于其它的就没什么问题了。”
      嘱咐完这些,尤玉对着我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拿着东西往外走,走到门前突然转身为难的说:“以后我可能会过来很多次,她不能自己上厕所,我要给她洗澡和换尿不湿,每次你都开门有些麻烦,你把钥匙给我吧?”
      “谢谢你。”递过钥匙给她,我真诚的向她道谢。
      她摸了摸脑袋:“这是我应该的。”
      我想尤玉今天会出现会做这些,离不开林贺业的指使,因为尤玉前脚刚走,林贺业后脚便来了。
      “带她出来,我们去研究中心。”他站在门前,不愿意往里面挪步。
      要顺利把简遥拉出角落肯定是不可能的,我一进去就把她扶起来放在背上背出了房间。
      “不要这样。”
      林贺业在门前用眼睛瞪了我,表示这个动作是错误的,考虑到时间原因,我背着简遥快步走到车上,安全把她放到车上。
      路程中林贺业专心开车,我担忧的盯着最平静的简遥。
      我首先打破车里的安静:“心理医生是谁?”
      “还没见面你就觉得他能力不行,方渝文不是研究这个吗?你最好让他过来看看。”
      林贺业早有这个主意,之所以忍着不打电话给方渝文,是害怕暴露行踪。
      我有这个想法,从昨天一直到现在一直都很…郁闷,电话就没拨出去。
      藤野先生研究中心大门口附近一圈,我看了足足一个月,所有的建筑了然于心,这次总算是光明正大能带着她进去。
      里面没有什么刺鼻的异味,是一个圆形研究室,所有仪器摆放得井然有序,藤野先生正坐高凳子上,手里动作没停,走近看他周围全是一盘一盘的白色粉末,应该是在研究药。
      林贺业开口便是用日文和他沟通,我来这有一段时间了,也能听得懂。
      藤野先生长相不是平易近人的人,语气都是严肃的,大概意思是这次还是和以前一样,日常看看心脏目前的健康程度。
      我和林贺业把简遥平放在仪器上,她便被送进了仪器里。
      片子很快便出来,显示目前状态是良性,没有恶化,没有转好。
      目前这个状态是藤野先生想要的,他在片子里找到了一丝信号,因为他解释的语气非常兴奋。
      这次没有其它复杂的程序,藤野先生已经研究了一种药,简遥吃上一个月后,状态转好,再吃一个月另外一种正在进行研究的药,状态彻底转优,可进行最后一次大手术,一但成功,心脏便可完全复原。
      林贺业转手把药拿给我,拉着简遥走,我不急着跟上,问正在激动写报告的藤野先生那个药能不能止痛,如果不能,可不可以配上有效果的止痛药。
      他抬头正面打量我一番,点头道:“考虑到她目前的状态,我已经在里面配上了不影响发育的止痛药,能减少很大一部分的疼痛,但是不代表不会痛。”
      得到回答,我向他鞠了一躬表示感谢,离开了研究室,快步追上林贺业。
      快到家时林贺业说:“你别忘记,你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以后她还没好,我可以去你家和你一起照顾她。”我对三个月以后她会好这件事很没把握。
      下车后林贺业给了我一瓶药,嘱咐道:“有一次她见到月亮,差点撞墙自杀,晚上不要让她出门,这样很危险,她喜欢晒太阳,多让她晒太阳,幻想自己脏了会跑去公园池塘里洗澡,你盯紧一点,晚上心脏痛得最厉害,一但发现她不对劲,马上给她吃我给你的药,不要等她痛得流眼泪才发现,那样……很磨人;因为心脏小幅度疼痛,平时会睡得很晚,耐心一点,有什么副作用我不清楚,但是最好不要给她用安眠药,藤野先生给的药记得按时给她吃。”
      这个交接仪式算是彻底完成,林贺业回了他的家,我们回了我们的家。
      第二天尤玉过来喂简遥吃饭时,方渝文也到了。
      观察了简遥一番,方渝文心中有了底:“给我一个安静的封闭空间,最好很黑,不要有任何光线。”
      迅速整理出书房,把窗户用黑布蒙上,拉上窗帘,带着简遥进去坐好,方渝文把我赶了出来。
      将近两个小时,他们还没出来,我在外面踱步走来走去,尤玉无精打采的在看电视。
      快三个小时,门终于开了,简遥又自觉蹲到角落里。
      “怎么样?”我很着急的问。
      “癔症患者,要冲出那个想象壁垒的前提条件是:不安于这个空间,有一个要回到现实空间的强大信念。但是目前她没有,她甚至安于那个想象出来的空间。根本原因:她觉得自己脏了,配不上你。”
      “现在怎么办?”
