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妖》泠萸

104、part 104

　　长水河畔，天高风淡，暗紫色的夜空无边无际，星辰汇聚浩瀚如海，遥遥望去神明也会自感甚微。
　　顾九清和周云阳并肩坐在一块光润的磐石上，宽阔的袍袖交叠在一起。周云阳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很久以前他们就来过这里，看着相同的风景，听着相同的流水风吹。
　　顾九清遥望着紫色的星空，娓娓缓缓的说起了那些从未对人提及的事：“我托生成人之后是没有前世记忆的，但是有些记忆刻在灵魂上，想忘也忘不掉。所以我小时候很困惑，天为什么是蓝的？明明应该是紫色才对。类似于这样的疑问我还有很多，直到那世人生结束，找回一部分前世记忆，我才明白，一切困惑都是因为我不属于那里。”
　　周云阳隐约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不由自主的握住了他的手，轻声唤道：“宝宝……”
　　“你先听我说完。”顾九清收回投向夜空的视线，用一种带有思愆意味的口吻道，“作为顾九清我要向你赎过，周云溪的生死是我一手造成的，他原本不该存在，是我逆天而行造就了他，因此他带来的所有烦恼苦厄都是我的业债。如果他从未出现过你就不会承受失去他的痛苦，也不会背负着愧疚和悔恨煎熬这么多年。循果问因，是我欠了你，你一天不得解脱，我的罪过就深一分。”
　　顾九清这番话并不难懂，可周云阳却似懂非懂，这是因为顾九清问因，周云阳则问果。在顾九清看来周云溪是不该存在的，而在周云阳看来不管周云溪因何存在事实和结果都是他存在。顾九清说周云溪是周云阳烦恼苦厄的源头，周云阳却觉得周云溪善良，真诚，就像他渺渺人生里的一簇火，那些痛苦煎熬是因为他没有以心相待，让赖以取暖的火源熄灭了。
　　“作为周云溪，我已经释怀了。”顾九清的神情变得恬淡泮然，心下再无一丝芥蒂，“小叔养大我是存了利用的心思，但他也在照顾我，爱护我，我几乎得到了他全部的亲情，现在他还拿我当孩子宠着，我这一身坏毛病就是他宠出来的。那时候你年纪小，被上辈人的恩怨影响又深，会嫉妒我是人之常情。你骗过我，伤害过我，但你对我的包容忍让里也有感情，说到底你不过是在人最迷茫最容易犯错的年纪，犯了一个错。我不怪你了，是真的不怪了，你也放下吧，不要再背负着罪恶感执着于过去了。”
　　顾九清看尽了世间苦厄，爱离别，求不得，放不下，这些都是烦恼苦厄的根源，凡人少有五根俱全者，因此能够勘破这些的人寥寥无几。周云阳还年轻，又被过重的执念束缚着，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所见所感有可能和他的本心存在偏差。既然要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他，那首先要让他弄清自己真正渴求的是什么，这样他才能权衡出那些东西值不值的他弃安危于不顾，这样对他才公平。
　　“我明白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了。”周云阳轻轻的笑了笑，那个笑容有些无奈，还有些苦涩，“宝宝，你看看我，我已经不是那个连自己想要什么都搞不清的混小子了。是，我偏执，我迟钝，我总是后知后觉，但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我再迟钝也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了。我对你的感情是基于喜欢，不是基于愧疚；我执着的不是过去，是你。”
　　“你知道你执着的是哪个我吗？”顾九清不是在为他爱的是周云溪还是顾九清犯矫情，而是怕他看不清自己的本心。
　　“我知道。”周云阳握紧顾九清的手，眼神深情而笃定，“对于顾九清，我欣赏，仰慕，甘愿为你倾尽一切。对于周云溪，我喜欢，心疼，希望生生世世的护着你，不再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被双重肯定式告白的顾九清用“你是怎么把这么肉麻的话说的这么自然然而的？”的眼神儿回望过去，继而发现他不仅肉麻的自然又深情，那张浸润着稀薄月光的脸也是极帅的……帅也白帅，九爷还没有颜控到色令智昏的地步。
