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妖》泠萸

74、part 74

　　皎阳似火，没有一丝风，庭院里郁郁葱葱的藤萝攀附着天棚，将曝晒的阳光隔绝在绿网之外，投下一片阴凉。
　　蝉鸣声声入耳，伏在石桌上的周云阳昏昏沉沉的睁开了眼睛，面前这方井然而熟悉的院落反而让他有种如赘梦里的昏乱感，他明明记得自己被人推进了酒窖，刚才还和凤青起了争执，怎么忽然间睡着了？又怎么会在自家老宅醒过来？
　　“云阳，你醒了？”眉目如画的锦衣少年跨过门槛儿，经过莲花缸时将一小捏鱼食丢了进去，拍着手上的粉屑迎了上来。
　　周云阳整个人都定住了，两眼一瞬不瞬的望着屋里走出来的少年，直到对方伸手推他，他才猛然回过神儿来，难以置信的叫道：“宝宝……”
　　少年眨眨眼睛，伸手戳了戳他的脸：“这是什么表情？怎么跟见了鬼似的？睡迷糊了？”
　　周云阳顺势抓住了他的手，热的，有温度，有触感，是真的，这一发现令他心脏狂跳，撞的胸腔都在发疼，他一把将少年拥进怀里，整个人都在发抖：“你回来了，宝宝，你回来了对吗？”
　　少年被他激动的模样吓到了，迷茫又无措的说：“我一直都在啊，你怎么了？你，你别哭啊，这是怎么了？”
　　周云阳紧紧抱着少年，埋下头去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与气息，久违的草药香气溢进鼻腔，怀中瘦弱的重量是那么真实：“是真的，你真的回来了……”
　　“我看你睡着了就没吵你，我只走开了一会儿啊。”少年从紧密的拥抱里勉强抽出一条胳膊，抚着他颤动的肩膀问，“你哭什么？是不是做恶梦了？”
　　周云阳思绪纷乱，分辨不清记忆里的种种是来自一个真实漫长的噩梦，还是上天怜悯倒转了时光，将他送回了铸成大错之前。他由衷希望是前者，那样全心待他的小恋人就不会遭受欺骗与伤害了。
　　“……对，我做了一个很长很可怕的噩梦，幸好是梦，幸好不是真的。”周云阳从他的颈窝里抬起头来，眼睫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一簇一簇的黏在一起，眼里映着少年的身影，“宝宝，以后不要再一声不响的离开我了，不管去哪里都要告诉我，我陪你一起去，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答应我好吗？”
　　“我能去哪里？左不过这几进院子，大门都出不去。好了，不要哭了，被人看到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少年往垂花门那边望了一眼，拉着他的手进了屋子，拿起放在茶桌上的手帕帮他擦去脸上的泪，好笑又心疼的戳了戳他的鼻尖儿，“鼻子都哭红了，恶梦而已，怎么给你吓成这样？”
　　“我梦到你不见了，再也找不回来了……”周云阳还是不敢松开手，他怕自己一个不察再次堕入那个无边的噩梦，“宝宝，我喜欢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从今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们一直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少年缺乏血气的小脸儿蒙上一层浅红，小声说：“我也没想和你分开啊，好不容易追到的，我怎么舍得嘛？”
　　周云阳心疼不已，是了，这段有违伦常的感情源自对方小心翼翼的靠近，不善与人交往，心下有着隐秘自卑的小小少年将一颗真心送到了他手里，他却被嫉妒与利欲蒙蔽了眼睛，以为自己不在乎不稀罕，以为自己的回应里全是虚情假意，结果他错了，他错的离谱！
　　他怎么会不在乎？在他遭人诟病的人生里，就连父母都不曾这么专注纯粹的待他过，他怎么可能不在乎？他早在不知不觉间将自己的心和感情投放在他身上，失去他的那一刻，他的报应便开始了。心被生生挖去，还要苟延残喘的活着，继续遭受凌迟般的惩罚。半生半死，有望而无望，每一天都在懊悔，每一天都是煎熬，那样的痛才是极痛。
　　不堪回首的痛苦记忆与失而复得的庆幸大喜相互纠缠，让周云阳陷入了患得患失的不安中，他不敢深究记忆中的种种是真是梦，他一刻也不敢离开周云溪，深怕一个转眼周云溪就不见了。
　　许是从没见过他为什么事焦虑成这副模样，面对怎么也放松不下来的周云阳，周云溪有些无所措手，有心安慰又不善言辞，于是也苦恼了起来：“云阳，你放松一点，不用跟这么紧。厕所里没有绑匪，我不会被人绑走的。”
　　少年生的太过精致，就连苦恼的模样都漂亮的可以纳入画卷。那副眉宇微蹙，困扰而又忧心的模样，就像一头被藤蔓缠住犄角的小鹿，无辜可爱的不得了。
　　周云阳情不自禁的亲了亲他的小脸儿，这才把人放开。周云溪都被他跟毛了，进了卫生间紧忙把门关了起来。周云阳寸步也不离，等人从里面一出来就又牵住了他的手，当真是一分一秒都不想放开。
　　从皎阳高悬到暮色四合，周云阳都是在这种满心满眼尽是周云溪无暇他顾的状态下度过的。直到小城送来晚饭，他才想起自己的母亲，说来也是不孝。
　　周云阳发了发狠，才对安坐桌前应该不会丢下碗筷跑不见的小恋人说：“我去看看我妈，你乖乖吃饭，哪里都不要去，我很快就回来。”
　　周云溪从不过问后院的事，闻言无奈的应了一声：“我乖，你放心回去吧。”
　　小城满面疑惑的插了句嘴：“太太不是回双清那边了吗？”
　　周云阳楞了楞，收住好不容易迈开的腿问小城：“今天是六月二十三？”
　　徐曼宁性格孤僻，腿脚也不方便，平时深居简出，几乎不与外界接触，只有周子钦忌日时她才会出门，去墓园祭拜过丈夫，便直接回一家三口彼时的住处，短则住上三五天，多则十天半月，除去贴身照顾她的佣人之外，不叫任何人陪同。
　　“昨天二十三号，二少爷赶着出差，提前一天去拜祭的，昨天您一个人去的墓园，很晚才回来。”小城一脸奇怪的看着他，“您没去拜祭大少爷？”
　　周云阳语焉不详回了声去了，不再多谈“昨天”的事，让小城再添一副碗筷，留在二院吃得晚饭。
　　周云溪身体不好，吃睡都要经心照顾，除去专门照顾他的小城和负责打扫的马姐之外，其他佣人很少进二院走动。周子骞和徐曼宁也不在家里，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了患得患失的周云阳。
　　今夜注定无眠，把小恋人抱在怀里，互道过晚安，周云阳还是不敢睡，深怕自己醒来后发现梦与现实是颠倒的，他祈盼过千万遍的失而复得其实是他逃离现实的一个梦。
　　一夜无事，转天上午，老师登门授课。初中年级的课程，每天两节，老师讲的细致入微，小少爷左耳进右耳出，伏在书案上信笔涂鸦，三笔两笔一只小猫，三笔两笔一条小狗，最后干脆瞄着周云阳的侧脸画起了小人儿，画完还把作业本推过去给他看，小声问他像不像。
　　“像……”哄小恋人开心的附合之辞梗在了喉间，周云阳看着几乎没有技巧却用简练的线条勾画出了人物特征的简笔画像，眼里的笑意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