      “慢慢来,是石头还能捂热,何况一棵草?”方渝文拍了拍我肩膀,没有完全失去信心。
      “我说话她能不能听到?”
      方渝文耸肩:“她能感应得到,你最好每天和她说很多话。”
      一个星期。
      在照顾简遥起居生活开始得心应手,能自己熬粥,能和她保持同样的作息,除了换尿不湿和给她洗澡需要尤玉帮忙,其它不再需要别人帮忙。
      每天固定有两个小时给方渝文对她进行心理暗示和治疗。
      而我,正在尝试教简遥动作,吃饭前固定在她眼前说张嘴,然后慢动作的张嘴,说吞,侧面坐着,让她看见喉咙的轻微动作,说good,便张嘴让她看到里面完全吞下去的粥。
      目前没有一点效果,我仍然在努力,有一次喂吃饭她卡住以后,疯狂咳嗽后,每一次不得已拍她后背吃饭,我都如同走在刀尖上。
      半个月。
      怕她不记得怎么说话,教她说话,我便得很唠叨,比唱歌还费嗓子,睡前要吃一个我以前吃了会过敏的梨,润润嗓子。
      一切似乎开始好了起来。
      三个星期。
      有一天,我给她穿上厚厚的白色羽绒服,套上红帽子,毛茸茸的红手套,带着她去看话剧。
      过程中她看得似乎很入迷,散场时,所有的人都往一个方向走着。
      因为毛茸茸的红手套,不好牵手,没一会儿手中的手便没了。
      察觉到时,我开始在人群中寻找她,看见她和另外一个人牵手。
      因为我,她似乎有了一个拉人的习惯,有些遗憾,我忘了让她记得我。
      四个星期后。
      林贺业现身敲门,我们去了藤野先生的研究室检查身体,没有任何异常的情况下,领了另一种药。
      下车时林贺业提醒我,我还剩两个月的时间。
      我已经欣然接受和习惯现在的简遥,不再和刚开始一样,强烈的希望她能回到现实的世界。
      不管在什么世界,我能陪着她就好,是她,就好。
      五个星期。
      踏入严冬,我的所有努力还是没有得到回报,她仍然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
      幸运的是,我发现这个简遥竟然有音乐细胞,听我弹钢琴会笑,听我弹吉会笑,听我唱歌也会笑。
      每天唱歌给她听,弹琴给她听,看见她表情稍微缓和时,我是骄傲的,比第一次演唱会结束还令人骄傲。
      我开始一点一点变化,看她多吃一点饭,多睡一点觉,多做一个表情,都要对着她乐一整天。
      六个星期。
      方渝文说她的意志好像开始动摇了。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到底她还是没有完全放弃我。
      带她出去散步,随手照两张路人的照片,回家以后掺着我的照片,一张一张在她眼前展示,是路人的照片,我就对她摇头,是我的照片,我就如捣蒜般点头。
      夜里回想起这一幕,我突然发现自己很幼稚,好像这样,她就能记住我似的。
      藤野先生的药很有用,夜里睡觉时,她再也没有哭过,偶尔颤抖一下,捂着她的手搓一会儿,便不会了。
      七个星期。
      方渝文终于联系到了从前在新疆给她治病的张医生。
      老人对简遥影响深刻,说道从前她患的就是癔症,幻想的是杀人凶手,真的会伤害护士,只能把她绑起来。
