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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落花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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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花妖就不用吃饭了?”芭蕉和褚净君勾肩搭背的从厨房出来,捂着扁扁的肚子哀叫。你是芭蕉,是芭蕉啊,当然不用吃饭了。你只要晒晒太阳喝喝水就能饱的好不好。褚净君十分不满的提醒他。怪就怪落花生手艺太好,把这只芭蕉喂得连正经营生都不愿意做了,顿顿想着和他一起吃饭。倒是自己,一个正常人,现在该怎么办啊。
“净君,咱们现在是一个阵营的嘿,你怎么能说这么破坏团结的话呢?”“如果落花生不再罢工,我更情愿和她是一个阵营的。”褚净君已经饿得眼前发虚了,软绵绵的挂在芭蕉身上,说着在芭蕉看来过分没气节的话。
刚刚从昨天晚上饿到现在的褚净君和嘴馋忘本的芭蕉被落花生轰了回去。求她给做点饭吃,瞧她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
“我又不饿,干嘛要做饭?”落花生长长的裙子却掩盖不了她翘着二郎腿的不淑女样。拿过茶水,有一下没一下的吹着,也懒得看眼前这两个饿鬼。
芭蕉立刻推了一把褚净君说:“净君,是净君饿了,他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厨房里也找不出来什么能吃的。”“是啊。”褚净君也配合的说,只是饿得就剩气声了。“净君饿了就去厨房做嘛,找我干什么?我是又不是你家专门的厨子。”
褚净君吃了个瘪,的确,当初做饭是落花生自愿的,也没有什么规定她一定要做,现在不做了自然也没什么可指责她的。
“嘿,你也知道,你来之前净君做得那饭都能把他自己吃吐了。”芭蕉还没说完就被褚净君狠狠踩了一脚以示警告。“怎么就把我自己吃吐了?我哪吐了,我吃了这么多年呢!”刚说完就后悔了,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可惜已经说漏嘴了。
落花生站起来,像轰小鸡一样轰他们走:“就是就是,既然净君不是不会做饭,就更用不着我了。”褚净君后悔得想把自己舌头咬下来。他做得饭果真是能把人吃吐了,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想自己残害自己的。
褚净君赶在她关上门以前死死扒住门框哀叫:“那,那你给我点油,厨房连油都没有了,我拿什么炒菜啊。”本来还只是不耐烦的落花生,听见这话愣了一下,定定的看了他几秒,突然就像被点着了的炮仗一样,怒火一蹿三尺高:“油,油,我哪来的油,要油你怎么不自己榨去?!”说完“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褚净君摸着鼻尖和芭蕉对视,这是怎么了?哪惹着她了?这么容易就发火。
想想以前的落花生可不是这样的。褚净君不知道从哪扒拉出来两个苹果,一手一个啃着。刚把她从沿海的老家带来的时候她还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呢。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个白胖子。这是落花生老家流行的童谣,她最喜欢唱了,在园子里蹦蹦跳跳的,还开心的教给每一个刚认识的小花精。
落花生有做饭的天分。第一次进厨房就有“宾至如归”的归属感。不用谁教她,自己就能把一把大菜刀舞得风生水起,虎虎生威,还没案板高呢,站在凳上,切出来的豆腐丝能比头发丝还细,高汤一滚,淋上麻油……哎哟!褚净君想得口水横生,正啃着苹果,一口咬破了舌头。
