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妖》泠萸

132、part 132

　　琼琚是在被毒龙生吞之后撕开毒龙的肚子逃出来的，身上那层黏答答的绿液是毒龙的消化液和血。连呛带毒带恶心，从龙腹里钻出来就晕了，要不是他大爸眼疾爪快，及时捞住了自由落体的小红鸟，他就掉进不熄海泡温泉去了。
　　琼琚原身有羽毛包覆，不至于被毒死，但被混合着消化液的毒血涮了一遍，就像从茅坑里爬出来又在混了臭豆腐汁的鲱鱼罐头里打了个滚儿，那股难以言喻的浓烈气味对顾九清的宝鼻子极具攻击性。
　　顾九清用两根指头捏住小红鸟的小细脖把它从胸前扯下来，秉着呼吸仔细打量，见它活蹦乱跳浑身上下连个小口子都没有，安心又嫌弃的把它抛给了周云阳：“给它擦擦，臭死了。”
　　劫后重逢的激动欣喜瞬间化为乌有，小红鸟挥舞着涂满绿液的小翅膀炸毛跳脚：“你是个假爹吧？！儿子死里逃生，当爹的不该紧紧抱在怀里谢天谢地喜极而泣吗？您那毫不掩饰的嫌弃是该出现在真爹脸上的吗？！”
　　周云阳捉着扑棱着翅膀恨不得啄顾九清几口的小红鸟，哭笑不得的安抚：“好了好了，别扑腾了，大爸给你擦毛。”
　　候在殿外的魔兵自然不会静观一家三口上演劫后重逢大戏，顾九清出识之际便有魔兵进去禀报了。图苏的近侍随后迎了出来，言道：“尊上正在与四君议事，三位先请到配殿休息。”
　　顾九清也不急于与图苏对质，有关龙骨的事，他更想从周云阳这里了解。
　　图苏篡叛时与毕崑恶战了一场，将魔宫毁了大半，如今的魔宫是仿造九天神宫建造的，前殿、后殿、以及各院的配殿都与九天神宫别无二致。一路走来，顾九清面无二色，倒是周云阳嫌恶般冷着眉眼，这盗版神宫怎么看都是图苏睹物思人的“杰作”，想想就膈应。
　　侍从送上茶点就退下了，配殿只剩下一家三口。琼琚见了吃食肚子就咕噜噜的叫了起来，忙吞了吞口水，用脏兮兮的小翅膀拢着肚子问：“爸爸，老长虫应该不会给咱们下毒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吃？你就是只披着鸟毛的饕鬄吧？顾九清无力的摆摆手：“吃吧，反正你抗毒。”
　　被真爹捉着擦毛的小红鸟立即飞上桌子，两脚踩着玉簋的边沿埋头大吃。和毒龙打架太耗体力了，琼琚觉得自己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顾九清问起紫秀一行有没有安全撤出化境，破开龙腹就厥过去玩自由落体的琼琚自然不知，一边应付着一拥而上的毒龙，一边忙着捞儿子护老婆的周云阳也无瑕管顾别人，紫秀一行有没有及时撤离，伤亡如何，怕是只有本人清楚。
　　顾九清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额间淡淡的神徽文。这种动不动就闹失踪，每每落难都要人搭救的落魄日子，他过够了，不知现在着手寻找他遗失的神魂还来得及吗？
　　周云阳见他郁郁累累，一身狼狈，脱下氅衣为他披上，又挽起袖子擦拭那张被血迹和熔岩灰抹成三花猫的脸蛋儿，比之前给儿子擦毛更加轻柔细致。
　　琼琚从只剩下一点糕点渣的玉簋里跳到桌案上，伸着小细脖啄玉盏里的茶水，间隙里还不忘嫌弃两位父亲：“别秀了，老长虫又不在，你俩秀给谁看啊？反正我不稀得看。”
　　“谁让你看了？吃饱了就找地儿蹭毛去。”顾九清瞪了儿子一眼，对周云阳说，“趁着老龙没来，讲讲你的身世吧。”
　　“我也是掉进不熄海之后才觉醒的，忽然记起太多事，老实说我比你还摸不着头绪。”周云阳自动忽略了吃饱喝足埋头梳理羽毛的鸟儿子，牵着顾九清的手走到一边，在屏风下的软塌上坐了下来，握着顾九清的手说，“你来问吧，你问什么，我答什么。”
　　顾九清睫羽低垂，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低低的叹了一声：“我还能问什么？无非你的由来，就从龙骨说起吧。”
　　顾九清愿意听，愿意相信自己，周云阳已经十分庆幸了，对顾九清自然全无保留，娓娓讲述起了那些千万年前的旧事。
　　提及龙骨的由来，还要从图苏悔悟说起。正如九清灵君所言，图苏从未真正失去过什么，所以他不知得之喜乐，不知失之苦痛。那是图苏的甲胄，也是图苏的迷障，唯知苦痛方知悔，唯有知悔知心才有望堪破。
