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江湖》鲁尘

4、江湖女儿

　　唐末，藩镇割据，各地战乱不断；江湖之上，纷争风波也是此起彼伏，正是多事之秋。
　　通往西域的古道之上，十几个人正顶着落日赶路。每个人所骑的马都是疲惫瘦弱，一看便知是经长途跋涉而来的。领头的是一名独臂中年人，尘土满面，面容清瞿，却是气度不凡。即使现在眼窝深陷，仍是目光如炬，令人不敢直视。他正是曾雄霸山西的“风雨堡”的堡主东永年。
　　他身后跟着两匹白马，一匹马上坐着一名十五六岁的英俊少年，面上毫无表情，显出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气质，正是东永年的长子东瀚；另一匹马上坐着的是东永年的幼女东飞，刚满十岁，清秀的小脸上泪痕已干，不时地抬头望望天。身后的十余人是“风雨堡”仅存的家丁，一个个也是面容疲惫，却毫无畏惧的前行。
　　“风雨堡”本是势力极大的北方门派，但战乱纷纭，江湖中的一些邪恶之徒也趁机纠集诸多□□中人，又勾结一名姓丰的节度使攻破“风雨堡”，东永年率众拼死相抗，无奈寡不敌众，只好向西逃去。奔逃途中，妻子和次女也负伤而死，仅余下一双儿女和十二名家丁。东永年强忍悲痛，率人向大漠深处逃去。

　　两个多月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大漠中的一块废弃的绿洲，东永年自忖敌人已不能追来，便在此安顿下来。十二名家丁日夜不辍地练功，他们都是世代为“风雨堡”效命，如今堡中遭此大劫，他们自然是一门心思地想要复仇。而东瀚与东飞，二人的肩上被压上了更重的担子，被东永年严酷地训练，以求他日可以为“风雨堡”中惨死的九百八十七条人命索回江湖上的公道。
　　东瀚与东飞本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乍逢大劫，自然是有点措手不及。东飞年幼，常常因为思念母亲而流泪，东永年脾气已远非当日的和蔼，加之丧妻失女断臂，性情更是暴躁。见东飞流泪便拳脚相加。东瀚疼爱妹妹，每次都是护住东飞，任由父亲责打，而且，他身为长子，责任更重，以往的幸福生活连一丝影子也没有时间去找寻了。绿洲之中，生活清苦倒在其次，压在众人心中的仇恨让绿洲充满了阴沉的感觉，每个人都在沉闷中度过。
　　在仇恨之中，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东飞也满了十六岁。东瀚的脸上已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笑容，冰冷如铁；东飞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却仍旧常常受到责罚，与东瀚一样，身上布满了伤痕。这日，东飞终于练功完毕，便来到绿洲唯一的一口井旁边去休息，东瀚与一名家丁东顺已前往草原，去打探仇敌的下落。
　　虽然名为绿洲，此地仍是荒芜之极，除了椰枣树就是黄色的野草，极少会见到花。东飞坐在井旁，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朵极美的红花，她欢呼一声，忙奔过去跪在地上细细地观察。她小小年纪就被父亲将仇恨强加到身上，一直以来，除了哥哥偶尔的关心，她得到的是仇恨的灌输和无休止的训练，东永年要将儿女训练成心冷如铁的人，因此对儿女的态度十分冷淡，训练起来极为残酷，东瀚与东飞稍有过错便会遭到极为严厉的惩罚。东飞在几年中竟从未见到过一朵花。当她看到那朵红花时，心中积郁的仇恨和紧张似乎一扫而空了，她仔细地数着花瓣，以她极敏锐的感觉，居然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东飞观赏许久，伸手欲去抚摸花瓣，突然横来一把剑将花削断，剑锋又在东飞手背上划过，鲜血立时涌出。东飞反射性地就地滚出，回身一看，只见东永年正提剑站在被削掉的红花之前。东飞心中一颤，顾不得右手尚在流血，忙弓身站起，到东永年面前跪倒。东永年冷冷地看着她，道：“我费尽了心血，想不到你仍是这般不争气！一朵野花就让你的警觉降到这种地步，日后回中原，你又能做什么？”
　　东飞心中知道一顿责打万难躲过，求饶亦是无用，便低声道：“请爹爹责罚！东飞以后绝不会再犯了！”东永年沉默许久，竟冷冷道：“没有以后了！你既然不堪重任，也就不用再活着了！——你，去寻你母亲吧！”
　　东飞吓得脸色惨白，抬头迎上东永年深邃阴寒的目光，身子一颤，喃喃道：“爹爹，……”她不敢说出“求”字，黯然低下头。等了许久，父亲仍然盯着她没有说话，她呆呆地怔了片刻，将腰间短剑拔出，道：“东飞遵命！”说罢刺向自己心口。
　　忽然一阵风声传来，一粒石子打在剑锋上，剑尖虽偏了却仍是刺入了东飞的胸口。东永年面上毫无表情，只是向石子发来之处望去，只见东瀚、东顺飞奔而至。东瀚扶住东飞，迅速点住她几处穴道止住喷涌而出的鲜血。东顺跪在地上，道：“堡主，小姐纵有千般不是，也罪不至死呀！”东永年对手下这十二名家丁一向很是宽厚，忙将东顺搀起，道：“我们此行任务重大，绝不能容许她耽误了复仇大计！”
　　东顺叹了口气，道：“少爷和小姐的武功都直逼堡主，小姐就算偶尔有些不是，堡主多多鞭策就是，如今，少一个就少一份力呀！”东永年道：“我知道。可是，东飞好奇心太重，实在深负我望！”说罢转身就走，也不去看东飞一眼。东顺来看东飞，只见东飞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着，鲜血染红了白衣，东瀚扶着她，目中隐隐地闪着泪花，道：“东顺叔，你将情况向爹爹讲清楚，我送东飞回房！”东顺点点头，也离去了。
　　东瀚轻轻抚摸着东飞的面庞，泪水滴落下来，他抱起东飞，向住处走去。
　　虽然东飞捡回了一条命，但伤势仍然极重。东瀚给她包扎好伤口，又喂她吃下药不久，她缓缓睁开了眼。东瀚道：“养一阵子就好了！”东飞点点头，面上现出惭愧的表情，低声道：“我太让爹爹失望了！”东瀚为她整理一下额前的乱发，道：“你很好，真的！”东飞苦笑一声，闭口无语，东瀚也沉默了，然后静静地为东飞盖盖被子，转身出去了。