从那时起,褚净君算是过上了美食家的曼妙生活。落花生还是个好钻研的大厨。每天的菜色都不带重样的。大菜,主食,点心,零食,上天入地,家常御膳,东西南北,春夏秋冬。有一段时间,褚净君培养起最大的爱好就蹲厨房窗下,听落花生锅碗瓢盆发出的丁丁当当声,间杂着“麻屋子,红帐子……”的儿歌。
一路走回自己的小院,路上的果树们看见褚净君可怜的样子,纷纷仗义的把自己存下的果子扔进他怀里。苹果,李子,桔子,梨……褚净君嘴里塞满了苹果肉,感动得“唔唔”的说不出话来。一只小毛栗子树没掌握好准头,一大把毛栗子砸到了他的头上,毛扎扎的,砸红了褚净君的脑门。芭蕉忍着笑感叹道:“行了净君,够你吃上一阵子了。”褚净君揉揉脑门,一个劲儿的向满怀歉意的毛栗子表示自己没事,心想这幸好不是西瓜菠萝什么的。“可我还是想吃饭啊,我又不是猴子。”
回去褚净君拉着梧桐不停的哭诉,姚黄魏紫同情的看着他,一左一右体贴的给他揉揉肚子。最后还是西府下厨熬了点简单的白粥。褚净君捧着粥,沮丧得下巴垂到了胸前。就算西府温柔贤惠,会做的也仅只是白粥而已,以后的日子怎么办?难道真要回到自己做饭的可怕时代。“不要啊!”褚净君将白粥一饮而尽,愤愤地又盛了一碗。
“我后来就跟她要了点油,她就火冒三丈,用不用这么凶啊。想当年,她小小嫩嫩的,唱着儿歌的时候多可爱呀,一点点大,肉团团的,那像现在,这么凶悍。姚黄魏紫你们将来可不要这样啊。”褚净君又喝下一碗粥后继续他唐僧似的哭诉。
“你说落花生因为油的事特别生气?”梧桐挑了挑眉毛问道。“何止是生气啊,……”没有理会褚净君接下来的絮叨,梧桐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嘴角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啊。”褚净君召唤回出神的梧桐。梧桐这才发现他已经快喝干一锅粥了,正要再盛,忙拦住他说:“别喝了,小心撑坏肚子,你饿了两天,不应该一下子吃这么多的。”褚净君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叹气:“可粥不顶饿,吃不饱啊。我还饿着呢。”梧桐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说:“知道你饿得难受,我去找落花生谈谈,给你找点干的吃吃。呵呵,没想到你饭量还不小。”
梧桐找到落花生的时候她正对着灶台发呆,连梧桐走近都没发现。对于这个厨房,并不是因为她有做饭的天分才象净君说的那样第一次就“宾至如归”,而是在老家的时候,养她的那户人家里就是这样的厨房。她阿妈阿爸都在那里呆过,那是令她思念如潮的童年。正想得入神,就听见梧桐的声音“这回可是彻底罢工了?”
“什么罢工?本来也不是我分内的工。”落花生懒懒的回话。“不如让我来猜猜你近来不愿做饭的原因吧。”“有什么好猜的,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无所不知么?嘁。本来就没有原因,猜什么猜。”“有原因,那就是你榨不出油了。”
落花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眯起眼睛盯着梧桐说:“油菜告诉你的?这个臭小子,敢揭我的短儿,白教他炒菜了!你别给我说出去,不然我摘光你叶子!”“不是油菜说的,我猜的而已。你好几年没结果实了吧,没花生当然榨不出油来了。”
落花生神情一暗,指尖在案板上不停的画着圈圈。“都好几年了,你为什么不告诉净君,他会帮你想办法的。”“我自己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别告诉净君,惹他担心。”忽然一抬头恐吓他道:“特别是不能让葵花知道,他会笑话死我的。”“结不结果是身体原因,他怎么会笑话你呢。”落花生摇了摇头:“不是,你不明白的。就当帮我忙了。”
“不让净君知道你的问题就解决不了,难道你还永远这样罢工下去?”
