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妖》泠萸

107、part 107

　　午饭过后，顾九清去书房了。自雪山脱困之后，他便被推上了君位，每日忙忙碌碌，难得闲暇时候。今天不过偷了半日闲，再进书房案上的公文就多了十几本。
　　顾九清随手抽了一本，一边览阅一边与案边磨墨的紫秀闲聊：“昨夜我神游太虚，和自己下了一盘棋，被自己讥诮自诩眼明心慧，实则身在局中不自知。神魂归来，我反躬自省，不由满心羞惭。自以为是已是为人处世之大忌，为君如此实在不该。”
　　紫秀恭声道：“君上言重了。”
　　“实言逆耳罢了。”顾九清轻轻一叹，“本君麾下明贤无数，居然无一谏言，可见本君自以为是到了什么地步。”
　　紫秀心下微动，偷眼打量顾九清，谁知正对上那双平和明澈却令人莫名无所适从的凤眼。紫秀立即垂下眼去，一声不响的继续磨墨。
　　顾九清恍若未见，兀自喟叹：“好在本君还知自省，不然真要辜负了你们一片……丹心。”
　　拈着香墨的柔荑几不可查的一颤，磨块擦过砚台边缘的干涸处，发出一点轻微又刺耳的声响。
　　顾九清听而不闻，将视线放回公文，莞尔道：“我还以为各路神官准备用那些陈年旧务留我几年再做打算，原来也怕我腻烦，知道换些近目事务调剂一下……秀儿，别磨了，帮我看看这桩‘要务’怎么处理。”
　　紫秀虽是殿前近侍，深受九清灵君信任，但对君上自来心存敬畏，耳听君上声轻言重，弦外有音，万年修行的指顾从容都要破了，当下竭力自持才没有让心间的慌乱流于眉宇：“神官上奏的要务紫秀不敢妄议。”
　　“要务也分轻重缓急，这类无可无不可的‘要务’你做主就好。”顾九清把公文扔在紫秀面前，“看完这本把其余的也汇总一下，按照轻重缓急分门别类，实在挑不出要紧的就算了，别太难为自己。”
　　除了恭声应是，紫秀一个字都不敢说，深怕多说多错。
　　“你忙吧，本君出去逛逛，这又忙又闲的日子过久了实在腻味。”
　　顾九清若无其事的出了书房，回到后殿唤周云阳帮他换衣服，脱掉繁冗的长袍，换了一身窄袖骑马装，华贵的玉带也被换成了紧致利落的腰封。
　　再从后殿出来时，顾九清一手扯着嘴里塞满涮肉还在含混嘟囔“再让人家吃几口，刚下的肉还没捞”的吃货儿子，一手拽着边吐槽“没有麻将小料的涮肉是没有灵魂的”边翻裤兜找手帕擦嘴的哥哥。
　　战战兢兢的惨叫鸟从条案底下探出头：“啁？”
　　他走了肉就够吃了吧？
　　埋头啃骨头的大喵抽空回了一句：“喵——”
　　够了，恭喜你，又逃过一劫。
　　回到案前的周云阳盘膝坐在蒲团上，眼望着炉中的炭火，不言不语也不动，禅定般安静。
　　金乌西坠，暮色四合，两匹天马乘风而上，不过顷刻就到了天铸山。
　　顾九清勒住马缰，对急忙迎出来的斩钺笑着说：“众神官为辅本君重掌九天鞠躬尽瘁，唯有你若无其事，安常守故，真不愧是本君的心腹爱将。”
　　斩钺跪于马下，两手抱拳高拱过头，那张被虬髯挡去了一半的脸全埋了下去：“君上恕罪。”
　　“你就不会说安常守固亦是鞠躬尽瘁？秀儿骂你口拙骂的一点不错。”顾九清一派说笑口吻，让人摸不清哪句是虚哪句是实，“好了，恕你无罪，陪本君四处走走。”
　　斩钺忙去备马，待他走开，白隗低声问弟弟：“这傻大个儿靠得住吗？”
　　顾九清望着斩钺黑塔般的背影道：“恪守本分和傻是两码事，他若无其事是因为太靠得住被排绝在外了，消息不够灵通。”
　　白隗寻思了寻思，将声音压的更低：“你确定你那帮老臣子集体叛变了？”
　　顾九清摇头：“他们苦心支撑了上万年都没有离开，怎么会叛变？我只怕他们在重振九重天这件事上过分执着，被有心人利用。”
