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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僵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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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昏迷的岑被守卫送回地牢,不久后露易菲奥拉便屏退众人前来,一直等到他苏醒。
“说吧,”回忆起当时深红不怀好意的目光,她问道,“这一回,又是什么幻象?”
“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岑神色如常。
啧,她挑眉,“得了吧,我还能不知道你这毛病么?死鸭子嘴硬。”久居高位,露易菲奥拉已鲜少再说此等俗语。见岑不愿直言相告,她也不以为意: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她师弟也就差不离这样了,自己不想吐露的东西哪怕恩师爱因也挖不出半个字来,露易才懒得做无用功。
“他的后招是什么,可以预料。”岑心平气和地说道,“异端审判者能玩的花样,无非就那几样。”
从人心底最隐秘最脆弱之处——尽管他并不觉得那是他的“弱点”——打开裂口,从而将之一举击溃。
这次是“弑亲”,下次又会是别的什么?
岑甚至有点好奇,对方还能搞出什么创新。
深红是个傲慢又自以为是的人。当然,身在烈焰法庭,他确实有几分真本事。不过倘若他一直这么小看自己而只按惯例出牌的话,岑对他的评价也就只到这里了。
但令人遗憾的是,接下来的剧本一如预料,全无惊喜。
在一个又一个幻象中,岑依序与过去执行任务所见过的人质、同僚、长官、下属……等等重逢。
或因岑无能为力而惨死当场,又或者干脆是由自己亲手处决。无论剧本中场多么高潮迭起,最后总以他们的死亡与岑的幸存作为终局。
身为戏目第一主角登场多了,说实话,岑有点麻木。
而审判者一方的情形也没好到哪里去——暗言者、幽魅术者虽可操纵引导脑域意识,却无法百分百读取具象,尤其在侵入方与被侵入方灵体强度差异极大的情况下,他们非凡的能力将遭受天然遏制。
再加上岑灵体本身的不可控因素,他们最多能自发构建定向幻象,却无法准确判定岑在幻象之中的行动,进而窥探他的弱点,再有针对性地拟定下一次审讯将投放的幻象。
只能进行大概推断的结果便是:一场又一场刑讯下来,岑的表现似乎都差不多稳定,他们看不出那个可能的“弱点”到底是具体的何事何物,而仅能猜测。
岑正是凭这一漏洞撑到最后的。连他自己都感叹,感官的麻木与情绪的缺失,竟然能发挥如此之大的作用。
而深红也有点奇怪。
前几场刑讯时,面对岑的镇定自若、执行者的一无所获,他脸色越来越难看;但一过第七场,他仿佛完全忘记了审判进程的停滞,重新开始兴味盎然起来。
当然,岑也仅只注意到了深红明面上的举动。对于变态的心理,他不感兴趣也没有多余精力细细揣测。
直到目前为止,他的被引导者南只出现于第一轮刑讯的幻象中,此后再未见到。他不认为经验老练的深红会疏忽至此,不在这上面做文章。
岑隐隐意识到自己最终将面临什么。但现在,他只需静观其变,继续蛰伏。
就在罪者深陷地牢安静等待终局之时,主持本次审判的深红所统领的法庭也正有条不紊开展着行动。
刑讯未取得决定性进展,犯人拒绝松口认罪,他们不得不将早已掌握的证据资料翻出,再从头一一审阅。
每个人都明白,此案无论人证物证均不够有力,若仍保持现状拖到最后,便只能得出无罪定论。
因此,在第十二轮刑讯结束以后,深红示意将最终的第十三轮无限延期。
他的态度很明确:采取拖延策略。法庭这边继续审阅旧证并尝试获取新证,而地牢那边,罪者一日不被释放也就一日无法得到有效救治,灵体或可于一定程度缓慢恢复,然而本身衰竭至极,存在着上限;至于生理上的伤势,就更不可能只靠他自己彻底痊愈了。
若能如此,教会也没必要每年花费极大人力物力来培养传承艰难的光耀术者了。
但深红没想到的是,他顶住了那位身份神秘、一看便大有来头的“旁听书记官”施加的压力,分歧却从团队内部而生。
偏偏来和他谈的是一个他很难拒绝的人,从前的老师兼现在的同事,刺棘。
这天,审阅证据看得累了,深红在办公室里正翘着脚抽着烟,刺棘进来了。
她也不坐,就这样站在桌前背着手看他,平淡说了一句:“我知道你想玩,但别玩得太过火。”
话语简短,一如她当初将他领进烈焰法庭之时,对他的第一句忠告。
眯起眼,深红掐灭了烟头。“想说什么?”
“刑讯已过十二轮,他还没认罪,按照惯例——”
“是,他确实没超过标定评级量表,按规定最多只到十三轮。”深红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但他灵体何其特殊,你也清楚不是吗?特事自然特办,我们,没必要墨守成规。”
刺棘并不意外,她早已习惯了深红为自我行动扯上冠冕堂皇的借口。他很会钻规矩与法则的漏洞,向来占着理,和他计较那些都是白费力气。
忽略他一番话,刺棘只说:“再拖下去,不及认罪人就先撑不住了。当然,你我也都明白,哪怕死到临头,他也不可能认罪的。”
顿了顿,刺棘又道:“在战场上死去,才是他那种人应有的结局,”她盯着深红隐于背后壁炉火光的影子,“而不是默默消逝于狱中。”
“我很久没看见你心软的样子了,刺棘。”深红却不发表意见,抬起头审视她,“是我亲爱的弟子‘无名氏’找上你,说了这些话的?或者那位来头不小的女书记官,还是哪位上级?”
