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一个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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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年节，人都还懒懒的，也就贩卖瓜菜粮食的店铺里能有些生意，如文玩这般只有拿出来换钱的，再没有上门淘货的。元娘果然依着前言把仓库整了一遍，凡是石头城里头人都不喜欢的，口彩不好的，或不是物件本身有瑕疵不值甚价的都搂了一起，挨个擦擦理理，该修的修，该补的补，甚至有些画卷还自己重新拆开裱了一遍，把胖老板、学徒连带着他那个蓝色头发的大哥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么一收拾，看着虽然还是旧字画，一个是档次高了不少，原画也就那样的看上去似乎也就成了名家名作。再一个，这么长路途运出去，不小心点弄坏了又要掉价。咱们卖给人的东西，不管内里怎么着，至少表面上要看得好才是。”穿着银红裙子鹅黄对襟上衣的少女歪了歪头，旁边打下手的药研忍不住上手摸了下整理过的文玩道：“已经很好了，之前小叔叔带着大哥收的东西顶好的不过如此。”
元娘嗤笑了一声寒碜他：“你们能收到什么好东西？哪好哪不好也看不出来。不说字画这种容易走眼的物件儿，就说那些瓷器，民窑里的上等货都到不了你们手上，玉器雕件也都是这几年才做出来仿的旧式样，大差不差是个意思罢了。”药研手里东西顿了一下，忽的问她：“如何分清楚这些呢？”元娘笑嘻嘻吐吐舌头：“你家里都是真货自然一看便知真假了。要么怎么玩儿这些的都是有钱的主儿。”
他垂下眼睛点点头，又转过来非常温和的看着她：“知道了。”后头的话咽进肚子里没有说，少年觉着，她就算是把天都捅出个窟窿来自己也心甘情愿跟在后面给帮着补篓子，何况只是几句话而已。当下埋头把仓库里卖不掉或是就没人要的东西尽数翻腾出来。
这一忙就是一个多月，小叔叔鸣狐带了吉光再出门的时候连货都不必往远跑了去收，只从石头城出发便攒了两车，晃晃悠悠往东南边儿常去的小渔村慢慢儿走。连表叔长谷部先生听了都说好几年没见他们家这么清闲过，有事一定要去教堂喊他一声帮把手以示谢意。
出了二月，春花次第渐开，整个石头城好似把身上落了一冬的雪都给抖掉了，换了一身浅碧浓翠的新衣。到了三月三上巳，仕女游春，这莫愁湖上尽是楼船花坊，来往都是带了妓子出来赏花的轻浮少年。吴老板怕元娘出去招祸，再三交代了不让她往外面露脸，生怕让那些纨绔子弟看见给糟蹋了，小伙计便自告奋勇带了弟弟过来一边看店一边看着店老板的侄女。
外面街面儿上游人如织，有小贩挑了担子吆喝着卖果子。药研见元娘叫关在这大小的店铺里怪可怜的，拿了工钱出去喊了小贩叫他打开箩筐挑着买了几样零嘴儿回来哄她。
“有水晶皂儿、生腌水木瓜、甘草冰雪凉水、荔枝膏、广芥瓜儿、杏片、梅子姜、芥辣瓜旋儿、细料馉饳儿、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离刀紫苏膏、金丝党梅，你吃哪个？”林林总总柜台上叫他摆了一桌子，先紧着元娘挑了几个甜口果子坐在后面啃，剩下的才给弟弟们分了。
今天过来帮忙的是两个双胞胎少年，一个黑头发一个白头发，五官倒是一模一样，性子却着实南辕北撤。黑头发的叽叽呱呱没见嘴停过，兴致又高又爱动，满屋子上蹿下跳只见他一个人折腾不完。白头发的却极安静，要不是药研招呼着，元娘都快忘了屋里还有这么一个人。三个少年一齐动手，下午打烊前就把店铺里重新倒换了个样子。
几扇细竹扎的格子门上糊了素净白纸，元娘看着便叫他们左右一围，直把古玩店里又隔出个净室，地下铺了草垫并苇草席子，摆了黑漆案，案头供了张文王鼎，边上摆着素白官窑瓜棱瓶，里面斜斜插了支花儿，化繁为简颇有几分魏晋风度。此处便留作招待贵客使用，外间的小圆桌并秀墩子也换了位置换到窗户底下免得碍事。
天色有些暗的时候，莫愁湖上一些有客便零零星星散去，车队打门口过，有个丫鬟模样的姑娘敲门进来想讨一罐水。元娘接了罐子往后院去，打了桶井水匀给她，那丫鬟道：“劳烦大姐儿，帮我把罐子一块儿抬过去。”元娘就挽了袖子和她一起一人一边把个钧瓷的小瓮抬到马车上。
