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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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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漫天风沙遮蔽了烈日,伸手不见五指。一位穿着一件印有大大使字的大宋信使背着一大包裹,拉着马走在大漠中,他艰难的睁开一丝缝隙透过层层风沙辨别方向,随即难受的闭上了眼。
信使拉着缰绳,用力牵扯,马儿迎风嘶鸣不肯动一半步。信使无奈,抚着马脖子背着风在马边好声好气劝着,马儿像是听懂的信使的话,抬蹄向前挪了步。信使大喜,急忙拉起缰绳寻起掩物。
天不绝人,信使很快找到了一块足够挡风的大石,他拉着马靠着大石坐了下来,狠狠啐了声:“呸,这该死的风沙,吹的真疼,怪不得姓赵的如此好心又是请吃酒又是逛花楼,合着就等老子进套替他送信!回去后不好好敲一顿回来,老子心难受,你说是不是!”
“聿聿——!”
马儿仰头鸣声。
“嗨,都被这风沙吹糊涂了,你这畜生又懂什么!”信使没好气的喝了口水,而后毫不犹豫将水袋递到马嘴边,“喝吧,到百里营还有好一段路,这贼老天,想它睁眼的时候不睁,不想它睁的时候比谁都清楚,唉!”
信使收起水袋,靠着马肚子闭眼假寐,马儿乖巧地伏在地上打着盹。周遭沙尘漫漫,狂风呼啸,竟惊不醒一路风霜的人与马。
风沙渐停,西下的斜阳照着万丈橙光,穿过渐散的云层将一日中最后的光辉洒向大地,像那永远喜欢迟到的正义一般,后知后觉轻抚被风沙肆虐过后的人世间。
‘得得得——’
马蹄践踏在大地上,隆隆声似擂鼓,似雷怒,由远而近。
蹄声惊醒了浅眠的马儿。马儿睁开眼,晃了晃脖子,清明的眼打量着四周,远处沙尘漫漫。
“聿聿——”
马儿伸长脖子一声鸣叫。信使睡梦中渐醒,手下意识伸向马脖子轻抚,马儿安静的低下了头。好一会儿,信使缓缓睁开迷蒙的眼,睡眼惺忪环视四周,愈渐清晰的马蹄声一瞬惊醒了迷糊的脑袋。
信使慌忙爬起,面露焦色,眼中写满了害怕。他想起在燕云地界中除了神威堡和汉家百姓外,还有三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种,一个刚刚和大宋签订了盟约的辽国,一个从建国起就对大宋虎视眈眈的西夏,还有一个则是躲藏在大漠之中的马贼。辽国因为条约少了打草谷的,马贼更不可能会跑到神威堡面前耀武扬威,如今会在神威堡千里营和百里营路中游荡的只有心狠手辣的西夏和神威堡将士。
信使不敢妄测来着到底是哪方,他匆忙牵着缰绳拉起马儿跨上马背,从腰间抽出一根马鞭,狠狠抽在马身的空气。
‘啪!’
鞭子在空气中划出一声清响,听到熟悉声音的马儿下意识撒开马蹄。
信使一边控制着缰绳,一边从怀里抽出一张羊皮纸撒开。纸上画着一副地图,信使借着羊皮摊开的那部分大致了下地图,随即将羊皮放回怀中,牵着缰绳的手一晃,马儿跟着改变了方向。
一支箭矢破空袭来,与转向的信使擦背而过,背上的包裹被箭头划出了一道细长的裂口,马蹄踏起的沙尘中隐约看见一个苍劲有力且不失女子之娟秀的秦字。
信使惊怕地伏在马背上,嘴里叨叨念着:“马儿啊,马儿,我能不能活下去就靠你了,倘若我这条贱命还能活着回中原,以后你就是我李长生的亲兄弟,就算被饿死,也绝不会少你一口粮!”
马儿像是听懂了他的话,马蹄撒得更快了,与后方的人始终隔着一样的距离,气得后面的西夏人哇哇直叫。
又一阵马蹄声从信使对面袭来,信使楞了下,随即心一喜,扬起持鞭的手挥舞,嘴中欣喜地高喊着:“这里!这里!救命啊!!”