他不搭话,同样地,刺棘也未对他的问题给出正面回应。
“就不能是我自己的看法?他到底有没有罪,这些时日以来大家都有判断。包括我,也包括你。”
深红只是笑。“你知道我不在乎那种东西。”讲了半天话嘴里有点无味,说着说着,他又从抽屉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深吸一口,舒服地闭上眼,“记得我们法典上那句话么?‘所有刀锋都将折朽于此’,你与我,便是葬刀人。”
“法典只是法典罢了。”他又什么时候真按法典办过事,无非是于己有利就听,于己不利就忽视。刺棘回道,“‘所有刀锋都将折朽于此’?大话听听便是了,从前又不是没有过例外。”
她不做停顿,旋即说道:“这一次……你恐怕很难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挂在他嘴边的轻松笑意渐渐沉了下去。深红捏着烟,不说话。
刺棘将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玩够了就收手吧,深红。”
他继续沉默,便听自己的老师用她永远平淡至寡味的语调说起新消息,“你不会无聊太久的。正好,马上就要来个新案子,是你最喜欢的那种。”
她无视了深红明摆在脸上的抗拒,径自上前,俯首至他耳边讲了几句。深红刚开始还神色不虞,随之渐渐缓和,听到最后,他连烟头都已烧到手指也没留意,眼睛倏然一亮。
“行吧,十三轮就十三轮,”他保持着作为法庭主官的矜持,勉强回道,“至于别的,让我再考虑考虑。”
当天夜里,深红屈尊降贵亲自走了一趟关押岑的地牢。
“小子,抽烟吗?”他站在栅栏前头,手里摇晃着烟盒问。
虽然岑已临近标定评级上限,灵体强度超过了深红,但他年纪可比对方还大点——大一点也是大,再说他是烈焰法庭资深审判者而对方是罪者,所以这声“小子”喊得是脸不红心不跳。
岑瞟了他一眼。“嗯。”
深红把多带的烟盒跟打火机从栅栏缝隙里丢进去,等他点上。两个男人就这么一里一外相对坐下,手里夹着烟头聊了起来。
气氛居然该死的和谐,他心想。
“你可真够走运的。”深红不阴不阳说道。
那天刺棘来找他谈过话以后,深红便私下一一询问了法庭成员,得到的回应要么模棱两可,要么直言“我认为他无罪”。也就意味着除非作为主官的深红无视同僚下属看法,一意孤行在最后卷宗上定论有罪,又或者岑扛不过第十三轮刑讯而主动认罪——只有这两种情况可以挽回局面。否则,岑被释放,基本是板上钉钉的结果了。
深红确实是想抓紧最后机会在第十三轮刑讯里搞点事的。但面对当事人,他怎么可以明说呢,对不对?
对于深红左一茬又一茬的废话,岑选择不搭理。进入烈焰法庭之后他就与烟草彻底隔绝,有些时候手习惯性摸着裤兜却一把捞空,方才令他恍然想起,这里并非黑夜翡翠号。
思绪飘远,他想起了自己送给南的那个从前惯用的烟盒。她应该会很爱惜,不会把它搞丢吧。他还说过要亲自教她抽烟,也不知承诺何时才能兑现?
“走运不也在牢里蹲了许久?”他抽空漫不经心地回了深红一句。这人会心甘情愿把自己放出去?不可能。看在他带了烟过来的份上,岑维持面子情,懒得戳穿。
“连续十二轮刑讯也没能真正把你怎么样,这还不够走运?”
“那不叫走运,”岑回答,“那是应该的。”
嘿,深红不高兴了,“我发现你这人很讨厌。”
“嗯。”岑没什么反应,“你今天亲自走一趟,就为了和我说这些?”
深红想起自己干嘛来了。“来看看烈焰法庭多少年才能出一个的扛到最后一轮的人咯。”他说得特别真情实感,“无论明天过后你是死是活,记录都已打破,我可不得好好记住你的样子吗?”
“第十三轮。”大约临时“烟友”身份会不知不觉拉近男人们的距离,岑的话也比往日里多了些,掸了掸烟灰,他居然开口问深红,“你又要玩什么?”
“你猜。”
没有人捧场,深红依然情绪高涨。真是奇怪呢,他既期盼着他死,又隐约希望他能活……主宰旁人命运固然可带来无上喜悦,但偶尔棋逢对手,遭受挫败,他似乎也没想象中那么愤怒。
深红将这一切归根于自己太无聊。
正如刺棘许久之前所说,即使是一潭平静的死水,偶尔也应有意料之外的波澜。
“明天你可要好好表现。”深红告诉他,“无论是生或者死,退场都应足够精彩。”
要么彻底终结于此,要么为他在烈焰法庭留下的篇章写下最波澜壮阔的一笔。深红最想看到的是前者,但后者嘛,要是足够令他满意的话……嗯,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好好表现哟,别让我失望。”他心情愉悦地挥挥手,越过栅栏与岑对视一眼,转身走了。
“你的烟。”岑在他身后说道。话虽如此,他却没有真的起来还给对方的诚意,依旧一动不动坐在原地。
“自己留着吧,说不好就是最后一口了。”
脚步声一踢一踏于地穴内回响,深红走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卡文严重,不想动脑壳,开了篇比较轻松的西幻小短文→魔女的法则,感兴趣的戳进专栏就可以看到。我四月底离职后马上又要开始上课,忙于学习,没法双开233所以这边还是苟着,不好说更新频率。最早五月最晚六月把那边小短文写完就回来继续随榜填坑
对了最近顺便把笔名改了,之前的笔名没啥特别含义,随便取的。现在这个嘛,大概就是“人生总是无聊太多,有趣太少,短暂的有趣之后又会是漫长的无趣,感官就这样反复循回挣扎摇摆不定”的意思。怎么样,够不够中二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