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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张” ...

  •   广电局来人视察的那天晚上,我主动要求跟着老蒋去应酬,新来的尚凌大概是为了凸显工作积极性,也跟着去了。
      当时老蒋还推了推眼镜问我:“你不是最讨厌应酬吗?今天怎么想不开要去了?”
      我说:“对,就是想不开才要去。”
      那天饭桌上,老蒋喝得最多,红的白的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我记得有好几杯还是替我挡的。可即便是这样,我还是醉了。因为我想醉。
      酒不醉人人自醉。
      喝到最后,我的脑神经已经迟缓到不能支配右手去端稳一杯酒。血色的酒液淌上指尖,一片湿湿凉凉。
      觥筹交错中,我的耳朵里只能隐约听见酒杯之间相互碰撞的声音。我大概是真喝迷糊了,只觉得那叮叮咚咚的声响那么像是六年前贵州的那场雨。
      彼时,有谁一遍一遍焦急地喊着我的名字:“戚悦,戚悦……”
      那天雨水稀稀疏疏地打在河面上,叮叮咚咚地泛起阵阵涟漪。那随着涟漪一圈一圈颤抖着的,还有橙红的霞、苍翠的叶,以及我的一颗迷乱的心。
      后来我隐约记得老蒋中途扶着我跌跌撞撞出去时,尚凌还拉住了老蒋的西服一角,说我来吧。
      我说谁都不用,我自己能回家。
      而至于为什么后来又爬上了我心心念念想了一个多月的张霆默的背上,我是死也想不起来了。
      我只记得我攥着拳头砸着他的背,在他背上晃晃悠悠地问:“你怎么才来!我以为你死了!”
      他低低地说:“差点死了。”
      次日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只觉得脑袋里像是装了铅块,全身都像是被车子碾压过一般酸胀得厉害,而张霆默已经不见了踪迹。
      我拉开被子发现自己被换上了睡衣,身上却清晰地印着深深浅浅的吻痕。朵朵都娇艳粉嫩,开在我的身上,此刻我却觉得霎是刺眼。
      我自嘲地笑了,怕也只有这些痕迹能够证明,昨天我看到的,终于不是梦境中的他了。
      我顺手一抬胳膊想要拿起闹钟看看时间,却无意中摸到了几张钱。
      我躺着将那几张红票子举过头顶看了半天,似乎是要从这钱上再找出一些属于张霆默的痕迹来。可我研究了半天也没从这钱上看出些什么不同。
      于是我便用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
      在等待电话被接通的“嘟嘟”声里,我甚至有些激动。果然,依旧不出三声,电话里又重新传来了他的声音。
      “什么事?”
      我努力装出一副冷漠的嗓音,明知故问道:“你这钱是什么意思?”
      只听他不疾不徐道:“现在我们连性伴侣都不是了,过夜不给钱是不道德的。”
      我呵呵地笑出声来:“真够狠!不过……”
      不过总还是我爱的张霆默。
      “不过什么?”他问。
      我看着那钱道:“不过这钱我勉强收下了。那我们现在两清了吧?”
      他好半天才又说话,却是答非所问:“一个月前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不好意思打错了。”
      隔着话筒,我仿佛听见了他倒抽口气的声音。
      又过好了一会儿,他才冷冷地道:“你想怎么两清?”