      当时她心里还没有完全放下现实世界,心理治疗三个月,便自己走了出来。
      这次他了解了一下情况,只剩叹气声,我没有再继续听下去,果断挂了电话。
      八个星期,手术日期越来越近,每天和藤野先生电话汇报情况时,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剧烈。
      藤野先生说过这个手术他有很大的把握,万一失败,只能换一个方案研究,会耗费更长的时间,万一药物维持不住,心脏等不了,只能慢慢等死。
      我犹豫要不要等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再做时,藤野先生又告诉我,逢手术必有风险,这个手术是唯一最好的机会,错过这个机会,他也没有把握。
      手术前一天。
      给她喂粥时,当我习惯性说张嘴,吞,good时,她竟然全部照着我的样子做了。
      我瞬间泪奔。
      夜里睡觉时间,我翻来覆去担心明天的手术,没有和以往一样抱住她,她竟然在寻找我的温暖,钻到我怀里,自己便睡了。
      她的生活习惯在被我慢慢拉向正确的轨道,只是明天却是彻底决定她的生死,我贪婪的汲取她的温度和气息,彻夜未眠。
      林贺业尤玉方渝文是陪着我们一起去的,因为研究室设备和场地的原因,这次不是去研究中心,是去东京最大的医院,车上气氛十分低沉时,我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是一段自己弹的钢琴版简易式方程。
      掏出来时,我发现旁边的简遥又咧着嘴笑了。
      她的笑是把嘴微微张开,保持嘴角的那个弧度,能持续到音乐声结束。
      舍不得错过那个微笑,我没有接电话。
      尤玉第一次见简遥有动作,捂着嘴睁着大眼睛看着简遥,方渝文见过,不怎么意外,林贺业听到尤玉说简遥笑了,频繁转头看她。
      “我靠,林贺业你别看了,我们的生命安全最重要啊。”方渝文指着林贺业骂。
      因为这个微笑,引得林贺业和方渝文斗嘴,车里的气氛好了一些。
      手术前一个小时。
      藤野先生和助手们在手术室里做各项准备工作,每个人做着快而迅速的动作,每个人都在为这个手术揪心。
      我越来越慌,握住简遥手时,她明显颤了一下,蓦然松开,我发现自己的手冰得离谱。
      手术进行三个小时。
      她被推进手术室后,手术室外只有我和林贺业两个人走动的身影。
      我也从来没有停止剧烈的心脏跳动。
      手术进行八个小时。
      一整天,我坐在长椅上,走在走廊上,甚至扒着门透明的一部分看里面的情况来缓解焦虑,依然无效。
      除了高温和过度唱歌,我不是一个爱出汗的人,方渝文给我和林贺业递了纸巾,纸巾擦了一遍脸,饱含了全部汗水。
      半夜十二点,快九个钟时,手术室门终于开了。
      简遥奄奄一息的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来。
      那一刻我慌乱到拉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护士问:“手术顺利吗?”
