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无猜[三国]》秋木叶

14、重逢终难诉离殇（二）

　　听营前的校尉来禀报许攸夤夜离营这件事的时候，袁绍竟然暗自松了口气。

　　他没有去阻止，他没办法去阻止。这样一来，两方都会比较好过吧？只是他身上的情绪却是骗不了自己的。自许攸离开之后，袁绍总是无故失神，有时手抖得连笔都握不住。

　　袁绍一早就预感到许攸会离开。但他走的时候竟然连招呼都没打。

　　是啊，怎么能打招呼呢？这可是叛敌！

　　最初的时候，袁绍没能好好地迎接他。彼时许攸刚刚经历重创，气若游丝，是被袁绍差人抬进家里的。而到了最后，竟然落得这样一言不发地弃他而去。

　　自己在许攸的心里到底还是比不了那个人。

　　这种事情不是早就清楚了吗？那为什么心里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奢望，盼他能留下？

　　袁绍呆呆地望着桌案上的砚台，仿佛就在昨天，许攸还低眉坐在桌前为他研墨呢。但如今许攸已经去了对面的营地，而这一走，恐怕便是诀别了。

　　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来着？是上次议事吧？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最后一次与他亲近又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自打许攸离去，这一桩桩一件件原本平常的小事，此刻在袁绍的脑海里却是格外的清晰。

　　他是真的离开了啊……

　　许攸去到曹营的时候，曹操竟然连鞋都没穿便迎了出来。看着那双踩在泥土地面上的赤足，许攸的心里不由得生起一阵酸楚。

　　他甚至生出一种冲动，想要冲上去直接抱住眼前的人，告诉对方自己有多煎熬。但是不可以。他们早就不是那种关系了。曹操迎的是谋臣许攸，赌的是他克敌制胜的希望，但他内心里还是隐隐地有那么一点奢望，奢望曹操此刻站在这里有那么一丁点是因为他是许攸，曹操的发小许攸，旧情人许攸。

　　“阿瞒，好久不见了。”许攸强扯出一丝笑来，冲着曹操随意招呼了一句。

　　曹操的表情明显一滞，但很快也换上了标志般的笑容：“哈哈哈，是啊，子远，我们可有些年头没见面了，这些年一向可好啊？”

　　许攸看着曹操的笑，一句“都好”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

　　怎么可能好过呢？曹操这些年过得也一定不好。几年过去，大抵是经历了太多戎马征程，他又沧桑了不少，而笑意也是愈发没办法渗透到眼底。

　　那双狭长眸子里的寒冰，不比梦境里逊色多少。

　　若不是他们此刻站在营前，许攸一定会误以这就是自己的梦境。

　　但怎样都好，能跟在他身边就好了。

　　许攸固执地称呼着曹操那个已经弃用很久的乳名，仿佛这样就可以一直停留在过去那鲜衣怒马的岁月。

　　怎么能呢？已然在这尘世间漂泊了半生，那些岁月镌刻的痕迹又怎么能被轻易地抹去呢？

　　许攸定下了心神，开始询问曹操营内的情况。而曹操的回答却明显带着三分防备。

　　已经到了不得不去戒备的程度了吗？已经把自己当成敌人了吗？许攸苦笑。可是呢，自己可是从对面营帐出来的，在获得认可之前当然是敌人。

　　被自己最在意的人当成是敌人啊……

　　容不得许攸有更多的感慨，乌巢一役很快打响，而这一战之后，袁绍大军败退回了邺城，不久之后，袁绍病故。

　　袁绍的死讯传来的时候许攸正在屋里发呆。

　　他也知道这样临阵易主定然换不来什么好名声，左右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也落不了什么好名声，并不差这一笔。但这次他是由衷的在愧疚。袁绍待他有恩，救命之恩，而他在袁绍身旁的这些年，袁绍也一直是待他极好，哪怕他心里时时刻刻惦念着曹操，袁绍都没说过他半点不是。但到头来却还是这样轻易地被他出卖了。

　　而且袁绍已经离世，他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不管什么理由，许攸都觉得自己罪无可赦。

　　曹操也一样罪无可赦。

　　那便这样一同在地狱里煎熬吧！

　　但此刻的曹操啊，早就不是那时许攸身边的那个张扬的少年了。他已然隐隐有了统帅的威严，而在这样的威严下，许攸不敢也不能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仅这样就够了吗？仅在他身边远远看着就足够了吗？

　　怎么可能！

　　许攸开始在军营里横行无忌，开始向曹操张口讨要封赏。大堆的金银玉石，远超他身份的俸禄，曹操一声令下，这些东西都开始源源不断地向许攸的住处流去。

　　得不到曹操的眷顾，那便用这些无用的外物来欺骗自己，他还是有那么一丝在意的吧！

　　他这样肆无忌惮的行为很快便引起了一众同僚的不满。原本曹操手下的谋臣虽然放浪，但平时待人处事好歹也有些分寸，完全不像许攸那样肆意妄为。况且郭嘉在曹操的手下年头很多了，功绩也不少，大家对他都是知根知底的，久而久之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攸却不然，方才到了曹操手下，仗着出卖旧主换了点功绩，凭什么在营里横行无忌？

　　许攸当然不服。论相处，自己与曹操那发小的交情又岂是郭嘉一个刚过而立之年的娃娃能比的？但这话在营中宣扬开来，只是让他的同僚愈发地厌恶他而已。

　　厌恶便厌恶吧，谁要讨好那些人！只要曹操不曾生厌便够了。可曹操……真的不曾生厌吗？

　　亦或是早就厌了，不过未曾表现出来而已？

　　许攸摸不透曹操的情绪。

　　而新一轮的战争很快便来了。袁绍虽然已经亡故，但他的儿子却还在冀州死守。春天到来的时候，曹操率军北上，用了许攸的计策一举攻破邺城。袁绍的长子袁谭战死，另两个儿子逃往辽西乌桓。

　　袁氏一族终于彻底被瓦解。

　　在袁绍的府门前，许攸站了很久，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他与袁绍每次分别的时候都不曾打招呼，那么这次便也这样吧。

　　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不该被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