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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绿星 ...

  •   塞西尔深知自己不善言辞,因而作别南之时该如何陈词,他私下提前预演了好几天。该说什么呢?嗯,总之要谢谢她,如果不是陪她走这一趟,他无法踏足神庙、璀璨尖顶这等从未到访之地,更不会有别开生面的见闻与际遇;要衷心地勉励南,希望她在自己所求之路上走得更远……还有别的吗?哦对了,最后应该礼貌地表示此次同行十分愉快,万分期待下次与南的会面。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满腹底稿竟没能派上用场:将南送到中转站开往绿星帕帕利·利维弗星舰的登舰口前,正当塞西尔轻咳一声打算来场正式话别,对方却只留下两句“星海广阔,终会再见,塞西尔你也要加油”和“娜塔莎嬷嬷做的糕点放不了多久,记得尽快吃”,黑色衣袍旋即一摆,她快速步入登舰口,身影消失于拥挤的人潮。

      塞西尔扬起的手顿了顿,还是继续做完那个挥手的动作。

      他有些闷闷不乐地想,南小姐好像一点也没把告别放在心上呢。

      想到这里,他又迅速摇头。不对,明明是自己这段时日离开卫队行走于雷霆,从而沾染上了非潜能种过于感性的缺点——他连忙把手放下,背到身后——但南小姐却不受影响,看来,是他境界还不够。

      嗯嗯,不愧是冷血又强悍的仲裁所代理人,塞西尔顿时心生钦佩之情。他告诉自己回去以后要更加专注于修行,却也不能如从前一般除武道之外不问他事,这样想着,又掂了掂藏在空间枢纽内娜塔莎修女秘制点心的分量,塞西尔肃整神色,也踏上了返回阿琉尔波明德娜宫的路。

      爱斯卡说她和罗吉泽斯会来接机,这不,南刚走出空港乘客通道还没来得及四处张望他们在哪儿,眼前便飞奔而来一道红色的身影:“南!”

      南被她撞得退后几步,肩胛骨生痛。她摇摇头,爱斯卡果然还是那个热情得过分的爱斯卡,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好久不见,爱斯卡。”又朝她身后的罗吉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唉~明明这么久不见,南还是这么冷淡,”爱斯卡挽起南的胳膊,“算了,你能来绿星找我玩我就很开心啦,好几个月都对着罗吉那张脸,我好无聊哦。”

      来之前南就曾猜测,爱斯卡与罗吉从小就是邻居,这次又一起被岑放长假回了老家,在话都说开后朝夕相处的几个月时间里,他们的关系会不会有所进展——见到两人之前,南猜测的答案是没有。现在嘛,果然如她所料。

      南暗暗为罗吉泽斯掬了一把同情泪。不过,再看当事人之一依然面色如常,不用爱斯卡开口便自觉地走到她俩前面,为女士们在汹涌人流之中开路,南又觉得这两人似乎都乐在其中的样子。

      ……这大概就是情趣吧,她不懂。只希望这次来绿星做客,爱斯卡别又和罗吉闹矛盾、再让她来做恋爱调停者,就好了。

      当初在克洛朋安圣堂服务时,她已经聆听过太多凡世之人所有的烦恼与苦闷;替闹矛盾的情侣解决纷争的事,也不在少数。现在回想起来,南觉得很神奇——她竟然曾经拥有并对旁人倾注过,那样多的耐心。

      现在,唯有于寂静之处翻阅写满她未知事物的书卷,或于无人之处眺望永恒沉默的星海——这两件事,不会令南感到厌倦。

      追忆过去的自己,再审视当下的自己,南不得不承认,那种距离有如昼与夜,似是而非,既近且远。

      作为学会保留区,绿星帕帕利·利维弗以其完美复刻的旧西洲民俗及杜绝后现代科技的原始星球风貌而闻名。此等“特色”早在从空港下降至地面时便开始了:绿星大气层内,使用的不是流线形的透明飞行器,也不是南以为的在克洛朋安常见的蒸汽动力滑翔机,而是一种更古老的飞行工具:热气球。

      罗吉泽斯自觉替所有人买了票。他们三个单独包场了一座可容纳数十人的巨型热气球,爱斯卡便站在顶端动力装置——正熊熊燃烧着的火炬之下,例行开始科普:

      “这个东西,在古阿琉尔时代早期使用最多哦,被那时候的人们称作‘远征热气球’,最远能飞几十千米吧,听起来很可笑对不对?几十千米于潜能种而言都不能算是‘距离’,在那时候的先民眼中,却是‘远征’。”

      所有源自旧时代的造物,在本时代由复古之名再度兴起后,都被施以或多或少的改进,热气球也不例外:潜能种绝对无法忍受以如此之慢的速度从星门空港下降至地面,于是各种现代控制与加速装置被添加其中,只要乘客愿意,他们甚至可以用接近“飞星降落”的速度操控热气球来做次极限运动。

      爱斯卡是习惯这么做的。不过考虑到南第一次来绿星肯定想慢慢看风景,她还是耐住性子没有启动加速系统。

      南确实乐在其中。绿星当地居民本来就少,没什么工业生产机构,再加上它属于学会保留区,对星外观光客的准入申请审核严格收费高昂(然而由爱斯卡这个当地土著邀请过境,她无需支付费用;对于自己名下的财产只增不减这件事,南觉得很遗憾),以上种种导致绿星与因现代科技而起的污染完全隔离,有着最静谧的蓝天,最飘逸的白云,最清澈的湖泊,最葱郁的森林。

      整个绿星地表也几乎没有高层建筑,而只留存典型旧西洲风格的宫殿群。然而它们并不全是白色的:古典艺术在这里得到传承与复兴,各个流派均占据有一席之地。无论是金碧辉煌,还是古朴简洁,又或者五彩斑斓——只要它曾见书于史料,有迹可循,有例可依,便统统经由当代艺术家与工匠之手于此重现。

      南紧紧趴在热气球栏杆边向下眺望,这里看一会儿那里又看一会儿,生怕放过哪处美景。她深吸进一口气,觉得这实在是自己休长假以来最舒服、最心旷神怡的一天了。

      等热气球降落到地面,南又在爱斯卡的介绍下认识了一种叫“自行车”的东西。

      “骑这个很好玩的哟,”爱斯卡坐到那个由直线与圆圈构成的奇怪物件上,双腿不停蹬动,给她做示范,“南,你也来试试嘛!”

      南看得心痒痒,不用爱斯卡多劝便也上去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

      由罗吉在前面掌着龙头,而爱斯卡托着她的手臂,南花了几分钟适应平衡,自己也可以蹬着脚踏把自行车骑起来了。于是三个人就骑车上路,迎着带有凛冽树木气息的微风一路回到爱斯卡家。

      说是“家”有点小了,因为那其实是一座东南西北都带着花园、后面还有个小湖泊的类似宫殿的五层建筑……把自行车停在门口草坪上时,南心里小小惊讶了一把。

      “你和爱斯卡不是邻居吗?”左看右看,附近都没有第二座建筑了,于是她问罗吉泽斯。

      “对啊,我们两家紧挨着的。”对方回答,“我家就在离这里五六千米外的地方。”

      “……”

      在爱斯卡家那占地堪比圣堂祷告厅的一楼客厅里,南见到了她的父母。

      两位长辈是那类典型的满脸书卷气的文化人,衣着考究但不张扬;身为学会高层,却都没什么架子,和蔼地与南打招呼。南觉得,爱斯卡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应当会很幸福——事实也确实如此。

      彼此聊了一会儿,爱斯卡的父母便说要去张罗晚餐,罗吉也道去给他们打下手,一同走了,把整个客厅都让给她俩。

      “我爸妈和罗吉都走了,”爱斯卡眼神闪闪发亮,期待地扯了扯南的衣袖,“南,你带给我和罗吉的礼物是什么啊?”