三波人愈渐接近,后方的马蹄声戛然而止,得得几声马蹄子再次撒开。与此同时,信使对面传来箭矢离弦声,一片从信使的上空划出一道弧度,落向信使身后的人群中,接二连三响起人的惨叫与坠落声。
沙尘渐落,信使快马感到来人面前翻下马背,激动地向对方连连致谢,“多谢各位大侠救命之恩,多谢各位大侠救命之恩!”劫后余生的信使喜极而泣,语句哆哆嗦嗦夹着哭腔。
梁株翻下马背,走到信使面前从怀里拿出一块帕子递上,“差大哥擦擦汗吧,免得着了凉,这些天可不好估测,刚还是太阳下一刻就指不定是倾盆大雨。至于救命守卫燕云安宁本就是我等神威弟子的职责所在。”
“谢谢,谢谢!”信使接过帕子,低头擦起眼角的泪珠,梁株的话他懂,不过是替他保留点面子,感激之余倒也不以为意,差点就丧命在西夏人的铁蹄下,哪还顾得了什么面子。
梁株和一同来的几个神威弟子交代了几句,便再次来到信使面前说道:“差大哥跟我来吧,这里离百里营还有点距离,一路也好照顾。”
“好好好,多谢女侠!”信使忙应声,他巴不得跟在梁株他们后面。
梁株留下了几个人,便带着信使回了百里营。百里营依旧热闹,自从大宋和辽国签订盟约,来燕云跑商的人也多了,这些人基本都是前往辽国。澶渊之后,宋廷是给辽国送了不少绢匹、茶叶,但那都被达官贵人给分了,下面的人就只能靠靠他们这些商人供给,这利润……自然是让平民人家一趟富十年,如此高额利润怎能不叫他们趋之若鹜。
“差大哥,那边就是朝廷在百里营设的驿站,在下便不多送了。”到了百里营,梁株指着一处帐篷说道。
“多谢女侠!”信使感激地行一礼,待梁株他们离开后,他才牵着马走向驿站,心里狠狠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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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株坐在账内,一边吃着刘心雨的喂食,一边翻着信使刚送来的信件。
“大哥秦阳亲启……小石头?”梁株看到了一份名字熟悉的信封,挠挠头又感觉不对,“不对啊,小石头那和我有的一比的字什么时候这么好看了?”
梁株鼓着脸,似是不平,刘心雨平淡的睨了眼信封,收回的目光立马打在梁株身上,温柔得出水。看着愤愤不平的梁株,刘心雨无奈笑道:“你啊,让你好好练字你不练,现在后悔了?”
“谁后悔了,我那是气小石头她背叛联盟!”梁株像是炸了毛的猫坐直身子,很快炸了的毛在刘心雨的轻抚下回到平静,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梁株一下又蔫了下来,“别提练字了,让我拿笔还不如让你拿枪去和西夏人打一架。”
一想到自己拿着笔在在一张动不动就破的纸上写写画画,梁株就觉得此生无望,可是作为军需官,梁株又不得不提起痛恨的笔在账簿上写写画画。至于那字,三天两头被大师兄廖龙给批一顿,对此梁株永远只有四个字:半斤八两!
直至后来有了刘心雨的帮忙,梁株才从毛笔的魔掌下逃脱。一想到这,梁株就兴奋地抓着刘心雨的双肩深情道:“心雨,谢谢有你的陪伴,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梁株说的是这意思,刘心雨想得却是另一个意思,一抹红迹浮在脸上,心中刚冒起的柔软就被梁株下一句话狠狠踢了回去。
“要不是你帮我记录,大师兄一定会把我扔到堡里的夫子那边过一段水深火热的日子,想想我就害怕!”
刘心雨脸色一瞬间就黑了下来,狠狠瞪了眼还不知觉的在庆幸的梁株,从身后抽出一本账本扔到她案前,冷声道:“今日从堡内调来了一批粮草,你自己好好去记下,我先走了。”
“你不帮我?”梁株可怜兮兮望着刘心雨,可惜狠了心的刘心雨根本不吃这套。
“军需官是你不是我,六扇门还有事要我去做,你自己忙吧。”说着毫不犹豫起了身,似是无意拔了下腰间的刀,刀芒吓得梁株刚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眼睁睁看着刘心雨在自己的不解中离开帐篷。
第二日清晨,梁株带着信使给的信件快马奔向神威堡,这是她和刘心雨互表衷肠后第一次独自一人回神威堡。想起响起临行前对方看也不看的冷淡,梁株就觉得很委屈,她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得罪她了。
回到神威堡,梁株马不停蹄就跑到穆卿衣面前手舞足蹈寻求答案。穆卿衣也无奈,神威堡里情商高的人两只手就能数过来,其余的不是沉迷武道就是一心想杀敌,对身边人的情意总是慢了不止半拍。眼前急得都快像只猴子上蹿下跳的好友同样如此,当初要不是刘心雨勇气足,直接上了床,要不然天知道梁株什么时候开窍。
穆卿衣耐着性子,温声细语替梁株分析刘心雨的情况。一通解析下来,梁株的榆木脑袋总算有了点灵光,她兴冲冲把十多分信件塞到穆卿衣手中,转身就只剩一个渐远的背影,和一句迫不及待的回声:
“谢谢穆师姐,我这就回去哄她!!!”
“这人……”
穆卿衣无奈摇摇头,低头看看手中的信件,熟悉的名字却是由陌生的笔迹绘写。这一瞬,穆卿衣想起了那天秦时下意识的脱口,不由蹙起一颦,继而化作一声轻叹。
“这孩子……算了,过得好便好!”