　　可是铭心镂骨的懊悔又生出了执念，图苏欲为痛失的眷侣聚魂、重塑神躯。他深切渴望的，执着挽回的，是完好如初的九清灵君。只要可以换回曾经的爱人，便是六界崩塌，重归混沌，他也义无反顾。
　　然而九清灵君的命途仍在天道循环中，图苏可以撼动天地，却无力撼动天道。不管他为求九清灵君的舍利任凭毕崑利用；还是铲除毕崑，与天道神佛止戈；或是上天入地的寻找分崩离析的古神之魂，他所做的诸多筹划与努力，终会因为突生的变故沦为无用功。
　　在万余年的往返徒劳之后，图苏不得不相信，一切皆我只是魔徒的妄念狂言，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机缘可握不可夺。
　　他只能等待那个不知何时到来的机缘，可这种有望而无期的等待太过漫长煎熬，任由九清灵君的残魂伶俜漂泊，被一众欲将古神残魂炼化成修升灵宗的妖邪追勦，他实在做不到。于是他抽骨修化了形身，用来守护那缕无自保之力的残魂。
　　初时，龙骨是以恒定的形身悄然守候着九清灵君流落人界的残魂。因着前车之鉴无数，图苏唯恐急于求成再生变故，不敢激进行事。龙骨修化的形身却承袭了图苏的急切与渴望，并在追随顾九清的数千年里修出了独立意识。
　　人界万历年，玄衣携着一缕历尽千辛万阻寻回的精魄找到了“托生”为灵兽的九清灵君。一魂一魄融合，开了灵智，自此九清灵君开始随同季旬后身辗转人、冥两界。
　　论功德，生前济万民守千城的大将军季旬，薨后本可飞升，却因他是天定的福将，有助于九清灵君修升，被龙骨强行留在了轮回中，一世复一世的侍奉落堕人界的九清灵君。
　　那时节九清灵君不知就里，以为季旬被判戴罪轮回是因功德司整录有误，屡次下降冥都，为季旬平反，均被搪塞了事。眼见季旬后身世世众善奉行，却世世不得善终，九清灵君终于决定，为季旬的后身，也就是今世的叶涛，逆天改命。
　　此事对于失去神格仅有一魂一魄的落堕灵君而言并不容易，为了避开冥界监察，给叶涛造化一个没有前生的新命格，九清灵君经归墟之境遁入人界，封闭心识感知，托生成了后来的周云溪。
　　龙骨一直没有离开，并在玄衣的劝说下，提早两年入了轮回，静候周云溪出世。
　　“你害叶叔叔不能飞升的账回家以后再算，先说一说你背弃图苏的心路历程吧。”顾九清相信周云阳说的都是实话，所以他才觉得匪夷所思，“玄衣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怂恿的龙骨背弃了本体。”
　　“那时候我已经有独立意识了，并且承袭了图苏辜负你的愧疚。他恨自己伤了你，我怎么能不恨他？”谁能在害得爱人魂飞魄散之后不自责不后悔？不憎恨那个伤了他的自己？
　　“……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顾九清道，“图苏为了安放他无处安放的自厌造就了你，你也不负他望，成功的修成了一个各种拧巴的矛盾体？”
　　那枚淡淡的神徽纹没能掩盖顾九清独有的“人格魅力”和“语言魅力”，周云阳唇角微抿，无奈又好笑的看着他，亦如从前看待自家可爱的小猫球儿。
　　“爸爸，你严肃一点。”一旁听故事的琼琚插口提醒父亲，“你再搞怪大爸会笑场的。”
　　“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顾九清皱住鼻子，嫌弃的挥手驱赶，“别过来，熏死人了。”
　　“你个假爹，大爸都不嫌我臭。”小红鸟嘟囔着落到周云阳腿上，仰着小脑袋说，“大爸，不理他，你接着讲你的身世。”
　　“乖。”儿不嫌大爸是条长虫的举动感动了周云阳，他把脏兮兮的小红鸟拢在手里，继续讲述。
　　每当龙骨私自行事，将有助于残魂修升的灵兽、灵引、福将，送到落堕的灵君身边，图苏都在天人交战。他既担心龙骨的行径会引发不好的变故，对爱人的思念渴望又不容他阻止。
　　彼时狷狂冷傲的魔徒，当今的一界尊主，竟然这般顾虑重重，谨小慎微，使得龙骨的独立意识与日强固，越来越无法顺应。所以当玄衣携着九清灵君的精魄辗转找到人界，与龙骨争夺九清灵君的残魂时，龙骨背弃了身为本源的图苏，与玄衣达成了共识。龙骨会入轮回，一方面是为了从根本上改头换面接近托生成人的九清灵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不再直接受本体的影响与驱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