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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弑亲” ...

  •   确认一切准备完全后,深红允准陪审团及旁听书记官成员列席第二轮刑讯。

      这是一处专门执行“水刑”的刑室,中以透明隔断分为两部分,深红等人落座于靠近走廊一方,内间则注满液体——那当然并非普通的水,而是因导向特殊且密度极高而呈现流动态的灵场,几乎与天顶齐平,完全淹没了罪者头颅。

      罪者双臂已被锁链高高悬起,他本应跪伏在地,但那位不具名的“书记官”对此表示强烈抗议——“他这一生只跪贤者,只跪师长。既然未曾定罪,烈焰法庭又有何立场如此折辱于他?”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考虑到罪者有很大可能身份不凡,再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了想,深红也觉得抛开二人身份立场不提,他确实不算真正讨厌眼前这个人。于是,在露易菲奥拉的要求并深红的默许下,守卫潜入灵场给岑加了把椅子,令他可以坐着受刑而不必毫无尊严地曲跪于地。

      用眼神示意露易菲奥拉不要再搞事,深红宣布第二轮刑讯开始。

      这一次,执行者动用“水刑”的目的在于干扰罪者灵体的反噬效应:

      高阶潜能种可以完全杜绝进食,却不能不呼吸。想要在没有氧气的环境中存活,他们要么汲取周边灵能,要么消耗自身灵体。然而水刑刑室特设灵场规律殊异,将持续烧灼潜能种躯体,并且其中能量被限制循回,不可流往外部逆向吸收;而罪者入庭之时自身灵体便极度衰竭,这就意味着他只能勉力与灵场施加于己身的痛苦作抗争,很难再分心调用所谓本源之力以阻碍执行者。

      事实上,执行者们商讨过后一致认为,经过第一轮刑讯消耗,罪者灵体已很难再承受主动反噬脑域侵入者的负荷。但谨慎起见,他们还是选召了比上次更多的人手,策划了更具恶意的,更有趣的游戏方案。

      暗言者与幽魅术者就座,彼此联通意识,审慎地开始了行动。

      ……

      他应当完成自己应做而未竟之事,心底有一个声音隐约说道。

      耳边传来弟妹们嬉笑打闹之声,岑茫然立于定居点主屋门口,不自觉举起双手摊开放至眼前,反复打量。

      这是一双修长的,属于青年人的手。极富力量,可以摧毁任何他想要摧毁的事物。

      再看看身高尚不到自己腰际的弟妹们,岑皱眉,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又想不起究竟是哪里不对。

      不清楚答案的时候,他会选择先去做。身为一头自由的野兽,他永远顺从直觉。

      沉默一瞬,岑立刻迈步往定居点后方走去。

      “喂,想饿死我们吗,该做饭了!”刚绕过主屋,便看见二弟气喘吁吁地跑来,挡在他前行的路上,叉腰大喊,“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

      岑本可以拎起弟弟将他远远抛出,精确地控制力道令其在落地之时脑浆迸裂。这对岑来说仅只举手之劳,但他没有,也不打算这么做。

      被父母愚弄并操纵的一生,他早已彻底远离。然而,他可怜的、身为非潜能种的弟弟妹妹们,却永远都等不到反抗的机会了。有些时候,岑说不清他们与他到底谁更可怜。

      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甚至停驻不了零点零一秒时间。

      所以,岑一言不发地绕开弟弟,将他粗俗的怒骂抛在脑后,径直往以人牲供奉神明的石室而去。

      掀起门毡,常年郁积的血腥味即争先恐后涌来。墙角石柱上照旧捆缚有三个人牲,母亲跪于神龛前祷告,而父亲正低头磨刀。

      岑并不走近,背着手站在门口远远旁观,以最合乎异端仲裁者身份的最标准的姿态。

      “动作快点。”父亲不耐烦地催促,头也不抬,把刀抛给岑。

      说着,他起身拖出一个人牲,挥举砍刀正要将其四肢劈下,一片阴影袭来,竟是岑不知何时已近在眼前,冷漠俯视于他。他欲要呵斥,心脏处却传来被彻底穿透的剧痛,张了张嘴连一个音节也来不及发出,便已委顿在地。

      岑没怎么用力就轻而易举将匕首插入了父亲的胸膛。他抽出刀,温热的血液直直溅到了脸上,岑却有点心不在焉。他甚至不想动用潜能种的力量去杀死他;他明明曾经拥有无数次这样做的机会,那个时候,他为什么退却?