      知道自己来做客肯定会遇到爱斯卡的父母,但南没有给两位长辈准备礼物,因为她在此地的关系者仅有爱斯卡与罗吉泽斯两人,而爱斯卡的父母并不包括在内。

      潜能种极其讲究社交距离,宁可远一分,也绝不近一步。

      她只需向自己的直系师长,比如引导者岑,或者同僚近交,比如同在“黑夜翡翠”的爱斯卡、罗吉表达礼节;对其他非关系者示好,于非潜能种而言是礼貌,但在潜能种的世界里,则会被认为是一种不吝于谄媚的行为。

      所以,南拜别云图、奎因这两位非正式的老师之时,什么也没献上。所以,料到爱斯卡一定会缠着自己要礼物的南,缺乏与同龄人交往经历的南,早在神庙便开始为送什么给她而发愁了。

      南想了很久,爱斯卡父母是学会高层,从小生活优渥,她作为代理人随舰武官的薪酬也很高,根本什么也不缺,送贵的不如送她喜欢的。可是爱斯卡会喜欢什么呢?

      在神庙藏书馆翻到某本记载旧神话时代女教宗希黎尔与魔王斐赫亚斯传说的话本时,南有了答案。

      爱斯卡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当初南与她一同在贸易区希黎尔-斐赫亚斯观看歌剧也是出于其盛情邀请,由此,南知道她对所有似是而非的事物抱有兴趣。

      旧神话时代往事不入正史,而被归类为传说,同一个故事通常拥有多个走向杂糅甚至互相矛盾的版本。南在神庙藏书馆看到的这本,其故事发展便与于贸易区艺术团公演的歌剧剧本及教会话本大为不同。

      在神庙收藏的这一版里,“初代魔种”斐赫亚斯退居二线,不再是孤女希黎尔反抗旧教廷的复仇之路的幕后主导者并推波助澜者,而更像是她的追随者,她的仆从——地位完全颠倒了过来;拿主角剧本的是原来的反派角色之一,那句“魔王的奴隶、公爵的情妇、教廷的祭品”中的公爵——女教皇璀丝坦媞娅六世私生子,素有毒药公爵之名的野心家,琉廷·歌维塔尼亚。

      由于斐赫亚斯的形象被弱化,而琉廷·歌维塔尼亚的地位得到增强,与最受大众认可的版本相比,这一版对希黎尔同琉廷的利益纷争乃至于积年仇怨采取了更感性的叙述手法,使它最终成为了一个“来自深渊的魔王与野心勃勃的孤女与玩弄权术的公爵之间扯不断理还乱起伏跌宕荡气回肠的三角恋故事”……

      南看得津津有味,连作业都忘了做,在书架前一口气站了数个小时把话本翻完。它记载的内容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此狗血离奇富有戏剧张力,她觉得爱斯卡一定会喜欢。

      她不能带走留存于神庙藏书馆的孤本,并且,这本书还是以古宫廷体语制写成的。南决定自己亲手抄一遍,顺便翻译成爱斯卡能看懂的现代通用语,再送给她。

      “南,这本书是你亲手抄的么?”爱斯卡十分感动,也顾不上好奇她打算送罗吉什么礼物了,“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咳,也没什么啦,”南看她把抄本紧紧抱在胸前,不由觉得好笑,又叮嘱道,“虽然神庙允许了我抄录这本书,但是也不要外传哦。”

      “当然!”爱斯卡立刻回答,“从今天起这就是我的传家宝了,罗吉也不能碰!”

      南希望餐厅离这里足够远,好让罗吉泽斯听不见爱斯卡这番话。

      爱斯卡的父母只在下午茶时间来略坐了坐,便说不打扰他们同龄人聚会,离开了,晚餐时依然未出现。

      这正合南心意,因为她自认实在不善于正襟危坐同长辈相处,在只有同龄人的场合里,她倒还能放松几分。

      “南,以后你要经常来玩呀,如果能休假时都长住我家,那就更好了。”在场都是熟人,爱斯卡便没有很讲究礼仪,一边大吃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很小就去十诫军了,没什么朋友,你是除我那几个发小之外第一个到我家来玩的人。什么,你担心打扰我爸妈?不可能的,他们巴不得我的好朋友经常来……听说你要来做客,他们很早就开始张罗亲自下厨的事情了。要知道上一次我吃到他俩亲手做的饭已经是二三十年前了,平时在家都靠家务机器人喂饱我……”

      说到这里,她抬头,很认真地问:“你不觉得——今天这顿饭其实没有很好吃吗?因为我爸妈的手艺远远不如家务机器人,哈哈哈哈哈。”