　　白隗啧啧道：“都成神了功利心还这么重，他们也没比人族高端到哪儿去啊。”
　　顾九清白他一眼：“功利和信仰更是两码事，你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奶豆儿也就懂个毛。”
　　白隗脸色一阴，豁然跳起一脚踹在了火琉璃的屁股上，想着马一惊给顾九清扔下去，摔死小子个脸着地。谁知火琉璃只怒不惊，烈焰般的大翅膀呼地横挥过去，直接把白隗抽飞了。
　　顾九清无情嘲笑：“让你没事儿找抽，飞了吧？活该！”
　　兄弟俩笑闹的间隙，斩钺已经备好马出来了。他这坐骑名为马，实则是头只有三分之一天马血统的异兽，巨熊一般的身型，狮鼻豹眼，鬣毛拧着圈的长，魁梧昂藏的斩钺跨坐在它背上竟然显得有些娇小。
　　白隗一见就喜欢上了，硬说人家威风凛凛的坐骑又丑又萌，这没溜儿的非要骑着跑两圈儿，并摸出只余一点电量不得不关机的手机准备合影。
　　斩钺护着自己的坐骑左躲右闪：“焰乌性子烈，不给生人碰，你躲它远些，当心它咬你。”
　　顾九清把举着手机一通拍的哥哥扯回来，按在马背上，用一种很糟心的表情吩咐马儿：“快把这糟心玩意儿驮走。”
　　天马很有灵性的嘶鸣一声，绝尘而去。
　　白隗抓着马缰大叫：“老子的骑术是为撩妹自学的，只是业余水平，你特么给老子稳着点——！”
　　斩钺松了口气，抚着焰乌拧成圈的鬣毛安抚：“他没有恶意，他是从人界来的，没见过你么丑萌的坐骑。”
　　顾九清扶额，完了，连斩钺都被拐带的不正常了。
　　九重天钟灵毓秀，终年紫气缭绕，白日云蒸霞蔚，夜晚星河浩瀚，唯有黄昏时分相形黯淡。金色晚霞映照在紫色长空上会叠合出一种霭沉沉的紫灰色，天上彩禽回巢，地下鹿马归林，举目只见云水苍茫。
　　顾九清也没有心情看风景，三人乘风策马，朝着通往仙界的天关桥疾驰而去，心知有人尾随，但已经不在乎被发现他们此行的目的了。
　　遥见横跨两界的天关桥被结界封死，高耸入云的界碑下驻守着九重天的兵马，天关桥上则雾霭重重魔息冲云。
　　顾九清见状不由心头火起，是，他神魂不全，无法像从那样仅凭心识就能感知九重天的一举一动，但也不至于连五感六识都窒塞了，图苏这些爪牙竟然当他睁眼瞎，明火执仗的举兵过界驻扎在天关桥上。
　　“君上留步——！”从神宫一路尾随至此的卫将军阿古伽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披盔戴甲从云波里斜插出来，拦在了顾九清马前，两手抱拳一拱，“属下奉殿前神官之命恭请君上回神宫议事。”
　　阿古伽带领的骁骑队就在云层之下待命，只要他一声令下，顾九清一行就会被团团围住。
　　“魔兵近在眼前，你才叫本君留步，不觉得太迟了吗？”顾九清怒极反笑，要给这些一边尊他为主一边阳奉阴违的属下一点教训，“既然你们都当本君有眼无珠，本君就挑灯看一看你们是何嘴脸！”
　　顾九清话音一落，响笛般的长鸣便从琼玉牌里传了出来，神禽鹓雏掠着灿烈的金光鸾翔而出，两翼一震便将阿古伽掀下了马，随即俯冲而下，直面蜂拥而上的骁骑队，一尾尾金色火龙争涌而出，将灰色长空映得火红。
　　斩钺纵马而上，掣电一般出现在堪堪稳住的阿古伽身后，挥锏就打。
　　阿古伽猝然回身，以手中长柄大刀抵挡，两刃相接火光四溅。
　　阿古伽厉呵：“斩钺，你不要敌我不分，我是来……”
　　“——你是来讨打的！”斩钺两腿一夹马腹，彪悍如主的焰乌腾云而起，斩钺由上至下挥出左鞭，正打在阿古伽的肩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