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妖》泠萸

110、part 110

　　顾九清原以九清灵君和图苏的恩怨纠葛对于自己来说不过是一段陈旧的记忆，细细回想起来也觉得遥不可及。可当图苏裹挟着龙息从记忆里走出来，记忆上那层已经沉积化石的尘灰也被打开了一个缺口，镌刻在九清灵君神魂上，有关于图苏的喜怒哀思，毫无预兆的溢进了顾九清心间。尽管那只是数万年相伴里的毫厘丝忽，但顾九清还是觉得深重到无力承接。
　　九清灵君对图苏的感情深重而广袤，其中有天道古神对芸芸众生的大爱，也有愿与卿君携手与共的眷爱，还有不惜形神俱灭只为破开对方心障的忍爱。内中种种深似海、浩如烟，便是承继了九清灵君神魂的顾九清也解读不尽。
　　说到底他不过九清灵君一缕残魂，即便他拥有九清灵君的记忆，却填补不了根本上的缺失，这种缺失导致他对九清灵君和图苏的感情半知半解。
　　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九清灵君不恨图苏，神格被夺时不恨，代图苏承受天谴图苏则头也不回时也不恨。但这份宽宏是源于天道古神的仁爱，还是源于九清灵君对图苏的眷爱，他就捉摸不清了。
　　“殿下，你还好吗？”图苏关切的看着顾九清欲步又止，似乎是怕顾九清对他的接近惧惮。
　　顾九清恍然回神，从神魂里涌出来的悸动还未完全平息，无关怨恨，却悲伤莫名。
　　他蹙眉看向图苏，脸色有些苍白，持刀的手过于用力，反而有些轻颤不稳：“我确实不想看到你，不管你幻化成什么样子！”
　　图苏叹了口气，有些伤怀的模样：“可我是来帮助殿下的。”
　　魔尊现身九重天确实止息了这场寡不敌众的内乱，两人说话间阿古伽带领的骁骑连和追着玄衣赶到的近卫军都将矛头指向了魔兵，逼迫魔兵退回天关桥。守界的兵丁也有了动作，一队阻截天关桥上的魔兵，一队从后面包抄上来助阵。
　　顾九清回视那些“一致对外”的天将，喜怒忧恐齐上心头。喜的是麾下没有倒戈图苏；怒的是他们竟然为了将自己留在九重天欺上瞒下对魔兵进驻一事只字不提；忧的是魔兵驻扎横跨两界的天关桥，仙界也无举措。
　　“我之前说送殿下回九重天是为了保护殿下是真话，只怪我从前言行不一，殿下不信也情有可原。殿下恐我劣性不改，对我防备甚深，我留在九重天一日，殿下便一日忧惕难安，我只得命属下代我侍候。”图苏是从三界议会上赶来的，身着绣有云龙纹的衮服，无形中散发的龙息与上尊威势便叫人莫敢仰视，可他在顾九清面前却貌恭言慎，“他们是我麾下近卫，今晨入界未带一戈一刃，见殿下以寡敌众恐殿下受伤才上前助阵，绝无加害殿下之意。”
　　不远处埋头舔伤口的狰兽闻言看向了图苏，酷似蓝色～猫眼石的竖曈瞪成了两个圆：“BOSS，唬人不是这样的唬的，您这叫搞笑。你这套托词和‘我在自家公司跟自己下属干架，隔壁保安跑来帮忙’是一个道理。你自己琢磨琢磨这事儿可信吗？九清是笨了点，可你也不能当他是弱智啊。”
　　玄衣用御风而驰一般的速度跑过来，一巴掌糊在了幼年狰兽斗大的脑袋上，斥道：“谁都敢挑衅，你当心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狰兽差点一头栽地里去，稳住身型后幽怨的咕哝：“妈，我都多大了您还打我？这么多人看着呢，您给我留点面子。”
　　玄衣抬了抬柔荑，一副“你再说一句老娘把你耳朵扭下来”的架势。
　　狰兽知情识趣的噤声，身为不如弟弟受宠的长子，挑衅魔尊不一定会死，挑衅母亲sama一定会死很惨。
　　玄衣上前，在顾九清身侧低声道：“如果你今天一定要走，我来垫后，你和白隗冲出去。”
　　顾九清瞥了图苏一眼，摇了摇头：“单是他一个你就招架不住，我也不能看着你涉险。他们拦的是我，你带白隗先走。”