      南又尝了一口,也认真回答:“我觉得还好啊?”大概是她吃不出来吧,反正于她而言,凡是水准超过弗洛森特与白圣堂配餐的东西,味道都不至于太差。

      “那你就更得多来了,难得有人欣赏我爸妈的手艺,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见罗吉泽斯也在一旁默默点头,十分认同的样子,南不忍拂爱斯卡好意,口头上答应下来。当然,她并不打算落实于行动。

      一来南坚信距离产生美,过分深交只会令缺点放大,以至关系破裂;二来,她总觉得以岑的严苛程度来看,她往后就算能休长假,多半也会到各处游学修行,而难得有悠闲度假的机会。

      何况就算没有引导者的督促,她也不会放松对自己的要求。这几个月在教会高等机关求学、有幸与两位天启圣徒对话的经历,令南真切认识到前路漫长,她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

      而这条踏入更广博更幽深世界的路——虽有岑的推动,但说到底,还是她自己选的。

      此时,爱斯卡已经擦干净手,捧出南送的抄本向罗吉炫耀起来:“罗吉你看,这是南从神庙回来送我的礼物,她亲手抄的哦!可惜你没有~”

      要是她也给罗吉送,那就有问题了,南默默想。

      她当然没忘记给罗吉准备礼物,但现在还不到拿出来的时候:

      神庙内通常设有调查古代遗迹与习俗的机构,由于常驻深雪之巅、喜爱旧东洲风格事物的云图的支持,在深雪之巅神庙内得以复现的便是这么一座古老建筑:月老祠。不仅建筑完美还原,月老祠中还真的驻扎有研究旧东洲历史的学者。

      想到爱斯卡与罗吉的事,南专门前去上了趟香,顺便替两人求了“红线”。她当时被那位学者满口典故绕得云里雾里的,不过有一件事记得很清楚,那就是月老祠红线与歌赫·乌列利安托她转送图图夫妇的红绳一样,有祝福情侣关系长久、白头到老的美好寓意。

      嘛,不管有没有用……总之就当它真的有用吧。

      南通过CIPI在脑域中告诉罗吉:“我替你和爱斯卡求了月老祠红线,一定会派上用场的。”

      罗吉正在吃东西,闻言立刻呛得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止住,他同样通过CIPI回答南:“那个,多谢你费心了。”

      平日里罗吉总是冷着脸,从来不显露生气更不用说害羞这种情绪。南头一次见到他失态,觉得很好玩。

      饭后,家务机器人负责清理善后,爱斯卡让罗吉自己去玩,不要来“打扰我们淑女的谈话”,挽着南的手在家后面的湖泊边散步。

      天还没有完全黑。走累了,爱斯卡便盘腿坐下,拿出南送的抄本看起来。

      与南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同,她的字迹并不十分端正,反倒有几分张扬。偏偏爱斯卡很能欣赏这种张扬的美,一打开书看了几行,就彻底沉浸到那紧张刺激狗血离奇的故事里去了。

      南坐在爱斯卡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眺望湖面。

      陡然从繁忙的求学生活中抽离出来,南不大习惯,心里依然装着事。

      从前,沐浴在克洛朋安的阳光之下时,她可以专心誊抄圣典,别的什么也不想。但现在不行了,哪怕同样身处寂静——无论面对的是雪巅朝阳抑或绿星黄昏——心中也有太多思虑,无法放空。

      近一些的,有下次为《莫名其妙月刊》供稿的主题,神庙、学会见闻的后续消化整理;远一点的,是断联已久的岑何时结束任务归来,而绿星假期结束后,在波明德娜地下图书馆,她又会有怎样的际遇……

      更远的,当然是有关未来的计划。

      虽说南直觉自己不会终生留在异端仲裁所,也不会仅只对学会这一处地方感兴趣,但以后将去往何处、做些什么,她完全没有更具体的想法。说到底,时至今日她也不过是循着本能行动罢了。

      她忽然想起,岑似乎也从未谈论过他的打算。

      引导者与被引导者之间本应没有秘密。不知是岑认为他的路与她无关,又或者单纯因为现在的南还无需了解那些她无法背负的东西,总之,他守口如瓶,从不提起。

      那个人胸中禁锢着一头野兽,终有一日将脱笼而出。

      异端仲裁所关不住他,她想,无论那个人以后做出什么——作为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她都丝毫不会感到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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