落花生轻巧地笑笑说:“你不就是担心他饿着吗?”梧桐脸红了一下,干咳一声说:“先给他做点东西吃吧,他饿了两天了,胃要出毛病的。”
揭开笼屉,蒸锅里放着一盘馒头。“这个拿去,油菜练手蒸的,好不好吃可不敢保证。”
果然是练手的作品,梧桐托着这一盘奇形怪状的馒头,回去时看见褚净君正有气无力的教姚黄魏紫表演十天没饭吃的人。两个小囡怎么也学不会净君的神韵。不禁感到好笑。“快吃吧,你饿傻了,跟她们玩这种白痴游戏。”
“不玩了,你们演的都不对,十天没饭吃的人应该直接晕倒在地上了,哪还能哎哟哎哟的叫唤呢。”褚净君捏起馒头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确定能吃后才放心嚼起来。
一边吃着,梧桐一边明示暗示他落花生榨不出来油的问题。褚净君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去落花生栽种的地方看了看,果然,土壤结实厚密,根本不是落花生能结果的条件。
落花生的老家在海边,那里是沙质土,十分疏松,才能让落花生的花顺利地伸进土里结果,否则就结不了果。可能是年份久了,她在园子里的那块地渐渐的从疏松变结实了。小事情,松松土就好了。
褚净君一边仔仔细细的给落花生松土,一边说:“园子里的花草多,常有我顾及不到的,对不住你了。不过这种事你说一声就好了,我肯定会帮你弄好的,你自己憋着干吗?看把脾气都憋大了吧。”落花生看着净君在大太阳底下忙碌,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好了,你试试吧。”褚净君心满意足的站起来,献宝似的拉着落花生让她检查成果。
落花生暗暗叹了口气,不忍拂他的好意,执起花梗往土里插了插,本应该顺利扎进已经很松的土壤里的花梗,碰到地面,刚一用力就折了。“怎么回事?!”褚净君吃惊的看着这脆弱不堪的花梗。落花生苦笑一下说:“我知道不是松松土就能解决的问题,所以不让告诉你,结果你还是知道了。”
“那是什么问题?!”褚净君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好像这样看着就能看出毛病所在。
“没问题!”落花生看见他一脸担心着急的样子突然心头就是一阵烦闷,说出的话也带了火气。“我起急上火行了吧。快走快走吧你,留在这也什么忙也帮不上。”不由分说就轰褚净君走。
褚净君好心被她三番两次的骂回去,也有点生气了,加上饿了两天的气正没地发,见她这样,气得说不出来话,一扭头就走了。
看着褚净君三晃两晃就消失在密密的花草后,又看看刚刚松好的细细的土,落花生有点发愣。“嗤”一声笑打破了她的思绪,葵花不知何时晃着他那颗大脑袋正一脸狭戏的看着她。“我的地盘,谁准你随便进来了?”落花生看见这个死对头,像个刺猬一样,浑身的刺又都竖起来了。“我听说你榨不出油来了,特地来慰问慰问你啊,嘻嘻。”
落花生心中大叫不好,这把柄落在葵花手里,这次可得被他嘲笑死了。嘴上还得硬撑:“我生病了,结不了果,这也很正常吧。”“啧啧,我看是心病吧。”落花生一听这话脸上颜色都变了。
葵花大刺刺的坐了下来:“我还不知道你?我开过的花比你长的叶子还多呢。”落花生一脸不屑的说:“那是!您一次就能开上千朵花,我长一辈子叶子也比上你啊。”
“说起来你还真就比不上我。咱们同年进的绘绿园,怎么我就没思乡,你就想家想得连花生都结不出来了呢。” 葵花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说。他们两个自从进了绘绿园就成了斗嘴的冤家,又住在隔壁,那是天天有文斗月月有武斗。落花生生在海边,学了一身惠安女的爽练,干活是好手,斗嘴更是好手,葵花和她斗就没占过什么便宜,这回总算让他抓住机会了。
“我想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想你现在赶快从我眼前消失,你倒是照办啊。”葵花看着落花生已成强弩之末更是得意,笑眯眯的说:“我消失了谁听你一诉思乡之苦啊。你现在啊花梗不硬就嘴硬。是谁天天晚上唱着“麻屋子,红帐子”的儿歌,唱着唱着就哭了?是谁想家想得都得了心病,返不了土结不了果?是谁磨磨唧唧的,想求净君带她回家又开不了口?”