　　玄衣欲言又止：“主人……”
　　顾九清没再对她说什么，他扬声道：“斩钺，送玄衣白隗出界，谁再阻拦就斩他神脉打入地狱道！”
　　正如顾九清所说，不管是图苏，还是九重天的天降，拦的都是顾九清。
　　斩钺驱马开道，阿古伽麾下的骁骑和荀昶统领的近卫军自觉让开了去路，与之对峙的魔兵也分立两旁，。
　　玄衣拖着不肯丢下弟弟先走的白隗踏上了天关桥，白隗忽然甩开母亲的手，回身高喊：“九清，别被老长虫骗了，就算他是来求复合的，他要挽回的对象也不是你，记住了，千万别再被骗的爪干毛净了——！”
　　要不是四面楚歌无暇其它，顾九清一定冲过去，一脚给他踢到桥那头。他那是关心弟弟吗？他分明是揭弟弟老底！当着这么多天将魔兵，九爷不要面子的啊？
　　图苏倒是没露半分尴尬之色，只欲言又止的唤了声殿下，想解释一番又知道解释再多顾九清也不会信的模样。
　　顾九清顿时觉得自己包袱太重了，看看人家，不光不要面子，连脸都不要。堂堂魔界上尊在众目睽睽之下扮深情、扮苦情，几乎把自己低进了尘埃，他是打算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吗？
　　顾九清心里很是不能理解，面上不露辞色：“魔尊还有其它指教吗？没有的话就请回吧。我要处理些家务事，就不多留尊上了。”
　　相比于剑拔弩张，图苏似乎更加无法淡然面度顾九清的冷漠疏离。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嘱一声殿下保重，然后便领着属下离开了。不过在出了九重天之后，那班魔兵又驻扎在了天关桥上，就像牢狱外的守卫。
　　九重天的众将官也各就各位，界差忙于重新布防，副将和荀伽带队“恭请”顾九清回神宫。
　　顾九清嗤笑一声，拨马往天铸山去了。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必要装模作样回神宫受监视了。
　　天铸山下建了一座山神庙，正是斩钺的庙宇。庙童都是道行高深的山精修行而成，小庙迎来大佛，自然殷勤备至。
　　顾九清将化境里的一大一小放出来，庙童立即打水备饭，还给两人找了换洗衣服，侍奉的颇为周到。
　　琼琚洗完澡穿着条小肚兜跑出来，亮出背后已经结痂的伤口撒娇：“爸爸吹吹，吹吹痛痛就飞走了。”
　　顾九清见他屁事儿没有纯耍赖，照着儿子布丁似的小屁股拍了一下，笑说：“找你后爹吹去。”
　　琼琚翻翻眼皮儿，转而投向周云阳：“后妈，帮我擦头。”
　　周云阳：“……”
　　斩钺本想将母子俩送出人界，母子俩却挂念着顾九清，才过天关桥就把斩钺撵回去了。
　　斩钺回到自己的庙宇，盔甲未卸就忙去覆命了。一脚踏进后堂，便见一家三口坐在一处说话，斩钺脚步顿了顿才进去。
　　“四方神官到了没有？”顾九清不甚在意的问了一句，说话间把故意犯坏蹭了周云阳一襟水的儿子抓过来，拿起庙童送来的衣服给他穿戴。
　　斩钺垂着眉眼没往那边看，如实道：“都在庙外候着。”
　　“紫秀呢？”
　　“也到了。”
　　“叫她进来。”
　　“是。”斩钺转身要走，忽然又被叫住了。
　　顾九清问：“那件龙蜕衣可是在天谴中毁了？”
　　龙蜕不是死物，只要本体犹在龙蜕就不会腐化。顾九清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图苏夺取九清灵君神格时，九清灵君披着那件带有图苏龙息的龙蜕衣引开了天雷，后又被天火焚身。
　　“属下不知，为君上拾骨的是玄衣，却也未寻回什么，想来是毁了。”
　　顾九清寻摸了一会儿，没再就此事多言：“带紫秀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