      护士摇了摇头,我又跑去问刚出来满头大汗的藤野先生。
      藤野先生回我一个十分舒心的微笑:“我成功了,手术很顺利,她现在是有完整心脏的人,麻醉药还没过,明天就会醒。”
      心中的大石头落地,我跑上前和护士一起推车进病房,等着她醒过来。
      第二天,醒过来时发现她在抱着我的手睡觉。
      第九个星期。
      领着她到阳台看烟花展,绚烂的烟花掩盖了月光,她没有异常,我们一起迎接了2010年。
      她能吃饭了,我买了菜谱,每天早上带着她去菜市场里买菜,就算是甜的喂她吃进去,她也不会吐。
      怕她以后醒过来埋怨我,我不敢再做甜的给她吃。
      还学会了当年做得不好的剁椒鱼头,隔三差五做给她吃,把里面藏的刺挑得干干净净的很费时间,每次等待,她总是僵硬的流口水。
      第十个星期。
      她带着尤玉织的小红帽,笨笨的说出风风两个字,我抱着她一遍又一遍的说:“那遥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然后便没了回应。
      第十一个星期。
      家里上次打电话时,简遥在笑,我忘了接,这次我做菜时简遥没在身边,终于接了家里人的电话,商战波动巨大,老爷子正和方家斗得不可开交时,病倒了。
      第十二个星期。
      在东京家里,收到了一份来自中国s市的邮件,里面是一张病危通知书。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坐视不管,夜里的小脑袋,又是不能割舍的左右为难。
      第二天,方渝诗来敲门时,我很意外。
      在这种时刻,她能站出来帮助风家,为这一点,我得把她带进家里,好好招待。
      “不要装糊涂,我来的目的,你知道。”她直奔主题。
      “去找你哥吧,一个星期之内我会回s市。”
      “轻重缓急你心里有数,一但发生任何意外,你会后悔一辈子,提前回去照顾是会有救的。”
      方渝诗走前看了看蹲在角落的简遥,简遥眼睛正如同天上星般明亮:“原来如此。”
      夜里我给简遥唱了唱奶奶小时候经常唱的摇篮曲。
      天一亮,我就起来煮姜水熬白米粥。
      吃完早餐,喝完姜水,把她裹得厚厚的,领着她特意去迪斯尼玩,一整天我都没有把她的手牵丢,她应该再也不会不记得我。
      虽然总是呆呆的,但是我能感觉到她很喜欢这里,带着她把很多好玩的项目都玩了,顺便,订了去s市的机票,回来有些晚了。
      在沙发上等着给她洗澡的尤玉都等得睡着了。
      尤玉走之前,我说:“明天让林贺业来接她吧。”
      “啊?为什么?”尤玉很惊讶。
      “家里有急事。”
      “还回来吗?呆子没有你…”
      “回来,一定。”我坚定的说。
      “什么时候回来?”
      “除夕是她生日,我肯定不能缺席。”
      “好吧。”
      简遥这时坐在沙发上发呆,这是她这些日子以来最大的进步,不会再蹲在角落了。
      我决定陪她看一次喜羊羊,这还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dvd。
      看完喜羊羊,我抱着她回房间,给她讲昨天没有讲完的故事。
      讲着讲着,她慢慢睡着了,我悄悄起来写照顾她的注意事项,两张A4纸写满,有些困了,不留神,便爬在桌上睡觉。
      半夜有些凉,被冷醒以后,发现简遥坐在床上。
      “遥遥?”
      “嗯。”
      一个习惯性的喊,一个习惯性的答。
      习惯性的喊她一声,第一次得到了回应。
      甩了甩不太清醒的神志,上前去查看她的状况。
      意料之外,她躲开了。
      “所以,这次,是不是又要放弃我?”
      眼眶瞬间饱含泪水,她醒来这件事,我消化得很慢,用了五分钟。
      “什么时候我们能不放弃彼此一次就好了。”她说完这句话,转身又睡在床上,自己盖的被子,脸朝着窗户。
      躺在她身边,我试图伸手抱住她,被她打开。
      “他病了,现在我必须回去,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你。”我轻声说。
      “睡觉就睡觉,明天不止你一个人赶飞机。”
      “你去哪里?”我觉得奇怪。
      “回家。”她在闹小脾气。
      “这里就是家。”
      “你不要了。”
      “我会回来的。”
      “回不来了,方渝诗要把你留在那里。”
      “简遥。”我很无奈的叫她名字,终止她快要控制不住的脾气。
      “我现在就走,反正明天你也要把我丢给小业子和鱿鱼,免得你麻烦。”她一气之下下了床光着脚就要走。
      我连忙抱住她:“我怕回去事多,照顾不好你,没有带你回去。”
      “放开我。”她哽咽着挣扎。
      “别闹了,明天我再帮你买一张去s市的票。”
      “谁要跟你回去啊,放开我,放开我……”
      我发现她在怀里背对着我,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换了一个角度,我正对着她,捧着她的脸:“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你。”
      “我一直都知道。”
      简遥破涕为笑,凑上前堵住我的嘴,我们分不清手上的脸上的泪水究竟是谁的,只是抱着对方吻一吻,就用了所有力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风易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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