一句一句都说中落花生的心事。她难得安静的坐在葵花身边,手支着腮,亮晶晶的眼睛望向不知何处。
在记忆里,总有落不去的海浪声,那声音根深蒂固的扎在她的脑海中,时时在睡梦中翻卷出现。伴随着海浪声还有空气里咸咸的腥腥的湿气,总是有些发粘的贴在身上。主人家里的小孩子喜欢端着一大碗白饭,配上一撮苔菜一条肉干,就蹲在田边吃一口玩一会儿,再吃一口再玩一会儿。被阿妈抱在怀里听一遍又一遍的童谣。阿妈唱歌总是跑调,每次和每次的都不尽相同。
“‘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个白胖子’你猜这是什么?”落花生突然好兴致的问葵花。“换个有难度的谜语行不?你唱了这么多年了,谁不知道是花生啊。”“呵呵,我小时候竟猜不出呢,不知道唱的就是自己。隔田里的西瓜告诉我的时候,我还很惊奇了一番。”“看来你从小脑子就不好使。”落花生白了葵花一眼,随即又笑了,一点也没生气。
故乡的夜晚,墨蓝色的天空下是墨蓝色的海水。天上有一闪一闪的星星,水中有一闪一闪的浪花。落花生想,自己是真的想回家了。
“真的想回去就走吧。净君不会不答应的。再说你这样萎靡在绘绿园,他见了多心疼啊。”她想回去啊,可是舍不得绘绿园,舍不得褚净君。当初那个笑眯眯的把她抱在怀里,一路从老家把他抱回绘绿园的褚净君。那个护着她长大,舍不得她受丁点委屈的褚净君。那个点名要吃花生酥气她的褚净君。那个兴致勃勃的为她和葵花吵架当裁判的褚净君。那个饿了两天还为她在夏天正午的烈日下松土的褚净君。还有这一园子花花草草的眷恋。
落花生抬头看了一眼大脑袋的葵花,对方立刻警惕的坐直了身体:“看我干吗?嘿嘿,你不是舍不得我吧。”“去你的!真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一巴掌就挥了过去。:“犯规犯规,今天还没到武斗的日子呢。” 葵花条件反射性的一侧身,“净,净君?!”
落花生忙回头去看,褚净君拨开女贞子的枝条走过来。刚才想想不该和落花生置气,她本来就身体不好呢,折回来道歉,没想到听见了他们的谈话。说真的,他心里有些酸涩,好像女儿长大了就要离开家一样的感觉。可毕竟那是落花生的愿望,离开家这么多年,她要是想回去,他一定就会再把她送回去的。
“原来是想家了。没关系,你要是愿意,咱们这就回去。”褚净君调整了一下情绪,艰涩的开口道,却不知道声音里一下子就泄露了不舍,“呵呵,我好像要嫁女儿一样,只不过这回是把女儿嫁回娘家啊。”落花生扑进他怀里,头伏在他的肩头,久久不动。
送落花生回老家后一年。褚净君一边喝着白粥一边吃着油菜蒸的依旧奇形怪状的馒头,忍不住对他唠叨:“下次给来点咸菜吧,求你了。吃了一年的白粥配白馒头了,你没发现我都变白了些么?”“嘿,等我结了籽就能榨油炒菜吃了。”油菜搓着手不好意思的下保证。“葵花不是也能榨油么,咱先从他那拿点不行么?”“他啊,落花生姐走了以后都没人陪他吵架了,他说没心情结籽。他也没油。”褚净君想起葵花那颗大脑袋竟然浪费不结果实,不禁摇了摇头。
落花生呵,海边的日子还过得好么?
“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个白胖子。”熟悉的声音隐约从墙外传来。褚净君惊得差点把碗打翻。
故乡的海风沙地月光和浪花一层层叠好在记忆里,脑海中剩下空间全被绘绿园的点点滴滴占满。才发现原来这里才是自己真正的家。落花生背着一袋花生仁笑意盈盈的站在面前,大声宣布:“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