      “既然我们都玩腻了,彼此都不想再有太多牵扯。不如好聚好散,互不联系,互不……”
      我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了“嘟嘟嘟”的繁忙声。
      显然,是他挂了我的电话。
      我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当我穿好衣服走出卧室的时候,突然看见客厅的餐桌上摆着已然冷却了的早饭——一碗小米粥,一个茶鸡蛋,两根油条还有一个麻团,全部都是我爱吃的。
      我被他惯得嘴有些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早上我只喝他熬的粥。我想他离开前,一定又是和往常一样,一早先熬好粥,然后再跑去楼下卖早点的张大爷那里为我细心地打包好茶鸡蛋、油条、麻团。
      我拿起被压在碗底的一张便签,只见上面用熟悉的字体写着简短的一句话:“记得加热。”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想起他最开始追求我的时候,找了鲜花店的老板每天一捧满天星往台里送的场景。
      那花店老板周姐倒也是个性情中人,人到中年突然再也忍受不了了勾心斗角的职场生活,和老公一商量便辞职自己盘了一家花店。
      那时候周姐每天都替张霆默给我送来一捧满天星。
      花束不大,有时候是白色的,细细碎碎的花朵在彩纸中相互簇拥着,像是冬天里精雕细刻出的片片雪花;有时候是蓝色的,倒真像是刚从夜空里坠落下来的繁星点点,闪着光,你拥我挤地点亮了我的整个心房;有时候又是淡紫色的,静雅端庄,馥郁繁茂。
      起初我还以为是哪个听众知道我喜欢满天星才特意送来的。可没想到,他这一送就是两个星期,也从未嘱过名字。
      直到有一天,我实在好奇得厉害,终于拦住了又来送花的周姐。
      “他有没有留下名字?”
      周姐笑眯眯地摇摇头:“没有,我只知道他姓张。”
      “哦对了,”她匆忙忙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便签纸递给我,又补充道:“他说如果你问起他,就让我把这个给你。”
      那便签上用黑色的字迹写着一串手机号码,斜下角嘱着一个“张”字。
      次日新的花束被送来的时候,我发现在白色满天星中插了一张纯色的卡片,上面用俊秀而遒劲的字体写着:“七月是最明媚的月,而你是最闪亮的星。”
      明明是陌生人,可面对着这样的字句,没来由的,我却感觉到自己的脸开始微微发烫起来。
      为了自我掩饰心底涌起的那丝悸动,我把那卡片随便往一本杂志里一夹,便再未理会。
      午休的时候,小赵问我中午吃什么,要不要跟他们一起订饭。
      我拧眉想了半天,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突然站起身来对他道:“你们自己吃吧!”
      小赵不解:“悦姐你这么瘦,不会还要减肥吧?”
      我淡淡瞥了他一眼:“大好青春减什么肥!姐我约会去!”
      在小赵瞠目结舌地走了以后,我拿出便签,把那串号码输进了手机里。
      那时候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便只得在备注一栏打上了一个“张”字。
      我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天才给他的号码发了一个简短而生硬的短信:“我们见面吧,半小时后,渝记。”
      不到两分钟,一个“好”字便回了过来。
      就这样,我和这位张先生见面了。
      触上他的第一眼便觉如沐春风。他的身姿颀长而挺拔,穿着剪裁合体的墨色衬衫,挺拔的鼻梁上一双深邃的眼,此时此刻正凝视着我。那眼睛里充斥着太多情绪,深情而专注,欣喜而温柔。
      我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面前,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我看着他的眼睛,直率地开口:“你好。”
      “你好。”
      “谢谢你这些日子送来的满天星,很美。”
      他自顾自地望着我,深情款款。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微微皱着了下眉,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悲伤。
      既然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我只得又道:“不知张先生怎么称呼?”
      我听见他清澈的嗓音稳稳响起:“张霆默。”
      姓名最伊始的属性不过是个代号,是创造了它的父母们,和关心代号所有者的人赋予了它鲜活的情感。
      就像我没有想到,他那天和我说的这三个字,从此以后,竟令我魂牵梦绕。怎么叫都上口,怎么念都美好。
      我盯着便签上“记得加热”四个字盯了好久,直到有冰冰凉凉的液体砸到那纸上,晕开了他俊秀的字迹,又在上面缓缓开出灰色的花……
      直到最后我也没有加热那顿早饭,只胡乱咬了几口油条,囫囵吞枣地喝了半碗凉粥。
      他对我总是一如既往地温柔、一如既往地执着。可我却从一开始就配不上他,就像现在的我已不配再喝他专门为我熬的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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