　　东翰带来了丰节度使将要进京述职的消息，第二日，东永年决定即刻重返中原，最后竟还打算将东飞留在此地。东瀚忙去找东永年，东永年见东瀚进来，面上一寒，斥道：“还不去收拾？”东瀚垂手道：“爹爹，东飞的伤很重，……”东永年厉声道：“你不用管她，快收拾，一个时辰后出发！”东瀚跪倒在地，道：“爹爹，东飞是我们的亲人呀！求爹爹留她一条命吧！”东永年扬手甩了东瀚一个耳光，怒道：“你再多说，我马上将她打死！”东瀚知道求情无果，痛苦而无奈地道：“是！”说罢退了出去。
　　东飞见东瀚将一大堆食物和药堆放在床前的桌上，又将绿洲所有的几个水桶打满水，放在她房中，问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东瀚来到东飞床前，道：“没有多余的干粮了。我还给你留下了一把强弩，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大哥会回来找你的！”东飞怔怔地看得他许久，心中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故作轻松地道：“大哥，你放心，我哪能死掉呢？”东瀚紧紧握住东飞的手，道：“只要我活着，一定会来找你！”东飞点点头，从枕边摸出一个镖囊，双手颤抖着递给东瀚，道：“大哥，带上这些飞镖！我自己打磨的！”东瀚接过，握住东飞的手，语带哽咽：“飞儿，一定要活下去！”两人同时沉默了，直到外面传来东永年的呵斥声：“东瀚！”
　　东瀚看看东飞，轻轻地将手松开走了出去，东飞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挣扎着跌下床去，待她爬到门口时，十余人已走出去了很远。东飞狂喊道：“爹爹！大哥！”她扑倒在地，忽然觉得胸口一热，喷出一口血来，胸前的伤口也裂开，被鲜血溢满，染红了衣服。她望着亲人远去的方向，终于不支地昏了过去。
　　此时的大漠上空，一轮红日已经开始燃烧。

作者有话说

　　我记得当时有网友说这个父亲好狠！唉，我笔下的人物怎么老挨揍？我不会变态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