      母亲终于反应过来,抱着肚子向后躲避,踢脚撞翻了神龛。在她持续不断的高亢尖叫里,岑没理她,先将人牲身上的绳索割裂,等他们都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方才转身,回到母亲所在的神龛前。

      这一次,岑倒不急着动手了。

      他的母亲,常年于执行活人祭祀的过程中诞育子嗣,精神早已不那么正常了;应该说,他们一家人就没谁真的正常——当然,她想必自认教宗最伟大最虔诚的信徒,神圣不可侵犯,所以这也仅只岑个人的看法罢了。握住她肩膀的时候,他察觉自己掌下的躯体是如此脆弱,瘦骨嶙峋。

      母亲不住撕打他,厉声命令岑放开。见岑不为所动,她又转而用力去噬咬他挟制自己的手掌。

      岑此时注意的却是母亲高高隆起的孕肚。他不知道那是弟弟或者妹妹,潜能种或者非潜能种。但那又怎样呢,他或她一旦降生,便将就此沦为父母的囚徒,无智的工具,他们至高无上教宗的供奉者。

      “做你们的孩子,本就是一种罪……”岑盯着母亲的眼睛说道。但这个癫狂的女人显然听不进去岑在说什么,一个又一个嘶哑非常、不像是人类口腔结构所能发声的音节从她嘴中吐出,岑知道,那是乞求教宗向他降下惩罚的咒语。

      岑同样不奢望得到她的回应。将匕首插回刀鞘里,他没像杀死父亲那样也对母亲使用武器,而是召唤无形的力量,吞没了她早已奄奄一息的残存的火种。

      “我本应早点解决这一切的。”母亲突瞪的双眼仍怨恨地锁定自己,但岑并不畏惧。他起身,放任那双从未有过温情与爱意的眼睛依旧睁开,没打算伸手为她阖上,“在最开始的时候。”

      他既鄙薄他们,又怜悯他们。

      他们是如此渺小且愚昧,由生至死,未有一刻认识到自己信奉着的是一个并不存在的虚无的偶像。在躯体还可本能抽搐的最后几秒里,手紧紧抓着岑的脚踝,他们口中所喃喃呼唤的仍是那位“真神”的冗长名号,仍旧笃信——它能拯救他们。

      卑微的蝼蚁永远将希望寄托于更强者的垂青与庇佑。只可惜,“我们……终归只能自救罢了。”

      岑低头注视脚边父亲与母亲的尸体,轻声说道。

      真正落实于行动,所需时间不过几十秒钟。而确保自己能够理智地、坚定地跨越过这座高峰,却花费了他以百年计数的漫长光阴。如果——他或许并不该做此等无意义的假设,但——如果他能早些醒悟,结果又是否会有所不同呢?

      他完成了自己理应完成之事。横亘于前进道路上看似不可摧毁的道标已轰然倒塌,他心中却掀不起任何喜悦,而仅只一片深沉的、脱力的虚无。

      ……

      致密灵场水波拍涌,岑原本坐于椅凳上的身体突然失去着力点,颓然倒下。所幸双臂仍被墙上锁链高高吊起,上半身悬空,方才不至于令他完全跌倒在地。

      罪者再无反应,那么,这就是本次刑讯记录文书内容的结尾了。露易菲奥拉如实写完最后一笔,朝那边望去。

      执行者中的领头人稍作感应,低声禀告:“罪者暂时失去意识了。”

      “嗯,”见露易菲奥拉作此举动,深红无所谓地笑了笑,也看过去,“他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那人灵压虽暗潜,却仍顽强地保有最后一线微若游丝的波动,执行者摇头,“还活着,只不过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醒来。”

      “做得不错。”对下属们本轮上呈的答卷,深红表示满意。虽是执行者们刻意引导从而制造出的幻象,但“弑亲之罪”,即便最为冷血之徒恐怕也难以背负。如果他是,那么,他本就该死;如果他不是——堡垒也将由此动摇崩毁。

      深红自认,在烈焰法庭,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人心,更擅长玩弄人心。他会打开他严防死守内心的隐秘裂口,一鼓作气,攻城略地,将所有一切都摧毁殆尽。

      来自于至强者的痛苦,才是取悦主宰的最可口的祭品。

      所以,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摧毁这个人呢?深红问自己。他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并且无法忍耐了。

      瞟了刑室内一动不动的身影一眼,深红的好心情顿时又转为遗憾。“人都已经昏过去,也就听不到他亲口认罪了。这样吧,”他眼神掠过露易菲奥拉,嘴角微微一挑,大发慈悲说道,“我们就再等一天。明天晚上,哪怕人还没醒,你们也得把人弄清醒,开始第三轮刑讯。”

  • 作者有话要说:  “父亲”不只是父亲,还是权威的投射
    “母亲”也不只是母亲,还象征着他心中仅存的温情与肉·欲
    忘记在哪本书里看到过,文学作品的主角大多具有“弑亲”情节,只说这句话内容本身,我很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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