　　顾九清咳了一声，提醒道：“这里是九重天，到处都是神祇，不要随便发愿。”
　　“容易实现吗？”周云阳两眼发亮，大有“你说是我就立马双膝跪地虔诚祈愿”的架势。
　　顾九清忙不迭拉住他：“容易被那帮老家伙当成八卦新料！我让你住在我的寝宫已经够他们浮想联翩了，你在这儿发愿等于拿着扩音器喊——求锤给锤，你们猜对了，我俩就是有一腿。”
　　周云阳：“……”
　　顾九清：“乖，咱们还是低调点吧。”
　　周云阳：“……现在低调还来得及吗？”
　　顾九清回想起两人明目张胆睡一张床，并且坚持每晚抱抱睡的高调行为，心情复杂的叹了一声：“亡羊而补牢,但愿未为迟也。”
　　周云阳被那副摇头晃脑的小模样逗的噗嗤一笑，然后被横了一眼。
　　顾九清把人瞪严肃了准备继续刚才的谈话，然而跑偏的话题严重破坏了谈话氛围。
　　两人扭着头大眼瞪小眼的瞪了将近一分钟，顾九清幽幽道：“双眼皮儿睫毛就是长。”
　　“……”周云阳轻吸了口气，温柔而克制的说，“宝宝乖，不要卖萌，我会忍不住的。”
　　顾九清呆了呆，咕哝着“这是天然萌”挪远了些。
　　被他一打岔，不仅谈人生的氛围没了，周云阳都想不起之前谈到哪儿了，他苦笑着问：“萌宝，刚才说到哪儿了？”
　　顾九清自动忽略了那个仿佛喊儿子的称呼，用平铺直叙的口吻说：“作为周云溪我已经释然了，作为顾九清我要还业债，这是我说的，接下来该你了。”
　　周云阳思量了一会儿才开口：“如果你要以周云溪的身份宽恕我，我感激不尽。如果你要以顾九清的身份还业债，我想要你余生里的五十年和我作伴。你这么好，我可能追上一辈子也追不到，可以的话就容我耍个赖吧。等到我行将就木的时候你就不用陪着我了，我不想看到你在我灵前哭，我怕我死了还要缠着你，舍不得放你去找一个可以永远陪着你的人。”
　　顾九清发现他比自己想象的要清醒的多，自己还没提及的事他已经想清楚了。五十年，他的余生，自己余生里很短的一段时间。他渴望的是生生世世，但他舍不得自己承受生离死别的苦，所以他只要一世。
　　他这么清醒，如此发乎于情止乎于情，怎么会混淆了对自己的执着是源于愧疚还是源自本心？原来竟然是自己看轻了他的感情么？他在澄清的时候心里应该有些难过吧？
　　顾九清低声道：“对不起。”
　　周云阳会错意了，垂下眼睫苦涩的笑了笑：“是我太贪心了吗？”
　　“……啊？不是，我说对不起不是拒绝你，我的意思是你都为我寻死觅活的闹了七八年了，我还怀疑你的感情，这样太伤人了。乖，快把你让人心碎的小表情收起来，我看不了这个。”见尽世间疾苦的九爷偏偏对前男友的脸没什么抵御力，只看他难过落寞的一笑，心就忍不住犯疼。
　　“这么说你答应了？”周云阳绽开一个破涕为笑般的笑容，伸手过去抱他。
　　顾九清不给他抱：“你说完了，又该我了。”
　　“过来说，我怕你跑了。”周云阳到底还是把人抓过来抱在了怀里，“说吧，除了‘但是’你怎么说我怎么做，都听你的。”
　　“不说‘但是’，但我得给你讲讲我和老龙的事。”顾九清其实不想跟他说自己那段失败的婚姻，可要让他明白自己当前的处境，以及复合会给他带来的潜在危险，就必须提那段失败的婚姻和他的王八蛋前夫。
　　周云阳：“……老龙是谁？”
　　顾九清：“你前辈。”
　　周云阳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惊了：“我不是你初恋嘛？！”
　　“更正一下，你是你宝宝的初恋，他是他殿下的初恋……”顾九清说着忍不住乐了，“这么说好像没九爷什么事儿。”
　　周云阳还处在自己的初恋白月光早在很久以前就初恋过了的震惊中，顾九清已经用很久以前做开场讲起了老龙和殿下的故事。
　　为了让周云阳深刻认识到自己当前的处境，以及复合带来的潜在危险，顾九清讲的很细致，并重点强调了老龙是个多么逆天的存在。
　　不过周云阳貌似弄错了重点，害怕这种情绪没有在他脸上出现，反而阴恻恻的似在压抑着心下翻滚的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