穆卿衣和军医营的师姐妹们打过招呼后就拿着信件一家一户送过去,这些信件的收件人住址都挺近的,花费的时间也不长,很快穆卿衣就回了家中。家里就两娃娃在,一个趴在案边拿支笔写写画画,一个在炕上睡得香甜。
像是听到声响,案边的小孩儿抬起了头,傻傻的笑容漾在脸上,稚嫩的童声带着欣喜,“娘,你回来啦。”
“回来了。”穆卿衣笑着回了句,心里暗叹这孩子越长越像她的姑姑,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掩下心底难解的疑惑,穆卿衣扫了眼屋内,问道:“你爹呢?”
“爹爹又去看莫奶奶骂欧冶爷爷了。”小家伙咧嘴笑着,似乎是想到了那个画面。
说到裁缝铺的老板娘和铁匠铺的老铁匠,穆卿衣心里头的无奈更多了,这两人的事可算是操碎了他们神威堡老老少少的心,当年喊他们叔姨的孩子都长大了,如今的孩子也都唤他们为爷爷奶奶,可这两人依旧你打你的铁,我裁我的衣,十年如一日。
穆卿衣走到秦怡身边,轻拍了下她的头说道:“今天的课业就到这吧,一笑,去把你爹喊回来。”
“是,娘!”秦怡立马抛下笔,脚底生风般窜出了门,急不可待的样子让穆卿衣回想起了当年一样反应的人,不由无奈的摇着头。
如今的秦怡就和当年的秦阳、秦时一样,碰到笔就像是上刑场一般;放下笔就跟中了头彩似的,走路都是一阵风。
秦阳很快就被秦怡拉了回来,手里还抓着一把没嗑完的瓜子。
“这么急把我叫回来,出什么事吗?”
“小石头寄回来的信。”穆卿衣将信递了过去。
秦阳接过信,戏谑了句:“呦,这只小狼崽总算记起她哥我啦,我还以为她被外面的花花世界给迷了脑袋呢。”
秦阳也不看信封上些的字,直接拆开了信封,从里头抽出一张信笺和另一封信。秦阳看也不看信笺上的字,反倒是先看了下里头这封信的封面,像是初学者一般勉强工整的字迹和自己这封信的封面字迹天差地别,一看就知道是两个人的杰作。
肚子里一瞬冒起了不忿的酸水,秦阳黑着脸随手将信递到穆卿衣面前,没好气道:“没良心的小狼崽给你的!”
穆卿衣接过信,看了下封面,总算明白自家男人生的什么气了,这差别待遇让穆卿衣忍不住笑出了声。男人似乎更气了,走到一边张开了信笺,信上寥寥不过百字:我很好,大哥勿念,不知大哥与大嫂,还有一笑和旭儿过得可好,韩师兄他们可回神威堡?神威堡现今如何?
通篇算上停顿符号,秦阳数了数,连五十字都凑不到,想想秦时的性格,他对这信到也没太多想法。可刚一转身,秦阳便看到了秦时给穆卿衣的那封信笺的背面隐现的字迹,足足写了快一张了,再看看自己手里的寥寥几十字,才下去的酸水噌噌冒起了泡。
秦阳愤愤将信往桌上一拍,声响惊动了沉在信中事的穆卿衣,“怎的?”
“怎的?还不是这没良心的小狼崽!”秦阳摇着手中信笺,情绪有些激动,语气中尽是不平的酸味,“她给你的信都一张了,给老子的信才四十八字,连五十个字都凑不到,你说她还有没有良心!”
闻言,穆卿衣定睛一看,秦阳手中的信笺正如他所说,寥寥无几,和自己手里的信一比,确实很没良心。
不过,穆卿衣却毫无同情之心,反倒是为秦时辩解起来,“怎么,你还想小石头把遇见的人情风景统统写进去,给你写上一大叠?那还是小石头吗?”
秦阳想像了下秦时一改往常的形象,像空闺怨妇一样写一张又一张信的画面,不禁抖了抖身,他还是要现在这个粗枝大叶的妹妹好了。秦阳心里是平了,嘴上依旧不服气,“那也不能就这么点吧,不行!我一定要气回来!”
说着,秦阳走到了秦怡练字的案桌边坐了下来,提笔沾了点墨,就在纸上写出几道黑迹。
“阿阳,若是小石头带回个女孩,你当会如何?”穆卿衣背对着秦阳,淡淡来了句。
秦阳手一顿,低着的头看不出他此刻是什么表情。神威堡内已经出现不止一对有违人伦的恋人,知道的人不多,而他就是其中一个。秦阳和其他知情人一样,对此不加干涉,别人喜欢谁,那是别人的事,他们这些人根本没资格指手画脚。
秦阳早些年还不知道男女之外还有别的恋情,直到他知道梁株和刘心雨的事后他才知道这世间不止男女之恋。想起那些年秦时的表现,秦阳也有了准备,他本就不是迂腐之人。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而已。
“她喜欢谁就喜欢谁吧,只要那人能对她好就好。” 良久,秦阳才开口说道,话里似有无奈,亦似有欣慰之意,他想了想,特意在信的左下角写了几个小字。
“那好,我便也回封信,不知那孩子如今睡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