里面正是妈妈子带了出来卖的女儿们回楼子设宴招待客人，一见这帮忙抬水的姑娘眼睛都直了，深恨当年买人的时候怎么就把这么一条大鱼给漏了出去。一个穿着玫红衫子眉眼妩媚的娘子扭过来抓着元娘就往手上摸，摸完笑道：“大姐儿，你家作甚买卖的？有稀罕物件儿也往我们那里送一送，保管给你个好价钱！”
元娘吓了一跳，扯着手往后退，拉车的马动了一下，她一歪便往下头倒。正想着好歹要摔上一回，身后一双手扶住了她，少年颇为冷淡的声音响起：“我们这里是卖古董的，和您家里没买卖做。”
药研扶了元娘从车辕上下来，满脸都是不高兴，狠狠瞪了一眼那不死心追出来的老鸨子：“还不快走！”又回头还兄弟道：“鲶尾哥，端盆水出来洗地！”果然那个黑发的高个大眼睛少年端个乌盆出来，一盆水泼在马蹄子下头，泥点子溅得老高，那老鸨躲闪不及，“哎呀”一声缩回去急着找东西擦脸擦衣服，一边骂着一边忙叫车夫赶车快快离了此处。
“以后遇着这样的人就照眼睛戳，一戳她便撒手，不撒手就干脆戳瞎她，总好过你受伤。”药研推着元娘急急回了店铺，坐下一看少女雪白的手腕上已经红了肿起来老大一圈，赶忙翻了薄荷膏出来薄薄涂了一层又寻出棉布裁成两寸宽的布条给她裹好。弄完了洗干净手才皱眉道：“你手上伤了，拿不了东西，晚间怎么办？送你去吴老板家？”元娘摇摇头：“别了，胖叔家里人口不少，这两天他姑娘又带着孩子和姑爷回来探亲，我过去又给他添乱。”
那一天也没出声儿的白发少年此时道：“不如去我家好了，顺便吃个晚饭，也有地方休息，明早再送你过来。”元娘刚想拒绝，他又添了一句：“要不我们把药研留下来晚上陪着你，你看？”他的语气非常坚定，表情也十分认真，根本没有留给旁人回旋之地。
元娘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只得点头同意去药研家凑合一晚，等着三个男孩子收了彩幡门板，吹了油灯锁好门，一行四人慢慢沿着石板街踢踢踏踏走了大概半个时辰，便到了粟田口家门口。今天守门的是退，他正抱着虎斑猫坐在台阶下头用小石子儿写写画画，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便高兴起来：“鲶尾哥，骨喰哥，药研哥，还有元娘小姐！”
药研伸手接过他怀里的虎斑猫，揉揉弟弟头发温和道：“元娘的手扭到了，做不了事，所以请她过来住着养伤。”退非常懂事的点点头，跑过去推开门请大家都进去，又跑着和其他兄弟商量一番，带着零花钱还找上次那位老大夫买了他一瓶跌打损伤的药油回来。
晚饭又轮到前田和平野做，红豆粥里混杂着年节没吃完的年糕，又甜又糯，最合适乍暖还寒的晚上喝一碗，浑身都暖洋洋的。药研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出来，安排元娘暂住，抱了被子去大哥空下来的房间休息。
等天彻底黑下来，远处鼓楼响了约莫五声，外面打更的梆子也响了三下，元娘忽的睁眼翻身起来，身上白色中衣霎时又化作先前撒着黑斑的红裙。她像是薄雾一样直直透过门板墙壁出现在外面街上，沿着路似慢实快的走，抬头就到了一座灯火辉煌四五层高的座楼下。
那守门的龟公靠着下马石正打瞌睡，明知似有人进去也懒得掀了眼皮看，就放了元娘长驱直入。晚间楼子里正是醉生梦死，风流放荡的时候，长廊下没有人行走，倒是两边儿隔着拉门的屋子里尽是些不堪入耳之音。元娘顺着长廊往后院儿去，又上了几层楼，最后在一个大花厅里找着了白日那个老鸨子。
那鸨儿换了件儿低领子衣服，亲自坐在下首陪酒，一面说笑一面把身边姑娘往前头男客身上推。都进了楼子里，哪还有吃素的，那些客人少不得就笑纳了她的好意，揽着几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丑态尽出。元娘只站在门口不进去，遥遥往席间一点，那男客忽然吓得面色苍白大声喊了一把将桌子掀倒，杯碗盏盘摔得满地狼藉。老鸨子正蒙圈呢，只听外面幽幽怨怨有女子啼哭之音传来，一下子也吓软了半边身子。
此处乃是离地五层之高的半空中，外面房檐又短，灯火通明却又不见人影，谁能趴在窗户边儿上哭？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一个故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